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地動山摧
宇微山圍場外圍,衆世家的貴女郎們三五成羣湊在一起,賞景閒談,賦詩品茗,撲兔捕魚,不亦樂乎。
溪邊涼亭內,以王家七女郎爲中心,湊了一羣女眷。
王謝兩家和平退親的事建康城可謂人盡皆知,畢竟王芷怡和謝湛兩人,即使未湊一對,這分開看來,兩人皆是世家聯姻爭相追逐的優選。但畢竟是謝家主動退的親,哪怕是謝夫人親自上門給了一份體面,但這樣的一份所謂體面,其實也掩蓋不了王家女郎被謝家郎君嫌棄的事實。
但人之間的交往麼,最是看中顏面。
背地裡,人們無論對此事咀嚼地如何津津有味,這當面時,若是提及了此事,總歸會做出恰到好處的恭維之態。
這不,在王艾極有深意地調侃王芷怡“堂姐,餘家五郎定會替你獵回最稀罕的獵物”時,一旁的周家女郎周嫣恰如其分地捂起嘴,狀作打趣地笑了笑,道:“這建康城誰不知道,自打七女郎身無束縛後,王家門檻都要被媒婆們踏斷了罷。豈止是餘五郎,劉家的、張家的,還有我們家的,不都有人前去麼。”
被人恭維的王芷怡姿態優雅地微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嫣。
便聽周嫣繼續感嘆道:“有些人有眼無珠,有些人啊,是魚目混珠。”
這兩個“珠”一出,幾位女郎都哧哧地笑了起來,是人都能猜到,前者在說謝湛眼瞎,後者是指扶萱身份低下。
“我倒是見到那位提着弓箭進了內圍,這逞能的,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一位王家庶女譏諷道。
王艾看了一眼波瀾不驚的王芷怡,故意詛咒道:“那不是仗勢着有位‘兄長’麼,把這般危險重重的事當作兒戲,可別沒獵出什麼獵物,倒被獵物獵去了。”
這話便有些露骨的狠毒了。
王芷怡心中嗤笑一聲,能活着出來便當真是本事,口中勸王艾:“堂妹莫要這般口無遮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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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抹微雲,流水繞村。
燦燦春陽照,菲菲紅素輕。
此刻的曦樂園行宮內,宴席正盛,各處皆設了曲水流觴,不時傳來絮絮交談聲。
“皇妹,先前我與你提過的事,你回去可與扶夫人商討了?”
劉夫人嘉陵長公主滿目期待,話問地急切,嘉陽長公主拿葡萄的手不由一頓,繼而蹙眉嘆了口氣,“尚未。我那侄女不是失憶了留在謝家了麼,這事得她點頭。”
嘉陵長公主擰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還等什麼?你就該早日將扶女郎的親事定下!進我劉家門,我斷然不虧待她。你可知,謝夫人前幾日來劉府找駙馬,在書房悄悄與他說,想沅兒同謝六郎結親麼?”
嘉陽長公主訝異道:“沅兒不是尚未及笄?”
二人口中的沅兒,乃是劉耽與嘉陵長公主的獨女劉沅,年方二七。
嘉陵長公主有些忿忿:“這纔是我不解之處,我問駙馬謝家爲何如此急,你猜他說了甚?”
“說了甚?”
“謝夫人同她兄長講,她絕不允許謝六郎做那等‘婚宦失類’之事,怎麼着也得讓謝六郎娶門當戶對的嫡妻。”
所謂“婚宦失類”,乃是指世家大族與寒門子弟通婚,此行爲會引起同階層人的恥笑、排斥、和非難。
這般話出口,嘉陽長公主立刻便猜出謝夫人口中所謂的寒門是誰。
扶萱進宮參宴那日,去了便遲遲未歸,直到傍晚,全家沒將她盼回,卻是盼來了她皇兄身邊的那位近侍。魏公公不僅道明瞭一切緣由,還帶了她皇兄一句話“謝家六郎不會虧待扶女郎”,請她安心。
幾番揣摩,加上與弟媳交談,這才隱隱覺出萱萱與謝六郎之間的蹊蹺。
雖不知這退了親的兩位年輕人究竟是何詳情,但謝六郎日日派謝府二人來扶家回話,便也能說明她皇兄所言非虛,那位謝六郎對萱萱未有薄待,且是頗有些非同尋常。
怕是這等非同尋常又成了謝夫人的眼中釘,生怕她那兒子“鬼迷心竅”了罷。
去歲劉家芙蕖宴上,那謝夫人就當着衆家主母的面駁了她扶家女的顏面,竟不知,這私底下,還將扶家貶地這般低呢!
嘉陽長公主氣憤填膺,譏笑一聲,“且不說扶家乃公爵之家,我小叔乃三品有重權將軍,便是侄女的姿容氣度也是不差誰人的。呵,當真是好大的口氣!她家那六郎想娶,我扶家還不一定能應呢!”
要說這兩位長公主爲何不約而同對謝夫人那句話反應這般大,自然也是因皇族長期受制於這些世家望族了。
這天下穆安帝尚且不能全然管住,有一半在世家手中,就別說這兩位公主在世家望族那處受的氣了。
嘉陵長公主初嫁劉家時受盡婆母冷眼,嘉陽長公主的首位駙馬家也未對她好到哪裡去。本該是這大梁最尊貴的兩位長公主,實際上的日子麼,真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們比誰都盼着穆安帝將皇權壯大,能治上一治這些世家夫人們的囂張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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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起兩位長公主的暗自委屈,行宮另一側的氛圍顯然是輕鬆又愉悅。
像狩獵這種需要充斥熱血和好勝心的事情,素來便是年輕人的最愛。那些浸淫官場數載的臣工們,生殺予奪皆在朝堂進行,自是毋需用這等方式體現自己的能力,他們同穆安帝一樣,來這宇微山,不過是春遊一場,順帶看看各家子弟在這場角逐中誰人技高一籌。
因而,在年輕人們進入獵場緊張比拼之時,這曦樂園內,幾個世家的家主一輩們便卸下了平素官場上的緊張嚴肅,在曲水兩旁飲酒作詩,高談闊論,可謂愜意非常。
如往年那般,酒過三巡,王成逸從王家一堆人中站起身,腳步幾分虛浮地往他的好友謝家家主謝淵處走來。
甫一落座,他便問道:“如安,你何時卸任啊?你應了我結伴同去北境遊樂,我可是要等到猴年馬月?”
看着這位醉眼朦朧、喜好遊山玩水的好友,謝淵溫和一笑,“快了,也就是這幾月的事。”
王成逸醉眸一亮,“當真?沒唬我?”
謝淵搖了搖頭,飲下一盞酒,“有何好唬?六郎已開始接手,待他大致熟練,我便可功成身退。”
王成逸哈哈大笑兩聲,立時喜從心來,從竹蓆側方隨時備着的筆架上取下一隻狼毫。
甫一見大梁書法名家王成逸提筆,周圍人士紛紛起身,上前來觀看。
只見王成逸揮筆寫了“後生可畏”四個大字。此四個字,卻用了四個不同字體寫出。“後”是草書,筆墨流暢優雅,宛若游龍。“生”是行書,雍容古雅、圓渾妍媚。“可”“畏”也都是不同字體,仔細一瞧,每個字都有不同的韻味。(1)
衆人連連驚歎,王成逸的字果如其人,帶有道家離塵脫俗之心、超然世外之念、飄逸欲仙之意。
王成逸揮就後,朝謝淵道:“贈給賢侄。”
謝淵頷首,命隨侍接過,正要開口與好友道謝,卻在此時,不知何處有“轟隆隆”的巨響傳來,隨聲音大噪,衆人突覺一陣地動山搖。
曲水盪出,杯盞傾倒,不遠處,似還有重物從高處砸落而下的悶響……
一時之間,尖叫聲、驚呼聲、呼救聲不絕於耳。
欽天司的官員互相對視一眼,立時臉嚇地煞白——
這乃是地動啊!
怎就偏發生在這個時候!
地動常伴着山摧,宇微山又山高路險,這進入山中狩獵之人,全數皆是身份尊顯的男郎女郎啊,甚至、甚至還有太子與幾位皇子!若是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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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欽天司那些人預料的一般無二,地動常伴山摧。
然,連扶萱也未曾料到,真正將她送入險境的,非是地動,非是山摧,而是她新得的“月兔”愛馬,以及,不明身份的一羣殺手。
不過,也不得不說,這世上萬物,似乎冥冥之中皆已註定。
地動發生之時,她正壯志凌雲地追她的小狐狸,突然而來的“轟隆隆”的震耳欲聾聲響,使她座下的月兔受驚,帶着她拔腿狂奔。
這是扶萱第二次遭遇馬匹受驚,這一回卻是救了她一命。
她的月兔將將驚地奔起,她便聽到耳邊有箭矢“咻”“咻”“咻”飛過的破風聲。
前幾日她日日練箭,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驚慌之中,她腦中突覺異常——若是一聲破風聲響還能被理解爲是狩獵者誤射,可明顯這聲音是連續不斷,不像誰在誤射她。
扶萱轉頭看向後方,霎時瞪大眸子。
竟有一隊舉着弓對着她的黑衣蒙面之人!
原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的馬兒受了驚嚇逃竄,這才使得那些射來的箭偏離了目標,使她免於被人所害。
謝湛控馬馳來之時,便見有些黑衣人被山上突來的滾石砸中,有些人的馬匹受驚,馬上之人正竭力拽着繮繩。
幾乎是立刻,他便明瞭他們的身份和目的。
謝湛以最快的速度取箭、搭箭、挽弓,只聽幾隻箭矢破風聲,幾位黑衣人應聲而倒。
“萱萱!抱緊!”
解決完黑衣人,謝湛在扶萱身後邊追逐邊疾呼道。
扶萱是牢牢地抱着馬脖子,可惜,她這新得不足三日的馬,顯然與她缺乏默契。
按理說,馬兒奔騰時也會尋好路走一走,可她的這匹勉強稱爲愛馬的馬,卻慌不擇路,毫不猶豫地帶她奔入了一片荊棘叢。
若是奔過荊棘再至平路也就罷了,它卻是在進入荊棘後“嫌棄”上了主子,左右旋轉,又不住跳躍,甩地本就驚慌失色的扶萱頭暈目眩,渾身失力。
最終,在謝湛即將追上之時,扶萱卻是再也抱不住,被月兔甩了下去。
“啊——”
隨着一聲尖銳裡帶着悶痛的慘叫響起,扶萱的背和臀直直落在了荊棘叢裡。
注1:這裡是借用了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的寫作方法。
“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爲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其中,第一句“羲之頓首”是草書,第二句“快雪時晴”,筆畫由草書轉向行書,而第三句、第四句、第五.都是不同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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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更再次抱歉,看在這章粗|長的份上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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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萱的屁股……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