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瞧宿風鄭重,惴惴瞧着他,宿風看着她:“如今情勢,起兵要提前到半月之後,這兩封函件,一個是尉遲勳給邱槐的密旨,一個是邱槐給尉遲勳的密奏,青艾擅於模仿筆跡,我需要讓青艾模仿邱槐的筆跡,先給尉遲勳寫一封密奏,告訴他大營中一切安定,然後模仿尉遲勳的筆跡寫一封密旨,就說命邱槐將右虎符賜予我,命我率領大軍入京清君側。”
青艾看着書案,琢磨着字跡隨口問道:“清君側指的是誰?”
宿風笑笑:“外戚時氏一族。”
青艾手指比劃着邱槐的字跡:“大將軍,我先寫幾篇草稿試試。”
宿風瞧着她:“青艾做了此事,就是參與謀反?可想好了?”
青艾點點頭:“謀反就謀反,成王敗寇而已。”
宿風站在她身旁動手研磨,青艾被他的氣息擾得心頭紛亂,定了定心神道:“我先臨摹幾遍,大將軍打腹稿,然後大將軍念,我寫。”
宿風嗯了一聲,卻不動,依然站在青艾身旁,青艾從頭到腳那兒都不自在,口氣中添了一絲不耐煩:“大將軍站着不累嗎?躺椅上坐着歇會兒,想得也快些。”
宿風又嗯一聲,到躺椅上坐着去了,翹着腿瞧着青艾,也不象在想什麼大事的樣子。
青艾偏了偏身子,避開他的目光,手下比劃着,模仿邱槐的筆跡寫了一篇,不滿意,撕了又寫,連寫十幾篇,拿過去給宿風看,宿風拿邱槐原來筆跡和青艾的兩相比較,指着對青艾道:“邱槐爲人造作矯情,寫字多有修飾,青艾仔細看,橫必翹起,豎必挑勾。”
青艾連連點頭,又用心揣摩,連寫五六次拿給宿風,宿風瞧着笑道:“很好,十分象了。”
青艾執筆,宿風輕聲念着,大意說是軍營中如今太平,大軍操練時有懈怠,前幾日有衛國細作前往祁連山查探,被宿風察知,已將細作殺死,可惜沒有留下活口,足見宿風此人急躁冒進,不過既然郎堃虎視眈眈,還是安定人心爲首要。
青艾寫好了,宿風這次看得仔細,一個字一個字琢磨推敲,喊一聲安伯進來,吩咐道:“交給白先生,派邱槐的貼身小廝送出去,送完留着好生對待,身家底細查探清楚,還有重用。對了,若讓安伯扮作邱槐,可能行?”
安伯愣了愣,宿風擺手道:“先交給白先生要緊,其他的,明日再說。”
安伯出去了,青艾小心問道:“安伯,也是太監嗎?”
宿風點點頭:“剛進宮時犯了錯,受了重罰險些沒命,先父正好碰上,救了他,那以後,他就一直跟着先父,先父去後就跟着我。”
青艾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安伯結實而有力,不似邱槐那樣陰柔,她從沒有想到,他會是個不太尋常的老人家,二人相對沉默一會兒,宿風靠着躺椅,對青艾道:“起兵前有許多事要做,沒空寫軍報了,青艾還是每日過來。”
青艾笑說聲好,接着琢磨尉遲勳的筆跡,這時安伯在門外說大將軍該用飯了,青艾忙告退走出,回去時蘇芸已準備好晚飯,二人一邊吃着,蘇芸笑說道:“我太沒用了,戰爭可不就是你死我活的,被嚇成那樣,想想都丟人。”
青艾想對蘇芸說半月後起兵的事,又覺不妥,笑對蘇芸道:“那麼多死人那麼多血,誰見了都害怕。”
蘇芸卻比青艾敏感,瞧着她道:“邱槐既死了,大將軍起兵只怕迫在眉睫,青艾日後如何打算?”
青艾笑笑:“還能如何打算,自然是隨軍做軍醫,大軍打到那兒,我就跟到那兒。”
蘇芸搖頭道:“不可,這一打起仗來,你一個弱女子,在軍中多有不便,這大將軍就算起兵,軍營中也會留人,以防敵國進犯,青艾繼續留在軍營中最好,若不能,就趁機求過大將軍,離了這軍營,已有了學醫的底子,去那兒都能混口飯吃,再過幾年,也該說親嫁人了。”
青艾心中莫名煩亂,蘇姑姑又道:“青艾想想,你若跟着軍隊打仗,這洗漱換衣睡覺都是問題,雖說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可也只是故事。”
青艾放下筷子嘆口氣,蘇芸忙道:“我又嘮叨了,不說了,先吃飯。”
青艾拿起筷子,再提不起食慾,胡亂扒了幾口,夜裡挑燈看書很晚才睡下,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穆醫官年邁,家人都在渭城,定不會隨軍打仗,若求過他,跟着他做個幫手,再過幾年嫁人生子,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可那不是青艾想要的。
她想要什麼?她不想隨便找個人嫁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終此一生,她想要愛情。
她想着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個瘦高的男子走了過來,一會兒冷峻得說,兩邊都不能留你了,一會兒哈哈笑着,要那兒沒那兒,穿男裝最好不過,一會兒又譏嘲說道,你倒是抱定了白先生大腿,一會兒循循善誘,學醫就象蓋房子打地基,一會兒關切問道,可嚇着了,一會兒翹着脣角看着她,一會兒捋着她的長髮,青艾很勇敢,他站在她身旁,身上有清冷的淡香,擾得她意亂神迷,青艾睡夢中氣道,你玩兒變臉嗎?好生無趣。
突然見他臉色變得煞白,劇烈咳嗽起來,咳嗽着吐出一口鮮血,青艾的手探上他的額頭,灼熱燙人,竟是拖成了肺癆,青艾從夢中驚醒,唬得坐起身來,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汗涔涔間,青艾呆愣愣抱膝坐着,兩眼直盯着自己的腳尖,窗外天空泛出白的時候,挪了挪僵麻的身子,自嘲笑道,胡青艾,你癡心妄想,要摘天上的月亮嗎?身子向後仰倒,猛得砸到炕上,兩眼大睜着望着屋頂。
聽到蘇芸起牀下地洗漱然後準備早飯,青艾閤眼假寐,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早飯後照例去與穆醫官一起,爲師弟們示範如何包紮傷口,又教幾副治傷的藥方,午間休息時,和穆醫官商量道:“老師,我看這些藥方他們背得辛苦,又容易混淆用錯,不如我帶着他們搓藥丸吧,裝進紙包寫上藥名,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就能用,也省得現場熬製。”
穆醫官捋着鬍鬚道:“青艾好主意,就這麼做,不能做藥丸的,就做成粉或者散單。”
青艾答應着忙乎開來。
午後照例要去帥帳,青艾一場夢明瞭自己心意,有些怕見宿風,進去後垂着手自去書案後磨墨寫字,宿風正拿着地圖思忖着什麼,青艾很快寫好,倒洗筆水時嘟囔道,頭一次夢見他,怎麼就這樣了,實在心煩,唉呀,癡心妄想,還是儘快忘了吧。
她出來時,宿風瞧着地圖:“青艾日後如何打算?”
青艾腳下一頓,半晌搖了搖頭,宿風笑笑:“穆醫官這些年勞苦功高,我已經爲他在渭城開一間藥鋪,青艾喜歡寧靜安穩,日後跟着穆醫官,本大將軍也會拜託穆醫官,善待青艾。”
青艾嗯了一聲,拔腳退出帥帳,宿風搖搖頭,也不謝謝我?
青艾迴到醫營搗着藥汁兒,想着宿風的笑容,心煩意亂,誰用你拜託穆醫官,多管閒事。
青艾掙扎幾日後打定了主意,常常斥責那些師弟們:“如此不用心,戰時有人受傷生病,你們怎樣醫治?一定要儘快學會。”
師弟們戰戰兢兢,師兄一直和氣,這幾日變了個人似的。
更厲害的還在後頭,青艾雞鳴就叫他們起,午後去帥帳寫軍報才讓他們歇息,除去一日兩餐,一直學到天黑,才放他們走,雖說疲憊,確實學得快了很多。
半月後,青艾模仿尉遲勳筆跡寫下密旨,令宿風率大軍進京勤王,安伯穿了與邱槐一樣的衣衫,抄着公鴨嗓在帥帳中宣讀聖旨,身後站着幾十名充任大內侍衛的刀劍手,白先生在一旁指點:“安伯,蘭花指要翹着,眼睛要朝上看,說話要盛氣凌人…….”
安伯練好幾遍,汗都下來了,宿風笑道:“也差不多了,見過邱槐的人不多,能混過去就行。”
讓安伯退下,宿風坐在書案後,目光挨個掃過白先生鄒仝俞噲,三人與他對視着,略略有些緊張,半晌宿風說道:“鄒仝和俞噲隨我出征,白先生留下。”
鄒仝和俞噲面現喜色,白先生站起身來,激憤看着宿風,宿風笑道:“此去是勝是敗,這裡都是我們的大後方,白先生也知道誰留下最合適,只不過不甘心罷了。”
白先生抿脣不語,宿風也不再說話,鄒仝笑嘻嘻對俞噲道:“你高興什麼?一旦出征,可見不到你的月牙兒了。”
俞噲昂然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打完仗再來接她就是。”
鄒仝笑笑:“胡軍醫肯定留下,白先生,有失必有得。”
青艾咬一下脣,白先生瞧她一眼坐了下去,宿風依然笑着,只鐵如意重重敲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