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不想嫁人
冬陽起,天褪暮,雪亂舞,房檐的積雪未得消融,院落的梅枝被冰雪緊緊凝凍。
扶家世安苑廳堂中,扶以言與謝湛的兩相靜默,身處此事最中間的扶萱一無所知。
扶家沒有晨昏定省,扶女郎因是早產出生,兒時體質偏弱,自小被扶家人鼓勵多吃多睡,在早起上,就從來沒有被立過規矩。
但自從扶夫人故去後,凡是扶以言休沐,她會特意起早些,去扶以言處,代替往前阿母的位置,與她的父兄同吃朝食。
這日亦是如此。
晨時末,狹長的步廊上,扶萱攏着自己的白狐裘披風,戴着扶以問前年獵給她的紅狐做成的圍脖,套着扶以言獵的白狐做的手套,頭上晶瑩輝耀的鑲玉蝶戀花步搖晃晃,腳步飄飄,像一隻歡欣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往世安苑走來。
歲末天寒,世安苑門口的謝家奴婢和媒人早被請到了別處室內,故而,扶萱對今日要面臨的風雨一無所知。
她高聲喊着“阿父,哥哥,我來了”,提起裙裾,小腳一邁——
她猛地剎住腳步。
由她的角度看過去,桌上餚饌羅列,扶以言已落座上首,一側是扶昀,另一側,客位上,是一位她熟地不能更熟的身影。
扶萱嚥了下唾沫,表情呆了呆,不免擡頭看了眼外頭天色。
晨時。
沒錯。
這麼一大早,他來登門拜訪,做什麼?
“還不快進來。”
扶昀對她的驚異視若無睹,畢竟,比起她來,方纔他看到此人和一羣奴僕時,那纔是真的驚恐。
大冬天的,天色微明,院外是羊、豬等亂叫的牲畜,院內是成排成排捧着箱子的奴僕,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聖人又給扶家派賞賜來了。
被扶昀叫回神,扶萱這才邁過另一隻腳,遞給婢女披風手套禦寒之物,往八仙桌行去。
那麼大一個人,還是客人,雖是唐突到這個時辰就登門的,那也是客人,她自然不能當真忽視,便捏着禮貌,稱呼了謝湛一句“謝公子”。
“扶女郎。”謝湛嗓音沉磁的回了聲。
本是一個婉婉有儀,一個正兒八經,禮數周到的招呼,被謝湛特意補了句“這幾日可還安好?”給砍開了一絲縫隙。
這是在暗示,二人還時不時相見呢。
扶萱身形一怔,連呼吸都弱了下去。
扶以言見不得他這副故作親密的模樣,臉黑了一瞬,雙眉一皺,捋起山羊鬍,重重咳了聲,朝扶萱道:“落座,吃飯。”
扶萱落座後,扶以言吩咐句開始的話,幾人便拿起牙箸來用餐。
若是往前,這個朝食定是從扶萱落座第一刻起,桌上的人便要你一言我一語地熱鬧起來的,畢竟往前父子二人常于軍中,真同扶萱母女吃飯的時日屈指可數,一家人並不會恪守食不言的規矩,只會分享彼此間的樂事。
今日,不無意外地,一個朝食幾人吃地鴉雀無聲。
在扶萱這頭,還吃成了食不知味。
她心中有着各種猜想,毫無意識地吃了大半個油酥餅,直看地餘下三人各懷心思。要知道,這種很實在的餅,她平常吃不到幾口就會嫌撐。
扶以言見她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中又驚,喉中也哽,都是過來人,愛女若非對這謝六郎有些情意,哪會見着人來,人便異常至此。
謝湛動了好幾回手指,直想摁住她那隻拿牙箸的手,提醒她朝食別吃太多,可當着她父兄,他又豈敢暴露出來,他對她的朝食習慣瞭如指掌的意思?
最終還是扶昀給她盛了半碗粥,制止了她的“胡吃海喝”。
朝食過後,扶昀回去,扶萱被扶以言叫到了書房。
從扶以言口中聽到謝湛來的真實目的,扶萱刻意裝出的平靜面色,終是裂出了痕跡。
還真是如她猜測的那樣。
不等她開口,扶以言先認真道:“你的事爲父本不願干涉過多,可婚姻大事事關重大,在你做決定前,爲父還得開口提醒幾句。”
說到這,扶以言嘆了一聲。
“謝家不比旁的家族,他們家世顯赫,世代坐取公卿,盤踞高位。不是我們自慚形穢,我們需得承認,扶家與之,在身份上,着實差了好大一截。更何況,去年那廂還有那麼一檔子讓爲父心中發梗的事在。”
扶萱聽出她父親最後一句話裡的意味,說的是謝家因賜婚的旨意,即使娶她,最終也會休棄另娶的事。
她實話道:“以謝六郎的品性,現下應是不會再做出此等事來了。”
扶以言點頭,卻又道:“乖女,你現在是縣主身份,不若往前沒有根基。便是扶家當真破敗了,你也遭不了牽連,更不用再求哪個大家豪族庇佑,所以,作爲父親,爲父只希望你嫁到一個歡歡喜喜的家庭,得到郎君愛護……”
“阿父,女兒還是那句話,女兒現在不想嫁人。”
扶萱驀地打斷扶以言,一字一句,態度明確。
這般清晰的表達倒是讓扶以言意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可是因他上門來,未與你相商?”
他今早刻意邀謝湛共用朝食,便是要探一探扶萱的態度。
自己的愛女自己瞭解。
從她從頭到腳都不自在的模樣,他豈能看不出來,自己的愛女也是有意的。
既是兩廂情願,他還以爲這事扶萱聽得對方求娶,要高高興興應承下來,他這才又特別提了下他對謝家的擔憂,哪知話沒說完,她就拒了。
除了她使着性子,他還當真猜不到別的緣由。
“並非如此,阿父。”扶萱往前一步,抱住自己老父親的胳膊,實話道:“不是誰來求娶的原因,是我,當真不想這麼早離開你。”
扶以言眼眶微熱,他又如何捨得自己的愛女啊。
頓了半瞬,他又緩聲道:“但你……”
“早晚也得嫁人”尚未出口,扶萱打斷他:“阿父啊,怎麼着也得等哥哥先成親,才能輪到我罷?你到底急什麼啊!”
從扶以言書房出來後,扶萱並未再回客廳。
謝湛見那影影綽綽的身形遠去,一顆心不安地浮了起來。
這不像是她應下來了的樣子。
他本能地往她離去的方向走了幾步,這時,扶以言從書房走了出來,謝湛只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盯着人消失的方向,整個人仿若被浸在冰水中一般,四肢百骸都刺骨冰冷。
果不其然,扶以言再見到他後,亦未隱瞞,將扶萱的意思委婉地轉達了後,有禮有節地道:“六郎,老夫這頭還有些事情承待處理,不若,你改日……”
謝湛自然是恭敬地道了告辭。
從扶家出來,他斂了面上所有情緒,漆黑的眸愈發幽暗深邃,好似深淵一般,不可見底。
求娶失敗,謝六郎要哭了。真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