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無所顧忌
夜闌人靜,風吹雪落,兩對黑曜石般的瞳眸對望,扶萱眼睫不眨,面上是堅定決然,她頑強的性子在此刻盡數展現。
扶炫垂目看她,看自家小白兔入了虎口不自知,看她因他撞破他倆的事奮勇當先,憑着一腔孤勇,張起渾身爪牙,朝他先發制人。
扶炫覺得好笑,同時又心生佩服。
笑她多此一舉,她以爲他在怪她與郎君私下歡好,而他不過是怕她受了人矇蔽,她既是對此喜愛,他有何可攔?
服她不愧是他們扶家的驕傲,果決,坦蕩,敢作敢當。
扶炫怨怨地在心裡想,當真女大不中留,面上仍舊一副傲然不屑。
“隨你!”
他抱起自己的劍,高聲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不想被一言不發的謝湛伸手攔了住。
顯然,謝湛不可與扶萱相提並論,面對他,扶炫可不會有甚好臉色。
扶炫目光頓時鋒利,刷地朝謝湛刺過去,面色不悅又不耐,就差直說“你敢攔老子”。
謝湛斂壓着此刻內心深處翻涌激盪的情緒,理智思考,朝扶炫正色道:“你帶她離開。”
話畢,扶家二人皆是一驚。
這個“離開”,絕非離開廂房這般簡單。
謝湛朝兩位年幼自己五歲的人開口解釋:“既然方纔我們定好將計就計,萱萱留下便是不妥。明日有人在此見到她,便知他們今夜的行動失敗,消息會立刻傳到簫家,我們的安排便無異於形同虛設。”
“你的意思?”
“她得先藏一陣。”
扶炫看一眼扶萱,眉宇微蹙,本要開口說“她還病着”,便聽扶萱道:“那我們該去哪等你?”
明事理的小女郎顧全大局,做了決定。
謝湛擔心問:“身體吃得消麼?”若非事出緊急,他也不願她連夜奔波。
扶萱亮晶晶的眸子彎了彎,“高熱已經退了,穿厚實些就不礙事。”
謝湛思忖片刻,回想方纔擁她時她通身的熱度,確認她說的話屬實,遂落下半顆心,欣慰看小女郎。正事上,扶萱從未令他失望。
須臾後,他道:“廣陵郡,賦秋園。”
扶炫出門後,謝湛抱住小女郎纖細的腰身,迎着她黑亮水潤的瞳眸,目中光暖,垂眸認真看她,“回去嫁我對麼?”
扶萱一怔。
謝湛在她要開口說話前,搶先道:“謝謝你,萱萱,我心甚悅。”
扶萱徹底怔忪。
她彼時之所以說那句話,不過是被扶炫覷見二人秘密,她怕難堪,用以堵扶炫的口罷了,她沒有真要回建康城去就嫁他,她並不想這麼快離開阿父,留他獨自一人生活。
扶萱擡眸,迎着謝湛藏不住喜悅的凝視,她又不忍心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幾番糾結後,扶萱聲音溫婉:“成婚後,我們能在清溪園隔壁那個別院生活麼?”
謝湛微怔,面上浮現少年郎般的神色,扯脣笑開。
他一把將人抱起,在屋子中間轉了好幾圈,扶萱驚地雙手摳住他的肩,顧着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抿緊嘴脣,將要出口的驚呼壓住。
謝湛將她放下,流連忘返地吻她的脣角,像要將人吮近腹中一般,許是沒了心結無所顧忌,二人吻到前所未有地激烈,本能使然,某些物什壓制不住,便就突兀地抵住了對方。
扶萱被駭物驚地滿面通紅,嗚嗚掙扎,推開失了分寸的郎君,含嬌帶羞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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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客院的婢女玲瓏一聲高呼打破了李府的平靜——
“不好了,不好了,我們女郎不見了!”
在李郡守及其夫人聽得消息,壓住心裡喜悅又愧疚的五味雜陳情緒,腳步匆匆趕到客院時,便見整個院子燈火通明,衆人緊張又忙亂。
謝家主在沒了扶女郎的屋子裡滿臉不悅地來回踱步,失了耐心、失了風度地砸了一個接一個物件,厲聲厲色地吩咐下人:“找!翻遍廣樑郡也得給我找到!”
謝家的侍衛們如臨大敵,全數出動,紛紛翻身上馬,離了李府,去城內大肆搜尋。
這其中,便有一位扶萱僞裝成的小侍衛,她正大光明出了李府後,與扶炫悄然離了廣樑郡。
在正月北國凌冽呼嘯的寒風中,皎潔的月色下,扶萱和扶炫高立疾馳的駿馬上,意氣風發,昂首挺胸,在銀白的天地中,髮尾與大氅隨風飛揚,獵獵作響。
客住的沈雲婉被動靜驚醒,由婢女攙扶着來隔壁廂房,見室內凌亂不堪,地上大片血跡猶存,想到自己在沽山的遭遇,擔憂扶萱的一股氣悶頭,當場暈倒了過去。
李夫人命人將此貴客扶回廂房,神色複雜地站回李郡守身旁,看那位面覆寒霜的謝家主。
下人退下後,門扉“吱呀”一聲關上,空氣霎時凝固起,世間萬物皆沒了聲音。
身爲李府主人,李郡守不無擔責地道:“是老夫的府兵看護不力,這才教歹人趁虛而入,做下這等滔天罪行,老夫已派出全數府兵外出尋人,相信對方不會走太遠,勢必會將少夫人帶回。”
李夫人亦開口附和:“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安康無虞而歸。”
夫妻二人幾番話落,卻是無人應答。
二人心中不免咯噔幾聲,偷偷擡眸往謝湛方向瞟,便見謝湛褪掉了世家貴公子的雍容爾雅,一雙黑眸變地鋒利,在李郡守乾瘦的身形上一寸一寸靜寂巡視時,目光猶似裹挾着利刃尖刀,刮人心間脊背,噬人氣勢磅礴。
被這麼一雙洞察一切的黑眸緊盯,李郡守難忍心中發怵,再一次生出些後悔之意來,畢竟這人無論是謝家家主,還是謝寺卿,都不是好惹的。
然,事已做下,木已成舟,那位女郎已被那死士秘密送走,他就是悔恨,此刻也無後悔藥,遂就強忍發顫的手腳,拼命壓住心悸的衝動。
在此死一般的寂靜中,謝湛驀地開口:“李郡守說的哪裡話?你能解我一行人之困,如此慷慨,允我們叨擾,又將此院使用權全權給我謝家,允我謝家侍衛自由出入府邸,我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出了這等事,是我謝家侍衛看護不力,如何能怪到李郡守頭上。”
上首那人神色如此駭人,說出的話卻又這般客氣,李郡守一時揣摩不出對方真實想法。
但他稱呼自個的官職,而非私稱,惱怒之意未明說,卻也是不言而喻。
對此,李郡守早在動手前有所預計,便就咬死牙根,不欲再開口,以免多說多錯。
謝湛看着惴惴不安卻強作鎮靜的夫妻二人,嘆道:“扶女郎不單單是我的未婚妻、謝家準主母,還是御命的‘縣主’,縣主失蹤,焉能是小事?若日落前尚尋不見人,必得派人回京都,回稟聖人與扶將軍此事。”
李郡守面色霎時一白。
彼時蕭家來信讓擄人前去時,他不是沒想過這位女郎的身份,可那頭有兒子的命,有李家的賬冊在手,他哪有不應下的權利?
如今被謝湛提及聖人,他嚇地後背的冷汗都開始往下淌。
往前是在蕭家勢力下久了,難免就對建康城那頭失了些許敬畏之心,辦起事來,大多以符合蕭家心意爲準,時間長了,就難免遺忘,蕭家勢再大,也只能在徐州逞威,真要鬧到聖人跟前,若那頭派人下來這廣樑郡翻查,發現這礦山之事,他還如何矇混過去?
思此,李郡守面色發緊,認真對謝湛道:“老夫這便命整個郡城差役出動。”
謝湛淡聲:“有勞了。沽山也莫要漏下,畢竟深山易藏人。”
李郡守惴惴應下。
甫一出了客院,李郡守嚴厲對貼身侍衛道:“快快,現在就派人去攔截那人,將擄過去的人帶回來。”
侍衛猶豫道:“那蕭家那頭如何交……”
李郡守打斷道:“屆時便說中途失手。等人回來,我自有主張。”
這謝寺卿話裡之意分明是對沽山有所察覺,與其與蕭家合作對抗謝家,倒不如冒險倒戈一回,抱住謝家的大腿。前提是,謝家準主母能平安而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