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外,藍優優等得很是無聊。
施英低垂眼眸不說話,這讓她更感覺無聊。
“我能到別處看看嗎?”她問。
施英搖頭。
藍優優拿出手機,嘟囔着“真無聊”,自己走到一邊玩起了遊戲。
雖然沒有信號,不能上網,但總歸不耽誤完單機手遊。
這時有幾人走了過來,好奇地打量着這個有眉毛的姑娘。
藍優優只顧着玩遊戲,沒看他們。
他們在圖書館門前停下,向着施英點頭致意。
“聽說您帶來了客人?”其中一人問。
“是。”施英點頭。
“爲什麼不相陪?”那人問。
“正在陪。”施英說。
“您是說客人在裡面?”那人有些驚訝。
“是。”施英點頭。
幾個無眉人露出驚愕的表情,問話那人更是皺起了眉。
“施先生。”那人說,“您是知道的,圖書館是心約最重要的場所。修心者除了初入心約時可以整天瀏覽,其後必須要爲心約立下功勞,纔有資格再次進入。心約成員尚且如此,至於外人……”
“是心約之主——你的老師允許的。”施英打斷了對方的話。
那人愕然:“老師竟然允許一個外人……”
其餘幾個無眉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正在這時,那十走了出來,這些人立刻盯住了他,目光不善,虎視眈眈。
“怎麼了這是?”那十一臉茫然。
“你怎麼出來了?”施英微微皺眉。
“看完了當然要出來。”那十說。
“裡面有成千上萬冊書籍,你都看完了?”施英異常驚訝。
“看書當然看不完。”那十說,“可心約之主不是說只是讓我到圖書館‘看看’嗎?他讓我來看看,又沒說讓我一本本地看這些書。”
施英感覺頭疼,耐心地解釋:“心約之主的意思,就是讓你好好研讀這裡的書籍。它們會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研讀就不用了。”那十搖頭,“我沒那個閒心,也沒那個時間。”
“荒唐!”施英急了,“你知道這裡的典籍有多寶貴嗎?你知道心約的修心者們有多渴望能進入其中,再度研修聖典嗎?你知道……”
“我不知道。”那十打斷了他,“我只知道這些書都挺難看的。是真難看。”
“你好大膽子。”先前發問的那人忍不住開口,“這些書是老師費盡心血收集得來,其中更有不少是老師自己的心得筆記,於修心之道上,是指路明燈,極其珍貴。你竟然敢說它們難看?”
“真是放肆!”其他人也忍不住開口數落。
“你們亂叫什麼?”那十皺眉看着他們,語音低沉,隱藏着某種力量。
“好看難看,因人而異。心約之主也說過,世間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這些書在你們眼裡或是珍寶,在我眼中只是雜草。珍寶與雜草,也只是相對而言,他人眼中草,或許是我心中寶。相反亦然。這種道理你們都不懂,還敢在這裡指責我?先學學基本的修心道理去吧!”
幾個無眉人一時面色灰暗,說不出話來。
那位心約之主的學生看着那十,聲音中也充滿了某種力量:“我倒覺得你應該先學一學基本的禮貌。我們開放自己的聖地,讓你隨意攝取寶貴的知識,你當心存感激之情纔對,怎麼可以……”
“且慢。”那十打斷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飢餓的人經過你的桌旁,你將他拉過來坐下,給他抹了黃油的麪包,剛剛烤熟的香腸,他必然會感激你;疲憊的人經過你的牀,你將他請過來躺下,給他一條柔軟的毯子,爲他唱催眠曲讓他休息,他必然也會感激你。但如果你將剛剛吃飽的人拉上餐桌,將剛剛睡醒的人拉回被窩,這是在行善還是在扯淡?”
那人面色蒼白,看着那十的眼睛,嘴裡有話卻說不出來。
“回答我,是行善還是扯淡?”那十追問。
那聲音中的力量低沉有力,那人無法抗拒。
於是他只能顫聲說:“是……是扯淡。”
那十笑:“你也知道是扯淡啊……”
隨即板起臉質問:“既然你知道這是扯淡,又怎麼敢要求我陪你一起扯淡?!”
那人打了個哆嗦,嘴脣也顫抖了起來。
“你是心約之主的學生?”那十問他。
那人點頭:“是……”
“身爲心約之主的學生,你的心當比其他人更加強大,也更加包容。”那十說,“可現在看看你自己——只是因爲看幾眼書的問題,你就心生動盪;只是因爲一個外人的幾句話,你就心境生波,種種情緒上涌,心不能靜。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成爲心約之主的學生?他悉心教導你的東西,你都學到哪裡去了?”
那人全身顫抖,突然大哭起來:“我對不起老師!”
說着,掩面疾奔而去,在走廊中流下餘音不絕的哭聲。
“還有你們!”那十伸手指着那些無眉人,“‘真是放肆’這話是你們異口同聲說出的吧?修心修心,你們修的就是這麼一顆無禮指責客人的默契心嗎?我是心約之主請來的貴客,就算我言語失當,也只有他能指責我,你們誰有資格?沒有資格卻敢指責,這就是僭越!一羣隨意僭越本分的人,還談什麼修心!?”
那些人一個個痛哭流涕,奔路奔逃,有人邊跑邊捶胸頓足:“我修錯了,都修錯了!”
藍優優看得目瞪口呆。
施英在一旁搖搖晃晃,似乎內心也受了不小的打擊。
“那十哥……”藍優優跑了過來,驚愕地看着衆人離去的背影,低聲對那十說:“這些人都是怎麼回事呀?”
那十掃了施英一眼,低聲在藍優優耳邊說:“這些修心者都中了心約之主的招,被他影響了意志心念,所以他們精神力修得越強,精神意志上的破綻就越大。我是利用了他們自己的破綻,反過來攻擊他們自己,他們纔會崩潰。”
“可我感覺,你說的那些話也沒那麼厲害呀。”藍優優忍不住嘀咕。
“對他們來說卻厲害至極。”那十說,“這就像大肥肉對正常人來說是美味,對高血脂病人來說卻是催命劑一樣。”
藍優優還是不能理解。
那十也沒解釋太多。
三角形的大屋裡,鋒利的長刀疾斬而下,厚重的大劍如盾豎起,將刀鋒擋下。
空中當地一聲震響。
心約之主和柳依稀靜靜地相對而坐,彼此對視。
他們眼中的光還在閃爍,在兩人之間的無形空間裡交鋒。
空中的刀與劍拼殺着,速度變得越來越疾。
“你猜這時那十在幹什麼?”柳依稀問。
“當然是在閱讀。”心約之主說。
“不。”柳依稀搖頭,“我覺得他應該在搞破壞。”
心約之主笑了:“那些書初看時有些困難,但年輕人往往喜歡有挑戰性的東西,尤其像他這樣精神力出衆的年輕人,更會如此。所以他會去破解那些困難,然後,就能領會那些書裡的奧妙。”
“是書裡的陷阱吧?”柳依稀問。
“是陷阱還是福祉,要看他怎樣理解。”心約之主說。
“我殺了你就能讓這裡的五萬多無眉人得到解脫,你又怎麼理解?”柳依稀說。
“你滅掉了他們心中的燈塔,他們自然會茫然失措,然後悲痛萬分,接着化悲痛爲力量,爲我報仇。你不是讓他們解脫,而只是讓自己痛快一時,卻要害他們一世。”心約之主說。
“因爲孩子們已經沒了手腳成了殘廢,要靠人販子帶着他們乞討才能生存,所以就不應該懲罰人販子,是這個道理嗎?”柳依稀問。
心約之主搖頭:“我不是人販子,你也不是警察。”
“你就是。”柳依稀說。
“不是。”
“就是。”
“你很無聊。”
“能感覺到無聊,說明你的心境已經沒那麼堅固了。”柳依稀笑。
心約之主的眉頭微微動了動。
動得很輕微,但柳依稀還是看到了。
他大笑,於是空中又多出兩把長刀,向着心約之主斬去。
“數量不是優勢。”心約之主說,“質量纔是。”
他身上突然浮起了一道影子,影子長身而起,擡手抓住那把厚重如盾的大劍,揮劍起舞,將三把刀同時格開。
影子由虛而實,顯化成一個重甲騎士的形象。
“質量相當時,勝負看的當然就是數量。”柳依稀微微一笑,身上也浮起了一道影子。
然後又是一道。
然後又是一道。
三道影子形成了三個身披輕甲的武士,一人抓住一把長刀,一起向着重甲騎士攻去。
“二十多年間,你到底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心約之主不看在自己頭頂搏殺的四個戰士,只盯着對面的柳依稀。
“不告訴你。”柳依稀說。
“殺掉你後,我自己去查。”心約之主說,“反正我已知道了地方。”
“殺掉我?”柳依稀大笑,笑得直拍大腿。
“二十多年了,這是我聽過的唯一一個笑話。謝謝你把它說出來逗我開心。”他認真地對心約之主說。
圖書館前,那十拉起藍優優的手,緩步往回走。
“慢!”施英急忙追上來攔住他。
“怎麼,還非得看?”那十皺眉。
“不,我要和你講一講剛纔的道理……”施英說。
“心約之主的學生都講不過我,你能講得過?”那十笑問。
施英面色灰暗,心境再受打擊。
這時,又有無眉人走了過來。
不是一人,而是一羣人,將走廊全數填滿。
走在最前的人一樣沒有眉毛,披着一頭長髮,氣質不凡。那正是先前那十看到,在大堂中演講的那個人。
“首席大弟子……”那十輕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