子時時分,一個身影出現在某地處偏僻的木偶劇團的門口。他躡手躡腳地往院子裡探頭張望一會,剛準備往牆上蹭,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何人在此鬼祟?”
“啊!”那個形跡可疑之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命用手捂住嘴纔沒在這深夜裡嚎出聲來,他驚慌失措地轉身看向那個聲音的源頭,一下愣住了。
“金先生?”
金從陰影裡走出來,也是吃了一驚,“小羅?你怎麼在這?”
羅進水思考了一會,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師說的高手是您啊!”
金狐疑地問道,“天樞先生?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羅進水此時心神大定,“啊,因爲老師和師兄有要事去鄰省了,所以讓我來調查一下最近這個女性失蹤案件。老師說可能有幾個不長眼的小怪暗地裡興風作浪,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如今金先生你也來了,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金心中當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在幾百米開外就感受到了這厚重得如同現實的巨大結界,進來之後更是感覺魔氣沖天,幾乎都要遮住天上的明月繁星。這掌門居然讓一個剛開天眼的記名弟子來處理這種棘手的案子,真不愧是現如今華夏圈子裡最不着調的門派。
“小羅……等下不用你出手,站我身後略微幫襯着點就行。”沉吟片刻後,金還是決定稍微提點一下,以免這位小輩一不留神就命喪於此。
羅進水再遲鈍聽到這話也知道情況不妙了,他嚥了咽口水畏畏縮縮地說到,“金先生,我這是又被坑了吧。”
二人還在合計,就聽裡面傳來動聽的女聲,“二位客人既然來了,就請進來相見吧。”
金聞言朝羅進水使了個眼色,二人走進了院子。邁入大門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無形威壓和一種五感上極不真切的荒謬感,剛要提點一下身邊的小輩,卻發現身旁哪還有羅進水的身影。罷了,各人有各命。金嘆了口氣,整了整衣領擡步走了過去,
那豔麗女子跪坐於席,爲來客端上一杯茶水,欠了欠身,便問道,“妾身體虛,白天未給先生請安,還望先生海涵。好教先生知曉,您那位小友現在正在旁間小憩,等此間事了自會送他返回,只是不知先生深夜拜訪,有何見教?”
金從懷裡摸出一個瓶子,往裡加了幾滴,淺淺地喝了一口。
“紅茶濃郁,果酒香醇,先生風雅。”那女子一動不動的端坐在席,默默地看着金做完這些動作,纔出口稱讚。
金與她對視許久,開口道,“你終究不是他妻子。”
女子爲他又添了些茶水,“柳郎惜我疼我,我亦真心待他,是與不是,哪有那麼重要。”
“那幾名凡人……”
“先生以爲這人如何。”
“雖有可取之處,但實不足道矣。”
“先生明鑑,那些人苟且於錢財,欺瞞於家人,辜負於摯愛,摧人心智,奪人所愛,毀人家庭,而此僅是滄海一粟,所以,先生何故偏袒?”
“那數位女士,你又如何交代。”
“先生妄言了,這世間魑魅魍魎,又有哪個不是在行大逆不道之事。妾身食寥寥數人,別無他求,只爲與郎長相廝守。”
金放下茶杯,行禮,退出了屋子。
“我不是衛道士,也不是善辯之人,只是你可知任誰爲了得到,總要付出一些。你和他,太過貪妄了。”金擡頭凝望漫天星辰,身形顯得有些蕭索,那個妙曼的身影似乎在腦海間一閃而過。
“先生不怕我傷你。”
“人也好,鬼神也罷,終究只是更高位的意識對物質世界的一種投射而已,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對真理的理解太粗淺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本書,迎上了撲面而來的巨大陰影。
很久之後,一陣悶響,裡屋的房門打開了,柳樹跌跌撞撞地從裡面衝了出來。整個大屋已經在熊熊火光中搖搖欲墜。
“聞晴,聞晴,你在哪裡,千萬不要和金先生動手,咱們不爭了,不爭了……”
“你果然已經入魔了。”金負手而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惋惜。
女子伏於碎案上,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亂,目睹柳樹急奔而來,顫巍着扶起她,輕輕地摟她入懷,臉上仍是淡淡的笑容。
“柳郎,我好好的呢,你出來作甚。”她左手懸於身側,溫熱的液體順着指尖落在潮溼的石板上,沁出一朵血紅。她望着他,眼裡都是化不開的溫柔。
“我……是我累了你!”柳樹抱着她,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說好的要相守到老,哪有這些個負呀累呀的說法。”她啐了他一口,右手輕撫他的長髮,依着往常那般,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安慰着他。
柳樹忽然在她身前跪了下來。
“我不知無魂之物化形本就是千載難逢的機緣;我不知你守望千載,再一世便入得大道;我不知你因我思念亡妻心魔入體,破了道行污了清白也要施救於我。我不知……”
女子臉上的表情不見了,“你原本不必知道這些的。”
“都怪我!爲一己私慾卻壞你千年修行!”
女子望着他,忽然生出個奇怪的臉色,有忐忑,有荒誕,有怯怯。
“莫要說那胡話,我只問你,這些年,我可當得你妻。”
柳樹滯了滯,恍然大悟,他看着她,面色柔和,似憶起了一些令人懷念的往昔。
“得妻如此,別無所求。卻是我……”
“柳郎,你再喊一遍我的名字。”
“吾妻……葳蕤……”
“好,好!我記着了。”她眼角有流光掠過,她摟着他的脖子,她在他鬢間輕語。他閉上眼,靜了下來。女子置他於案上,又起身立於庭院中央,雖有些狼狽,卻依舊身形孤傲,亭亭而立。她心有不甘,再想擡起右手,卻看到那邊金先生朝她投來憐惜的眼色。
“若我就此離去,先生可否放我柳郎一條生路。”
“如此……好罷……”
她終於又笑了起來。慢慢朝着火的大屋走去,一邊走,一邊輕唱,踏入了火光之中。
蘭花指捻紅塵似水,
三尺紅臺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十分紅處竟成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風雪依稀秋白髮尾,
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
煙波裡成灰也去得完美。
(注:引用歌詞,關鍵字:牽絲戲)
忽然看見火光中央,一具華服木偶自己慢慢站起,悲悽地對着地上的男子微微欠身,似示告別,朦朧間卻見那傀儡彷彿活人一般微笑着,就要淹沒於大火之中。柳樹怪叫一聲,從地上跳起來,極目四顧,而後直直投入了火中,一時間火光沖天而起,染紅了這片皓月當空。
“於你說好的,這便與你長廂廝守。”
煙火裡,二人相互攙着,向這邊大屋的兩邊作揖,時間長了便消散在夜空中。
金依然站在院子裡看着那焰火消亡,良久,他說道,“沒爲難你吧?”
羅進水從一邊走了出來,恭敬地遞上一卷書信,金看了數行,不禁對他另眼相看。
“天書門下,果然不同凡響。”
羅進水謙虛了一番,又有些茫然地問道,“金先生,你說這人都在想什麼呢?”
“思其所想,行其所能。關鍵是,你付不付得起這價錢。”
羅進水聞言如醍醐灌頂,面帶微笑,不住搖頭晃腦,心裡想着:搞毛啊,這張口就來一句有的沒的誰聽得懂啊?大師們各個都不會好好說話嗎!他忽然想起件事來,一拍腦門說到,“先生,我在旁邊房間還看到個昏迷不醒的妹子,你看是不是……”
金看到牀上的女人時吐槽之魂在心中猛烈地生長。這不逗號姐姐麼,這半道就走了,莫非後來真來找人約了啊?大半夜是怎麼翻進來的啊?還有你一個路人角色在故事最後出來晃這麼一下是幾個意思啊?
羅進水在一旁看他臉上漲得通紅還以爲他受了什麼內傷,剛要出口詢問,只見金咳了咳開始叮囑處理事項,那意思就是我後面還有事不便出面,你就把人家送回去就完事了。羅進水看他很嚴肅,瞬間就會錯了意,心想你這是給小輩創造機會英雄救美呢,我懂,立馬就涎着臉露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把那妹子往背後一放,頭也不回的走了。金還要說些什麼,看這廝衝他一樹大拇指面帶諂媚扭頭就走,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戴上墨鏡,從兜裡掏出一根銀色的棒子,在上面的液晶屏上點了幾下,往隔壁亮着燈火的人家走去。
且說這逗號姐姐悠悠醒轉,感覺自己正迷迷糊糊地趴在一個人背上顛簸着,她雖然生性潑辣,深夜裡忽然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醒過來,臉都僵了,嘴一哆嗦就問出了一個千古聞名的哲學問題來。
“你誰啊?哪來的啊?這是要去哪啊?”
羅進水本來膽子就不大,這大半夜在荒郊野嶺徒步也略顯滲人,突然從背後幽幽地來這麼這麼一句,嚇得他下意識就鬆了鬆手。
逗號姐姐只覺得屁股上傳來一陣劇痛,一時間忘了恐懼,張口喝到。
“臥槽你是不是個帶把兒的呀,平時在娘們兒身上哆嗦也這麼沒勁啊?”
昏暗的路燈下,兩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時間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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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篇乃是某天深夜偶得一曲古風《牽絲戲》,循環許久之後腦補出的一篇東西,不過寫着寫着好像有點瑪麗蘇風格了?寫作時對歌詞和故事背景略有借鑑和刪改,還望讀者知曉,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