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九搖搖頭,不願接受自己心底的猜測,她伸出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這對一個墨匠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可比這更嚴重的呢?她發顫的手終於移到餘歡的眼前,輕輕地晃了晃。
餘歡猛然抓住了她,用她那剛剛纔接上的左手,抓握的力道大得驚人,巧九的心纔要放下,便聽到她口中終於換了說詞。
她說:“點燈好嗎?”
巧九理智全失,回手就抽向怔然不動的楚淮!
她的手被半路截下,姬敏擒着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你敢!”
巧九冷笑,她有什麼不敢的?楚淮都敢這麼傷害自己的妻子,她又爲什麼不敢替自己的鉅子抽他一個耳光!她甚至不想和姬敏拉扯,揮起另一隻手再度朝楚淮打去!
姬敏可是惱了,她手上是帶着功夫的,力道不是巧九可比,傾刻之間已將巧九推了出去。巧九自然不服,衝上去就要和姬敏扭打。
木三連忙攔下她,“你多大歲數的人,還和小姑娘一般見識?快帶鉅子回去療傷要緊。”
巧九四十出頭,這年紀給姬敏做母親都綽綽有餘,不過墨匠們把大部分精力用來鑽研機巧,性子都單純得很,巧九又是墨匠裡唯一的女性,大家平日裡讓她讓成了習慣,她的脾氣自然就大,就算面對姬敏這樣的小姑娘,巧九也沒有一點相讓的心思,沒唾她一口都是好的!
“別碰她。”從剛剛開始一直沉默的楚淮突然開口,阻止了木三木四想將餘歡擡起的舉動。
“勞煩七寨主派人在山寨要道佈防,以防羅戚然隨時反撲。”楚淮聲線平穩,與他煞白的臉色現出極大的反差,他得了七寨主的應聲後又道:“越無桑,你帶人看管俘虜,歸順者放,冥頑不靈者交由七寨主處理。給羅戚然通風報訊的眼線,查出來。殺。”
這樣一個語氣平平的“殺”字聽得七寨主膽戰心驚,追隨他們反叛的寨衆中必然有羅戚然的眼線,否則羅戚然不會知道墨者、更不會知道餘歡。不過這人縱不該留,這個“殺”字卻給了七寨主極大的威脅,這威脅來自於楚淮,他明明再無助力,明明除了一個零零落落可用之人甚少的墨家外他再無人可用,可他卻彷彿坐擁千軍萬馬一般,殺伐決斷,不帶絲毫遲疑!
這人究竟是誰?
七寨主疑竇暗生之時。楚淮展開餘歡的手掌。在她手心裡寫了幾個字。而後避過她的傷處將她輕輕抱起,轉身往花花寨而去。
餘歡縮在楚淮懷裡,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一雙毫無焦點的眼睛大大地睜着。一顆又一顆地淚珠從她眼中滾出來,沒一會又被冷風吹乾。
楚淮將她帶回了花花寨,墨幾已帶人將昏迷的山賊分別收押,又讓人去通知了守在原來山寨裡的墨客們,轉戰花花寨。沒有耗損一兵一卒而重得山寨,跟着姬敏反下山去的寨衆們揚眉吐氣,正將廚房裡的大魚大肉擺出來給墨家的窮鬼們開眼,一洗連日來肚子裡的素氣。
楚淮沒有阻止山寨衆的慶賀,也沒有聽姬敏的去住大寨主的屋子。他帶着餘歡隨便找了間乾淨整潔的屋子住下,讓人將找得到的蠟燭全都拿來,擺在桌上幾十支全部點燃。
餘歡眼睛裡映着燭光,可她目光鬆散,對自己面前的光亮視而不見。
山寨裡原有一個通醫理的。被潑醒後拎過來給餘歡看傷,這大夫和墨離一樣擅治外傷,給餘歡處理了肩上的傷口,又利落地幫她接好胳膊,骨頭相撞的聲音聽得旁人都很不舒服,餘歡卻是緊咬着下脣一聲未吭,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那大夫看起來是個活泛的性子,雖然被俘了但也沒有多擔心,見餘歡這樣還誇獎了她,巧九提及餘歡的眼睛,大夫聽說沒有受傷而是突然失明後搖搖頭,“醫書上曾有記載,一些人受了過大的打擊,便有意地排斥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這位姑娘的情形恐怕有點類似。”
滿屋子的人都不說話,巧九憤憤地瞪着楚淮,姬敏擋在她面前,“楚大哥也不想這樣,他爲了救人還親身涉險,不然越無桑怎能找到羅戚然的破綻!”
她說話時神色間總帶出一股欣喜,巧九知道這是因爲楚淮沒有用她去換餘歡才讓她心中暗喜,巧九也由此更怨楚淮,雖然她與餘歡接觸時間尚短,可不說餘歡替她解開了巧八的遺憾,只說製造花花彈那幾天的不眠不休,也足矣讓她看到餘歡對楚淮的一片深情,可楚淮呢?
巧九與姬敏針鋒相對,木三過來勸道:“先讓鉅子休息吧,明日我們帶鉅子去關北城再找大夫,說不定會有辦法。”說罷他又對楚淮道:“保全了性命已是萬幸,楚公子也別過於擔心了。”
楚淮最終的舉動讓所有人都解讀爲他是爲了救下餘歡才刺傷她,羅戚然不便帶着傷員離開自然會另想他路,事實上餘歡也的確因此獲救,故而除了巧九不滿楚淮護着姬敏讓餘歡傷心,其他人也沒有責怪楚淮的意思,只是暗中也難免覺得他手上太狠,對着什麼人都能毫不猶豫地下刀子。
不過有兩個人並不爲這樣的假象所迷惑,一個是楚淮、一個是餘歡。
送走了旁人,楚淮扶余歡躺下,而後端着燭臺在她眼前一遍遍地掠,直到整支蠟燭燒盡,可餘歡躺在那裡,還是雙目空洞地望着上方,很久才眨上一下。
自回來後餘歡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聲音都極少發出,楚淮握着她的手寫字,她不知道是沒理解寫的什麼還是不願回答,就那麼躺着。
楚淮站起來,把手裡已經熄滅的蠟燭放回桌上,又點起一支,那燭火搖搖曳曳的,將燭火附近的事物都映得扭曲起來。朝餘歡走了兩步,他想再回去,可看着餘歡滿目迷茫地躺在那,又邁不動步子。他還記得那一天她語氣中帶着忐忑,可說出“十成把握”的時候眼睛裡卻閃動着自信的光彩,那時候她的眼睛裡滿滿都是他,現在她的眼裡可還有他?
楚淮突然覺得很疲倦,他跌坐在木凳上,看着自己手背上紅紅的全是剛纔滴落的蠟油,他剝下兩塊,剝落時那微微粘起的皮膚就像穿了線一樣,拽得他心裡發緊。
他將臉埋進手中狠狠地吸了口氣。
這不算什麼,他想,至少她還活着,可若他不那麼做,他現在還要和傻子共存,還要和傻子共享他的生活,更要時刻提防傻子的反噬!她一定也是希望他好好的,她那麼喜歡他,豈願見他受到這樣的折磨?所以他是對的,他只有這一個機會,又不是真的不要她,他何錯之有?至於她的眼睛,那只是一個誰也不願見到的意外!
他說服了自己,他讓自己相信她的眼睛一定會好,到時他成倍、加倍地彌補她!
楚淮又恢復了精神,他打來水給餘歡擦洗潔面,又去姬敏處借了兩件乾淨的衣裳回來給她換上,而後自己也擦洗乾淨,躺在她的身邊。
餘歡沒有動作,換作以往,她一定早早捱過來抱住他,或者藉着打哈欠伸懶腰的舉動滾進他的懷裡,羞澀又大膽地做一些親暱的小動作,今天全沒了。
她一直仰躺着,楚淮側身把她抱在懷裡,可怎麼抱也不舒服,他強迫她轉過來,小心地避開她受傷的肩頭,像以前一樣用雙腿把她的腿夾住,把她整個人扣在懷裡,身上這才舒坦了些。
剛剛是暮色降臨之時,隱隱地還能聽到寨衆們大聲吆喝着拼酒划拳,楚淮看看懷裡睜着眼睛的人,扳開她的手掌寫:睡吧。
她現在只能在夢裡見到色彩了。
餘歡吐出口氣,像放鬆了心事那樣合上眼睛,楚淮將她抱緊,可不知怎麼的,抱得越緊、心裡越慌。
最終他忍不住,又攤開她的手,遲疑地在她手心裡寫:怪我嗎?
餘歡的手輕輕一抖,隔了許久,她在他胸前緩緩地搖了搖頭。
楚淮大喜,也顧不得丟臉,連忙在她手裡寫一些關於傻子的事情,寫他的無可奈何,寫他的唯一選擇。等他全部寫完,天色已全黑了,之前點燃的蠟燭全都燃盡了,屋裡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楚淮睜着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餘歡的感覺,那不管把眼睛睜得再大,也見不到一點光亮的絕望,同時他也明白了,他是喜歡她的,不是因她的真心而容許她在身邊、也不是因爲傻子的影響,他就是喜歡她,所以纔會像現在一樣做着莫名其妙的傻事,有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笑了笑,又想,能確認自己的心意她也一定會很開心吧!他馬上執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寫:我喜歡你。
寫完了又覺得不夠,再重申一次:楚淮喜歡你。
餘歡沒有說話,她收緊了手掌,好像抓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許久許久,漫長和令楚淮難以忍受的平靜過後,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劃地寫: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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