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的方向,自然是東方。
那十不斷用望氣術觀察,在遙遠的那方,看到了蒸騰而起,起伏毫無規律可言的氣。
這代表那裡有城市。
這邊的山起伏不平,有高有低。那十向前行,發現自己走到了一處斷崖前。
斷崖並不高,幾十米的樣子,這樣的高度,那十完全可以貼着崖壁分幾次起落跳下去。
他想了想後,決定試試自己的新心得——御風術加飛騰術。
上級世界的飛騰術很奇妙,竟然真的可以讓人飛起來。那十一直在琢磨這其中的秘密,因此對上級世界的道術很好奇,這纔會讓左仁帶自己去藏書室,然後中招。
既然無緣一觀道術典籍,那麼不如自己試試。反正聚氣成形這樣的手段自己都試了出來,一個飛騰術有什麼不能試的?
他深吸一口氣,直接一躍而下。
內氣翻騰之間,他同時運起了御風術與飛騰術。
所謂飛行,其實不過就是控制空氣的浮力與自身關係的方法,所以御風術應該是“飛”這一過程中的關鍵。
至於在空中如何調整方向與速度,那就是飛騰術的責任了。
那十嘗試着,不斷調整着行氣的方法,但人卻離地面越來越近。這樣的高度直接落下,就算是他怕也要摔個七零八落。
好在最後的最後,他終於成功控制住了風,然後在離地只有十幾米時飛騰而起,招搖上天。
他興奮地歡呼着,開始享受飛在天上的感覺。
但不久之後,他又落了下來。
人畢竟不是鳥,飛騰術雖然可以讓人沖天而起上百米,但它的問題是身在空中無從借力,只能依靠飛騰術進行方向調整,所以速度並不快,遠不及在地面使用飛騰術。
他不由想起當時石龍雲和自己大戰時,使用飛騰術飛起遠掠時,總要落地,現在他明白,那是因爲空中無法有效發力,所以才必須落地發力提速。
因此,飛天只是一種對飛騰術的補充,是一種在某種情況下很有用的技巧。真要用來趕路,還是腳踏實地比較實際。
落地後,那十一路向着城市的方向飛奔,漸漸離那裡越來越近。
突然間,他發現在某處的林子裡有一個人,正搬起石頭,摞成一個簡易的踏腳臺。
踏腳臺上方,是橫過空中的大樹粗枝,上面繫了一根繩子,繩子下方結成了一個大套。
那十停下腳步。
這是要上吊?
自殺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費力地摞好了踏腳臺後,擡頭看着那繩子,然後靠着樹坐了下來,開始哭。
他哭得越來越傷心,然後嘀咕着:“親愛的,我先走一步了。我相信我們不會下地獄,那麼,就在天堂見吧。”
他小心地踩上了踏腳臺,然後將腦袋塞進了繩套裡,一狠心,用力地蹬開了腳下的石頭。
但他隨即跟着石頭一起摔在了地上,因爲那根本來很結實的繩子斷掉了。
他摔得齜牙咧嘴,從脖子上摘下繩套查看,發現繩套的斷口有燒灼的痕跡。
他十分驚訝。
這時那十從遠處走了過來,衝他點了點頭。
“你……”男人一陣驚慌。“你是來抓我的嗎?”
那十搖頭:“只是一個過路人。”
男人苦笑:“是抓我的又怎麼樣?我連死都不怕了……”
那十走過來,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問:“能說說你爲什麼要尋死嗎?”
“不關你的事。”男人揮手,“走你的吧。”
“也許我可以幫上忙。”那十說。
男人笑了起來:“幫忙?年輕人,快走吧。我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上忙。”
“未必。”那十說,“說說吧。哪怕算是你死前的告白。”
男人一時怔怔。
“人生於世,總會留下痕跡,那是活過的證據,也是讓他人唏噓感慨的故事。”那十說,“就算你想死,至少也要留下痕跡,留下故事吧。”
男人看着那十,沉默許久後說:“我其實是一個頂了不起的人。”
那十笑笑:“許多人都這麼看自己。”
“不。”男人搖頭,“我不是盲目自大。我十四歲開始走街串巷努力奮鬥,到三十歲時就有了自己的工廠,四十歲時就成了本市最有名的企事業家,城市經濟的支柱。”
“哦。”那十感慨,“那你真的很了不起。這樣了不起的人爲什麼要自殺?是因爲破產嗎?”
男人搖頭:“我不可能會破產,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會咬牙堅持直到東山再起。我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那爲什麼要放棄生命?”那十來了興趣。
提起這個,男人又哭了起來。
“我並不是壞人,不是。”他說,“我從來沒有爲富不仁。我一直在堅持做慈善,興建學校,資助那些讀不起書的窮孩子。是這個世界瘋了,它不讓好人有好報,只讓惡人整日逍遙……”
“仔細說說?”那十問。
“好。”男人點頭。
“我知道這世界有潛規則。掌握權力的人,總不免要用這權力爲自己撈好處,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我並不得罪那些掌權者。我與他們保持着適當的微妙的關係,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好處,從而不來干擾我的事業。但我一直堅持以不作惡爲第一原則,只是少許迎合,卻絕不與他們同流合污。”
“但我知道縱容他們終究也是一種惡,所以我願意去補償。我設立慈善基金,資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開辦慈善學校,賙濟貧困學生,希望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
“我做了很多善事,這讓我心安,也讓這城市變得更好。一開始一切都很好,直到兩年前,我們市來了一位新市長。他很貪婪,也更大膽,所以整個城市的所有官員都跟着貪婪和大膽了起來。”
“他曾暗示我將企業的股權轉讓給他一大部分,但我沒有答應,於是他就開始使用下流的手段。他先是派人在我建立的慈善學校中搞破壞,將有毒腐敗的食物送進食堂倉庫,使幾十名學生中毒入院,最後死了三個。然後,他讓那所學校的校長出面指控我,把一切的罪責都推到了我身上。接着,他開始派人調查我的企業,用假賬代替真賬,定了我偷稅漏稅的罪,還在我家裡暗藏毒品……”
說到這裡,男人哭了起來。
那十一臉驚訝。
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黑暗的事?
“做這一切,就這麼容易?”他忍不住問。
“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正是如此。”男人哭着說,“那所學校的校長,我工廠裡的財會人員,還有我家裡的管家,都是我當初賙濟過的貧困學生。是我給了他們書讀,是我給了他們工作,是我給了他們信任,但到頭來,他們卻這樣對我,竟然聯合那個混蛋一起害我!”
那十沉默。
他很是憤怒。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們真的該死。”那十說。
男人搖頭:“會死的不是他們,而是我。我在妻兒的幫助下逃了出來,但他們卻被警察逮捕。我聽說,他們已經被法庭被判處了死刑,並且駁回了上訴的權利。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先他們一步離開,在天堂裡等着他們……”
說着,他又哭了起來。
“怎麼稱呼你?”那十問。
“木巖。”男人說。
“天堂太遠了。”那十說,“但有一個地方,沒有這種可惡的官員,甚至沒有聯邦任何一隻黑手敢染指那裡。你如果願意,我可以幫你和你的家人去那裡團聚。”
木巖愕然擡頭看着那十,不大敢信。
“命運這東西有時很有趣。”那十說,“你以爲是壞的,但卻會變成好的;你以爲是好的,有時又會變成壞的。你的命運已經壞到了極點,古人說否極泰來,也許遇上我,就是你人生的轉折點。”
木巖看着眼前的少年,還是有點不大敢信。
“你說的是哪裡?”他問。
“聽沒聽說過德城?”那十問。
“聽說過。”木巖點頭,“是一座非優族的城市。”
他的這個稱呼,讓那十感覺很舒心。
看來自己沒有多管閒事。
“德城東邊有一座林場。”那十說,“我是那裡的場長。那是一個自由之地,在那裡,沒有任何邪惡的力量敢來侵犯你。”
木巖看着那十,一臉的疑惑。
“在去那裡之前,我們先去城裡,救出你的妻兒。”那十站了起來。
木巖還坐着。
“怎麼,不想抓住這唯一的機會?”那十問。
“你……打算怎麼辦?”木巖緊張地站了起來。
他自然不相信這少年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他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絕路,他沒有選擇其他的權利,只能選擇相信。
“救出好人,懲罰壞人。”那十說,“就這麼簡單。”
木巖看着他,一臉的迷茫。
“反正你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就試一試吧。”那十說,“大不了你也被他們抓住,這樣一家人倒正好可以團聚了。”
木巖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對。”
於是他拋下了那斷掉的繩子,帶着那十向遠處走去。
在離這裡不遠的一個小山洞裡,木巖拿出疊好的外套穿上,取出藏好的手提箱。
“這裡是什麼?”那十問。
“證據。”木巖說,“我自己記錄的賬本,還有學校的收支明細以及進貨記錄……”
那十示意他打開箱子,自己先看了一遍。
滿滿一箱子的賬本,有的已經都是陳舊,看得出有許多年頭。
不會有任何奸商,會爲自己的惡行提前做這麼多的掩飾準備。
“這些東西,都丟了吧。”那十說。
“爲什麼?”
“因爲它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爲什麼?”
“因爲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