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支楚月傷得不重,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支有云不放心,還是讓她多留院觀察了一天。
這兩天支楚月醒來就躺在牀上發呆,支有云不知道他出去的時候她會偷偷溜走。
目的地是隔壁的病房。
她擡起眼就可以看見姜珍坐在林哲旁邊,眉目含着淡淡的愁。
林哲是在第二天醒的,那天下午支楚月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
久到支有云回來,看見了在病房外面發呆的她。
“說吧。”支有云頓了頓,用一貫溫和的語氣問她,“你和那個男生是什麼情況?”
明明是那樣柔和的語氣,卻又好像在支楚月心上重重落了一拳。
她的心變得酸脹難忍,她滑到被窩裡,整個人變得很燙。
像是要發燒了。
“那個男生是因爲你嗎?”
支楚月嘴脣張合幾次,最後無助地閉上眼:“是。”
眼淚在眼皮閉上的瞬間被擠壓出來,燙在她的皮膚上。
“改天給你好好道個歉去,別人的父母得有多難過。”
支有云摸了摸她的頭,支楚月低低地嗯了一聲,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
支有云多的什麼都沒有問,支楚月也不願意答。
支楚月又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病房裡坐着一個圓圓臉頰的男人,正在和林哲說笑。
兩人時不時發出些笑聲來,但多數時候是男人在笑,林哲在附和。
林哲聽起來很不好受,笑着的時候有些牽強,只能短促地笑幾聲,不然就會被痛到咳嗽。
支楚月的手心被自己重重地掐着,泛白而後又變紅。
打破這種平衡的是一個女人,梳着短短的捲髮,此刻正擡着眼看着她。
“你是來看小哲的嗎?”
支楚月不敢擡眼看姜珍,連連後退幾步,否認道:“不是。”
“你是和小哲一塊被送進來的男生吧?”
支楚月不知道姜珍怎麼知道的,頓時有些慌了,這份慌讓她不由得擡起頭來,觸不及防和姜珍來了個四目相對。
姜珍的眼神很平靜,甚至看不出其中的情緒波動。
她的瞳孔很黑有很圓,和林哲很像。
“你很優秀。”姜珍語氣不鹹不淡地說。
支楚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可是這句話怪異得很,她遲鈍地沒有給出反應。
她抿了抿嘴,忽然轉了話題,好像只是想和她閒聊一些不輕不重的事情一樣。
“你覺得小哲是個怎麼樣的人?”
支楚月有一瞬間喉嚨發癢發痛,她緊巴巴地回她:“很好…….”
她又怕這樣的回答會讓姜珍覺得敷衍,於是又急切地搜刮着所有能形容林哲的詞語。
既不能太敷衍,又不能太親密。
“他很熱心,很善良,大家都很喜歡他……”
支楚月的聲音小下去。
支楚月聽見姜珍嘆了口氣,那黑色的瞳孔映出些亮來:“對啊,我的小孩那麼熱心,那麼善良,怎麼偏偏是他受了這種痛苦呢?”
支楚月身體發抖,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臂,暗暗使勁,才讓搖搖欲墜的自己看上去還像個正常人。
“你那麼優秀,爲什麼偏偏是他呢?”姜珍問,“我知道我的小孩,除了熱心點,善良點,沒什麼優點,他甚至連一班都考不上。”
支楚月閉了閉眼,腦海裡浮現很多種答案。
支楚月很想告訴她,林哲很優秀,他的數學很好,考不上一班只是因爲偏科而已。
可是她說不出口,有什麼東西深深地卡在了她的喉嚨。
刺痛感連成一條線,扯拉着她的全身。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只希望我的小孩健健康康的,不要惹上什麼不該惹的麻煩。”
支楚月不甘地想,那她呢?
從頭到尾她也是無辜的,那些所謂的麻煩從來不是她惹的。
而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地盤繞她,在她身上生了根。
支楚月鼻子眼睛都酸,她擦了擦眼角,僞裝鎮定地說:“我知道。”
“再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她近乎低聲下氣地詢問。
姜珍那樣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問:“如果給了你時間,你有勇氣嗎?”
支楚月沒懂她的意思,鈍鈍地回:“會。”
“孩子,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也捨不得。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斬斷一切根源,再來和我談可以嗎?”
支楚月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
出了院支楚月一個人重走了那天她和林哲走的路,她忍着回憶苦難的劇痛前行。
她記得那天她和林哲繞了路,路上很少人,所以到處都沒有監控。
但是那天他們跑了很遠,支楚月喘着氣拖着殘留淤青的身子重新跑了一遍那天的路。
終於在一條小巷的轉角看見了正在閃動紅光的監控器。
終於找到了。
支楚月是個臉皮很薄的人,可是那天她卻敲了十幾家的門,只爲確認監控錄像的內容。
那個監控是房主安裝的,她敲到最後才找到了房主。
房主是個中年男人,他雙手夾着煙,煙霧繚繞中,聲音很啞:“什麼監控?”
“就這棟樓的監控,可以照到下面那條小巷的。”
男人眯着眼看了她一眼:“你要查監控幹什麼?”
“對不起,我的朋友前不久在這裡被人打傷了,我必須找到傷人者。求你了!”
支楚月朝他深深地鞠躬,很久都沒有擡頭。
男人掐滅菸頭,嘆了口氣,給她讓出半個位置:“那我事先說明,我這房子監控也不是每天每個時刻都開的,有時候我忘記了,沒記錄到也是正常的。”
“還有,我只記錄七天之內的,要是再久沒有了。”
支楚月算了算,七天之內,可以的。
她眼睛亮了亮:“可以,謝謝你。”
可是支楚月沒找到那天的記錄,唯獨那天沒有。
支楚月很想哭,可是一滴眼淚都流不下。
她靜默地握着電腦鼠標,無邊無際的絕望像綿密不透風的網罩住了她。
她渾身發抖,最後走出那棟樓的時候都是想吐的。
爲什麼偏偏沒有那一天的記錄?
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
支楚月咬着牙,這裡沒有,但是總有地方有的。
進入小巷的那麼多個入口,那些人總不能隱身。
支楚月樂觀地想,既然他們是蘇真真僱來的,那必然不是附近的居民。
對這附近的不夠了解必定使他們不能很好地躲開各個入口的監控。
支楚月這纔想起來從入口找監控,可是蘇真真比她快得多了。
監控全被銷燬了。
證據全沒了。
支楚月無助地坐在小賣部的長凳子上,她擡眼看了看屋檐,覺得那個位置很適合掛一個監控器。正對着巷口,所有經過的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老闆娘沒有那樣做。
因爲沒有必要,只是一間很小的店鋪而已。
她思索間有人開着小車停在了店鋪前面,車門被打開,一個長相敦厚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給我來一包煙和一瓶紅牛。”
“又來了?”老闆娘利索地幫他拿着煙,“你天天都喝飲料,對身體是真的不好。”
“還有你這煙,也別老抽那麼快。”
某一瞬間,一個念頭升起在支楚月的心裡。
這輛小車有沒有記錄呢?
她渾身僵住了,許久才聽見自己心臟重新跳動的聲音。
男人開門上車,旁邊的支楚月衝上去:“等等!”
男人被她忽然一喊嚇了一大跳,摸了摸頭:“怎麼了呢小姑娘?”
“請你幫幫我。”
男人嚇呆了,語無倫次地問:“怎麼了?我我我能幫你什麼呢?”
“我想要看一下你的行車記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