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蕭冰朗聲一笑,目光冷冷掃過龍影,然後眼神略顯不屑的望向天空。
敵人近在眼前,蕭冰卻只望着黑夜,目光淡定深邃,對龍影卻連眼角也未曾擡上一下,全然沒將他放在眼裡。蕭冰的輕藐,越發激得龍影指尖發顫,汗出掌心。他剛想拔刀叫囂,卻不料蕭冰那方早早便將弓弩拉滿,龍影一頓,立刻打消念頭,將刀回鞘,冷哼道:“怎麼,蕭將軍這次帶了那麼多人來歡迎我們?”
“那是,總不能再讓你們從本將軍的眼皮底下溜走吧!”蕭冰淺笑道,那笑容,又好似那個雅如君賢、賢若墨者的他。
“哦?是嗎?”龍影同樣冷笑道,“那可叫將軍失望了。”他笑的很陰險,然後朝屋內猛的一伸手,一聲熟悉的尖叫破空傳來,接着,一抹紫杉跌跌撞撞的被拉了出來。“蕭將軍且看,我帶了誰來見你?”龍影冷冷說道,然將淡紫抓至身前,重重捏起下巴,將她的頭硬是轉向蕭冰。
蕭冰微微擡眸,頓時笑意淡淡,目光漸轉森然,卻始終莫而不語。
“多日未見,將軍莫非認不得人了?”見蕭冰不說話,龍影連聲冷笑着。
這邊,淡紫被龍影狠狠捏着下巴,疼痛難忍,可她依舊咬緊嘴脣,定定望向蕭冰。其實她眼中早已盈滿淚水,但仍倔強的想要將他看個仔細,心裡卻驀然涌上薄薄一層水霧。
“對不起……對不起……”淡紫在心底發瘋似的念着。是她不好,真的!是她不好。淡紫埋怨着,就是她不好,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雅軒的,如果不是她還存有那一絲的幻想,想來看看陽橙和蕭冰到底如何了,就不會被人趁虛而入,拿她來要挾蕭冰。
於是,淡紫拼命的搖頭,拼命的掙扎,發顫的雙手零亂地敲打着龍影,希望能夠擺脫他的鉗制,然而,她的力量太過渺小,根本不可能與龍影相抗衡,幾下之後便氣喘吁吁,而龍影更是受不了淡紫這般折騰,朝她腰間狠狠一戳。
頓時,淡紫面色慘白如紙,身子微微搖晃。
深知情勢危急,胸口又一陣一陣的刺痛,淡紫只好放棄掙扎,默默擡眸,卻突兀間發覺蕭冰正在注視着自己。與之四目相對,原本淡紫還想極力鎮定情緒,卻不料被蕭冰一望,平靜的心又一次波濤起伏。可這一回,淡紫不語,淚水止不住的越流越多,她撇開眼,因爲覺得自己對不起蕭冰。
然而,蕭冰只是默默相視,深黑的眼眸似有千言萬語,終是無語凝對。
兩人眉目傳情,這卻大大激怒了龍影。他陡一翻腕,將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抵在了淡紫頸上。
隨着他亮出刀械,蕭冰身後一衆弓弩手刷的將弓弦拉滿,齊刷刷指向龍影。“將軍!”那身穿銀甲的士兵驚呼出聲,正欲說話,卻被蕭冰擡手製止。蕭冰目光幽深,卻令淡紫有種奇異的錯覺——就像是被夏日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的灼烈之下,有着淋漓的痛快和懾服。
然而,淡紫能看懂蕭冰眼中的森冷,也清楚的看到在他掌心緊握寶劍,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淡紫突然明白了蕭冰的打算,不,她不要他那麼做,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不值得蕭冰爲她涉險。
終於,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淡紫確保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一個讓蕭冰真真對她另眼相看,並牢牢記在心底的決定。
默默相望,她非但沒有像一般女子那樣膽怯,反而坦然的彎起脣角,淚眼雖有迷離,卻是如此強勢且堅決的無聲搖着頭。“不要……”她嘴邊喃喃着,她相信蕭冰能看見,也一定能懂。
接着,她的薄脣溢出一抹深情的恬淡笑靨,將眼一閉,仿若真的被陽光灼痛,嘆息地一笑。
“罷了,生死有命,但求從容以對。”
看着淡紫脣角輕動,蕭冰漠然一視,只是淡淡開口:“說吧,你想怎麼樣?”這話,聽在淡紫耳中,有如雷擊。
這般問,蕭冰便是接受龍影的要挾,肯與他交涉。
龍影縱聲狂笑,“好,好一對英雄美人!”
這一刻,淡紫輕啓長長的睫毛,再也抑不住眼中的淚意,垂眸,兩眼無聲無息的滑下,溼潤了雙睫。“第一,你得讓我等安全離開,不得派人追擊。”龍影仍是笑,笑得無比愉悅歡暢,蕭冰的手下皆看的牙癢癢的,若不是軍令如山,想他們早就衝上前了。“第二,若想要回你的女人,就得單槍匹馬與我一戰,你若能奪了去,我也發誓絕不傷她分毫。”
蕭冰冷冷一笑,“僅此而已?”此話一出,也就等於默認了淡紫是他的女人,“一言爲定!”
龍影冷哼,一擰身,伸手點住淡紫的穴道,然後輕功一起,消失在霧色之中。
森寒刀刃緊貼頸側,淡紫回眸,與蕭冰的目光深深交錯……心中怦然,於生死交關之際,竟驚覺心中那一絲綿軟正在緩緩昇華……臨去匆匆一眼,來不及看清他眼底的神色,龍影已掉轉身體,直往山間小道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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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枝蔽日,一入山林,道路便變成崎嶇起來。
龍影顯然已有詳盡的準備,連馬匹都備好了。十餘騎衝入林中,二三成隊,分散向四面八方奔逃。
然而,龍影卻一騎絕塵,非但不急着逃跑,反而帶着淡紫奔上盤山棧道,朝山林深處奔去。山路盤旋崎嶇,蜿蜒交錯,龍影卻輕車熟路,明顯事先勘測過方位,佈置好了接應的退路。再加上這一路全無阻攔,也不見馬後追兵,想那蕭冰果真信守諾言。
“報,那蕭冰追至山下岔口,突然不見了蹤影。”一路快馬而行,不見有任何阻攔,一手下隨即縱馬追上,略有疑惑道。
龍影聞言,猛一勒繮,回頭望去。
林莽森森,山崖險峭,卻瞧不見半個人影,只有那山風呼嘯不絕。淡紫心底頓時一涼,難道蕭冰真的沒有追來……雖然她是不願他冒險來救自己,可真當到了生死一線的邊緣,這念頭乍的浮現在淡紫心間,還是讓她冷汗立出,竟陡然間慌了神。
“莫非那蕭冰也是鼠膽匪類不成?”見龍影面無表情,手下冷冷道,“虧他還是堂堂的大將軍王,什麼東西嘛!!”
龍影一笑,莫而不語,只是輕蔑的望向淡紫。淡紫竭力剋制着自己的膽怯,倔強的不去看他,只是狠咬嘴脣,故作鎮定,勉強壓下心中紛亂的念頭。“算了,都到這一步了,生死已不足懼,還有什麼是值得惶恐的。”可是,話雖這般說,可真的沒有惶恐嗎?淡紫此刻不能動彈,胸口更似火燒。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分明感受到心如刀割的痛楚……彷彿又回到了那被記憶抹去的那一夜。
腦中,模糊的只剩下熊熊竄燒的火焰,燒的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只剩下空殼一座。所有人都在逃亡,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與驚慌。殿上空蕩蕩的,到處都瀰漫着一股死亡的氣息,她孤身一人站在那裡,對着大殿喊着,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人呢?弱小的身影在寒風與烈火中不斷詢問着,可所有人的臉上都是那麼恐懼,他們只是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根本沒有人會停下腳步正視她,回答她的問題。
漸漸的,出現,消失,再出現,再消失……人終於都走完了,只剩下她孤孤單單一個人。終於,腦袋裡那團混沌的陰影就要明朗,一簇簇墨黑的幻影似淺淺地浮現在她的眼前,是那麼熟悉,卻也那麼陌生。
“這是哪裡?”場景轉化,弱小的身影瞬間長大,她依稀看到自己,看到自己靜靜佇立在那燒焦的宮殿前。看着殿外紛飛的碎瓦與黃沙,她的心微微抽搐,怔怔地呆站在這簇黑暗裡,她的靈魂似乎已經被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帶着空洞而茫然的神情,看着那似曾相識的宮殿。
“這是哪裡?”她大喊着,卻得不到任何迴應,這裡如死寂般,塵土飛揚,只有她一顆鮮活跳動的心。又是那種感覺,心如刀割,彷彿命懸一線,身旁卻空無一人,那種無助與寂寥,深深刺痛着她的心。還是那簇墨黑的幻影,只漸行漸遠,仍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叫喊,都不曾回眸凝望片刻。
原來……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終究還是放開了手,放棄了她,眼睜睜看她沉入深淵。
想到這裡,她緩緩睜開雙眸,看着山崖險峭,她發覺自己竟沒有一絲恐懼。
原來,她所惶恐的,不是生與死的差別,只是那一刻被放棄的滋味——被放棄,被至親之人放棄。雖然那段記憶很模糊,像是被人刻意刪除,但她深深記得,那一刻的無助與絕望是她這輩子都不曾感受過的,與此刻相同,枉自掙扎許久……原來一直以來,自己不過是個早已被放棄的人。
剎那間,一念洞明,萬念俱灰,隨即痛苦傳遍全身,只叫淡紫無力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