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膳,果真如阮君所說,是由一個小侍女爲廖霜原端來的。那是一碟香餅,廖霜原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酥皮落了一手,一股甜香自舌尖蔓延開來。廖霜原只覺得詫異,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她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就是十歲那年的生辰,師兄阿福疼她,給了她一塊糖,那糖小的很,卻是廖霜原吃過的最甜的東西。
“這是用什麼做的?”廖霜原將吃了一半的香餅舉起來打量,發現其中的餡兒居然是紫紅色的。爲她送早膳的小侍女答道:“這是梅花香餅!其中的梅花餡兒,是廚娘精心製成的,王爺待你可真好,這梅花香餅,輕易可是不給他人吃的。”
“是麼…”廖霜原沉思着,小侍女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收了盤子退了下去。廖霜原打開門,一股冷風夾雜着細碎的雪片撲面而來,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霜璃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受着凍啊?要是阮君這次真的肯賞廖霜原,那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妹妹買件棉衣。
平日裡該做什麼,在王府裡還是要做的,比如練功,練唱腔。想要得到賞賜,讓妹妹穿的暖和些,必須唱的討阮君的歡心,也必須不能讓自己的唱功退步,不然回了戲班子,登臺卻唱的不行了,那可怎麼辦呢?
廖霜原這麼想着,出了門去,站在小雪之中,清了清嗓子開始唱。她依舊是一身戲服,沒有棉衣可穿,因爲買不起。凍着也好,這樣就不會犯困了,就能好好地練練唱功了,應該也不會有人來打擾她。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兩地共相思,徘徊惜分飛,海誓山盟志難移,只求孔雀雙比翼——”
廖霜原的聲音自牆內模模糊糊地傳了出來,外邊倒是能聽個大概。好巧不巧的,側妃柳草正從廖霜原房外經過,聽了半天,方纔聽出這是《孔雀東南飛》的唱詞。她眯着眼睛,對侍女道:“綠雀,這《孔雀東南飛》應是個悲劇故事,劉蘭芝焦仲卿夫妻二人共赴黃泉,可這戲子既入了王府,卻又唱這種戲…”她眼睛轉了轉,一個小小的陰謀在她腦中升騰而起,“這戲子,是不是在詛咒王爺和王妃?”
侍女綠雀連忙搭腔:“可不是,這戲子手段多着哪,聽說昨夜被王爺叫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蠱惑了王爺…”話音未落,柳草的雙眸已經像是要噴出火來,她扭回身,便向小院中走去。
廖霜原本正唱着戲,眼前一花,有兩個人走進了小院,她停下來,還沒來得及張口問,臉上就被人甩了一巴掌,整個人跌坐在地。待她定睛看清眼前的女子時,才發覺這是個打扮得貴氣無比的年輕女人,一頭珠翠叮叮噹噹作響,卻是一臉的怒容。
廖霜原臉上火辣辣地痛,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戲服,滿是雪水,已經弄髒了。今夜要怎麼去給阮君唱戲?再換一身嗎?再換一身,可就沒別的衣服了,先前的水綠色戲服洗了,幹不了,這一身現在也弄髒了,這可怎麼辦纔好?
見廖霜原呆怔地坐在地上,柳草示意綠雀把她拽起來。綠雀俯下身去,扯着廖霜原的衣襟,將她拉了起來。廖霜原擡起眼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也不知是怎麼惹到了她,纔會生生地捱上一巴掌。
柳草看着廖霜原看她的眼神,更覺氣憤:“你這個小賤人,居然敢在王府之中唱這種戲曲兒!你說,你是不是存心詛咒王爺和王妃?”
“敢問何來詛咒之說?民女不知您的意思。”廖霜原站穩了,生生捱了一耳光,說不委屈那是假的,可她也明白,敢肆意在這府邸之中動手打人的人,絕不是下等的奴才,加上這女人衣着華麗,廖霜原委實不敢正面與她發生衝突。
“你這戲子居然還敢跟我犟嘴?!”柳草憤怒地看着廖霜原,“這孔雀東南飛,講的可是夫妻二人共赴黃泉的故事!你在這王府之中高聲亂唱,是不是存心詛咒王爺和王妃!”見廖霜原依舊是迷惑地看着他,得意地道,“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王爺的側妃柳草,想殺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戲子,還是很容易的!”
廖霜原猛地得知了眼前的這女人竟是側妃,周身一個震悚,連忙跪下道:“側妃明鑑!這《孔雀東南飛》是昨夜民女唱給王爺聽的,絕無詛咒之意!今日練曲兒,也只是爲了讓王爺高興,絕無二心啊!”柳草面色黑得像黑雲壓城,此刻的廖霜原說什麼,她都覺得是錯的。
柳草勾起廖霜原的臉,細細端詳着,嗤笑道:“怎麼,昨夜王爺叫你去唱曲兒?那你就可以在本王妃面前耀武揚威了?你一個低賤的戲子,這張臉皮倒是還不錯,嗓子倒也還好,但你也別想藉着這些資本勾搭王爺,記住了,你只是個戲子。”她的手收緊了,捏緊了廖霜原的下頜,“只是用來取悅的玩意兒,跟娼妓是一樣的,你絕不可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也別存着那些妄想!”
她手一鬆,廖霜原整個人便撲倒在地上。她擡起頭,看着柳草和綠雀離去的身影,居然模糊了眼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已經微微腫起來了。
從很小的時候起,廖霜原就知道戲子是不被他人當人看的。世人認爲戲子唯利是圖,可以出賣技藝,可以出賣身子,可以背信棄義,付出一切。哪知戲子也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啊?他們只當戲子們是新奇有趣的玩意兒,玩厭了扔掉便是了。
廖霜原不知道爲什麼人還要分三六九等,有的人一生下來就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有的人,卻是過得十分艱難,連棉衣都買不起。命運,從來都是不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