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了楚淮失蹤的消息後,餘歡也沒心情研究她那箱子機巧了,跟着餘潭爺倆兒每天擠在一起唉聲嘆氣,餘潭喊:“我的心肝聖旨哦——”
餘歡跟着喊:“我的心肝楚淮哦——”
餘潭就揍她,“有點姑娘的矜持吧!”
後來餘歡覺得他們天天在家裡這樣也不是辦法,萬一楚淮沒死呢?萬一餘潭推測失誤,楚淮又來了呢?於是想改變策略去關北城的驛站蹲守消息。雖然餘潭老不服氣地說自己的推斷肯定沒錯,楚淮肯定被楚安黑掉了,可到底還是跟餘歡去了。
官驛裡每天人來人往的,也有不少從關內傳來的消息,但都不作準。有的說景王已動身回京了,有的說景王留守原地還在尋找成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餘歡也是這麼想的,活要見人死要見死人,她就算最終與楚淮無緣,也想給他墳上添一抔土,餘潭就笑話她,楚淮雖然傻了,那也是正經的親王編制,死後是要建陵的,還一抔土?傻冒了吧?
餘潭把心裡壓着的事拿出來和餘歡分享了,心情鬆快不少,如今又是活蹦亂跳的,趁着餘歡拿鼻子眼兒哼他的時候,他揣着手到驛站門口去和守驛兵套近乎。
他們這段時間天天來,守驛兵都煩他了,見他過來就一揮手,“昨天不是告訴你了麼,沒有消息!”
餘潭陪着笑臉問:“今天還沒有從關內過來的大人?”
守驛兵懶得答他,手裡的長戟一晃,“離遠點,傷着你可不管賠。”
餘潭馬上走遠了些。
後來快到中午的時候那守驛兵閒着無聊,又招手讓餘潭過去。
餘潭飛奔而去,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往守驛兵手裡塞。
守驛兵也不要,讓餘潭給他演個節目解解悶。餘潭張口就來,穆桂英掛帥唱得威風凜凜。守驛兵得了樂,就給了他一些消息。
餘潭聽得眉毛都飛起來了,腳下生風地跑回來,啞着嗓子對餘歡說:“閨女,你不用守寡了!成王找着了,昨天晚上剛進的關北城,聽說是受了傷,正在巡撫衙門養傷。”
餘歡本來都做好當未亡人的準備了,聽了這消息頓時覺得天也亮了風也輕了,就連餘潭的一張老臉看着都帥氣了不少。
餘歡硬拉着急得跳腳的餘潭到街邊兒喝了兩碗酸梅茶,爺倆兒這才往巡撫衙門衝,一邊衝一邊聊天,餘潭說:“恭喜嘿!王妃到手了!”
餘歡答:“王妃他爹同喜同喜!”
他們一路小跑地到了巡撫衙門,餘潭激動地上前說明來意,又自表了身份,然後被人趕了出來。
餘潭摸着下巴嘀咕:“這不可能啊,難道老夫三年未出道已經過氣了?”
就這麼琢磨了大半天,還是沒人讓他們進,沒辦法,爺倆兒只能在衙門外等,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眼見着衙門大門都關了,餘潭連忙又去問:“勞煩再幫忙通稟一聲……”
那衙役算是好心,提醒他道:“不用通稟了,裡面早傳出話來,說有姓餘的上門一律不見。”
餘潭這會明白了,這是有人針對他。
以前餘太師府的門檻高,高到什麼程度,連門房都得至少孝敬一千兩,纔有得到通傳的機會。現在他也終於嚐到了爬門檻的滋味。
“再問一句,關北巡撫可還是李昌盛李大人?”
對方極爲同情地說:“李大人三日前卸任了,現今的關北巡撫姓薛,剛從京中過來。”
餘潭想了想,頭喪氣地回到餘歡身邊,“閨女,看來得等一陣子了。”
一連三天,他們守在巡撫衙門前,每天看着衙門裡官袍頂帶迎來送往,就是找不到一個應對的人。
到了第四天頭上,一羣官員自衙門出來,其中一個饒有興致地盯着餘潭,又與身邊的人笑道:“都說關北英才倍出,我原還不信,可諸位看看那是誰。”
那人四十來歲,帶着京城口音,並沒有穿着官服,卻被幾個穿着五品官服的官員拱繞在內。
那幾名官員仔細辯論了許久也沒看出餘潭是誰,正相互低聲探討的時候,那大老爺已到了餘潭面前,誇張地施了一禮,“下官見過餘太師,太師可還記得不才?”
餘潭早在那人出現時便迎了上去,笑得異樣燦爛,“薛大人別來無恙?”
餘歡在旁邊看着,也想起了這人是誰。
當年帶着皇帝聖旨抄了餘家的,就是這個薛貴。
餘歡還記得當時薛貴從餘家的寶庫裡取出一對翡翠馬,抱在懷裡對餘潭說:這對馬是我家祖傳之物,我當年傾盡家才只爲見太師一面,可太師對在下棄如敝履,不僅不予收留還將在下貶謫出京,在下奮鬥十年,終於又重回京城,站在了太師面前。
餘潭根本不記得這事,他收過太多的禮見過太多的人,也摧毀過許多青年才俊的夢想,薛貴在他的記憶裡不過是蒼海一粟罷了。
薛貴面上笑容愈加和緩,朝着身後官員道:“來來來,都見見餘太師,餘太師在本朝極負盛名,你們怎地如此怠慢?”
這些官員倒都知道天下第一貪餘潭發配到了關北,可他們大小也是個官,而餘潭這樣流放的罪臣只需每月去縣衙門找衙頭備案、以示沒有私自逃跑就好,他們是接觸不到的。
不過餘潭到底曾位極人臣,這幾位官員捏不清薛貴和餘潭的關係,又見薛貴待餘潭很是客氣,便紛紛拱手打了招呼。
餘潭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大人客氣,老夫自接到皇上聖旨每日翹首以盼,終將大人與兩位殿下盼來了。不知現在可否能去拜見成王、景王二位殿下?”
“太師莫急。”薛貴一把捏往餘潭的手腕,笑容殷殷,“見是一定要見的,不過太師如今離朝在野,過得是閒雲野鶴的神仙日子,我等凡夫俗子難得相見,不如先好好聚聚,也好討教一些爲官之道。”
餘潭深明其意,知道自己避不開,便點頭應允,薛貴大笑,“這便是了,快與我們去天香樓一聚!”
餘潭便跟着那幾個人去了,餘歡就坐在衙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馬紮上,託着臉看餘潭和他們有說有笑地走了。
當天晚上餘歡回了他們暫時落腳的小客棧,餘潭很晚纔回來,酩酊大醉,臉上染的黑黑的全是是墨汁,他進門來先唱了一首長歌行,又道:“誰不知我餘潭書畫雙絕舉世無雙?在臉上畫痰盂這種事能難得倒我嗎?能嗎?”
餘歡這纔看出來他臉上的圖案,一邊說“必須不能”,一邊把他按到水盆裡洗臉。
直到洗乾淨,餘潭才又睜眼睛吼了一聲,“都他娘是我生的王八蛋!”
第二天餘潭醒了酒,頂着那張被搓得通紅的臉皮火急火燎地跟餘歡說:“快走,昨天那老王八同意我們去見成王了!”
餘歡問:“那人叫什麼?薛貴是嗎?”
餘潭欣慰地拍拍餘歡的肩頭,“對,記着他的名字,來日給老夫報仇!”
餘歡給他擰了冷毛巾敷臉,“我就打聽打聽,您想太多了。”
父女兩個好好收拾了一下,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落魄,這才從那一天晚上只要十個銅板的破客棧裡出來。
往巡撫衙門去的路上餘潭一直盯着餘歡,問她:“你那包裡裝的什麼?”
他們在巡撫衙門外蹲守的第一天餘歡抽空回了趟元宵鎮,回來時就帶了這個布包,布包鼓鼓的,看起來裝了好些東西,餘潭想看而不得,於是再三懷疑餘歡是不是偷着把他們的房子賣了,給自己換了點嫁妝。
餘歡一直不說,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雙眼含淚地想:兒大不由娘,女大十八變,自己最後這點家當也沒了,不知道他去酒館老闆娘那裡要求借宿人家同不同意。
餘潭一路糾結地到了巡撫衙門前,這回倒沒人攔他,就是聽守門的小聲議論:“大人說是黑臉的,怎麼變成紅臉的了……”
另一個回他:“聽說是從京裡來的能人,可能有些不爲人知的秘術。”
餘潭支着耳朵領着閨女,十分驕傲地頂着搓出來的大紅臉進門去了。
大概是昨天玩得開心,薛貴今天沒有一點爲難,還特地派了一名官員引路。
那官員引着餘潭走在前頭,餘歡隨後而行,那官員邊走邊道:“太師昨晚舞姿驚人,薛大人正宴請景王殿下,不如讓餘姑娘去見成王殿下,太師前往宴會獻上一舞如何?”
餘潭回頭瞄了一眼,見餘歡沒有留意他們說話,便拉着那官員緊走幾步將餘歡遠拋在身後,一邊受寵若驚地說:“那舞還是我在京中時和一個波絲人學的,薛大人有興趣老夫自當前往。”
那官員笑得很是得趣,帶着他們又走了一會,到了安頓成王的院子前停了腳步,以目光示意餘歡進去。
餘潭小聲和她說:“說只能讓一個人進去,我把這機會讓給你了。”
餘歡沒有察覺他二人的私下協議,朝餘潭投去極爲感激的一瞥,而後滿心激動地將自己從頭到衣裳摸了一遍,又做了個深呼吸才走進院子裡。
院子裡站着一個侍女一個太監,都是精明強幹的模樣,他們已見到了送餘歡進來的官員,故而並不阻攔,便也不過來招呼,只是自顧地聚在樹陰下說話,餘歡一路暢行無阻,卻是越走越慢,等走到門口看到屋裡頭坐着的高大身影,人已僵硬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