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出門就問安伯:“青艾何在?”
安伯指指居中的帳篷,宿風疾步過去,月牙兒跳過來伸臂攔住了:“青艾姐姐疼痛過去,剛睡着了,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宿風拎住她衣領將她扔在一旁,大步走了進去,月牙兒不依不饒追了進來,陰陽怪氣說道:“怎麼?大將軍跟舊情人敘過舊,想起青艾姐姐來了?剛纔呢?當着舊情人的面,一句公道話也不說。”
宿風站定了冷了容顏沉聲說讓開,月牙兒瑟縮一下,又高高仰起頭回瞪着他:“就是不讓。”
蘇芸聽到月牙兒嚷嚷,忙出來拉開她恭謹道:“大將軍請進。”
宿風嗯了一聲,往裡走着問道:“青艾如何?”
蘇芸低頭回道:“麗妃娘娘心情不好,在青艾手臂上刺了好幾針,青艾沒有計較,直說大將軍吩咐過麗妃娘娘很重要,治病要緊,徐郎中聽到我們叫娘娘,知道病患身份貴重,不想承擔責任,就說教着青艾鍼灸,青艾之前偷偷在自己身上扎針找穴位,正想學呢,就答應下來,麗妃娘娘以爲青艾存心報復,一腳踢了過去,青艾正好彎腰準備施針,那一腳直踢在心窩上。”
宿風忙問:“可吐血了?”
蘇芸搖頭:“好在沒有,胸前有些淤青。”
宿風眉頭越皺越緊,眼睛直直看着毛氈上躺着的人,問道:“徐錦文怎麼說?”
蘇芸回道:“把過脈開了藥方,也施過針了,徐郎中吩咐靜養,一日三次鍼灸並輔以湯藥,剛剛青艾疼得睡不着,喝了安神湯還是不行,徐郎中紮了麻痹的穴道,才昏睡過去。”
蘇芸一邊說着,一邊偷眼瞧着宿風神情,眼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睛直盯着青艾,心裡爲青艾高興,其實,徐錦文還說,好在褚文鴛是女子,力道本就不大,又加產後虛弱,青艾並無大礙,這些話,蘇芸認爲就沒必要說了。
月牙兒在一旁瞧着蘇芸,原來蘇姑姑並不象看起來那樣老實。
宿風擺擺手道:“你們兩個,都出去。”
月牙兒剛要說不,蘇芸一把拉住她就往外扯,月牙兒嘟囔道:“蘇姑姑,爲何要讓他如意?”
蘇芸沒說話,出來走得遠了,方低聲說道,“大將軍如意了,青艾才能如意。”又看一眼四周道,“軍營中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夫,耳力目力較常人厲害許多,日後說話要小聲,以免隔牆有耳。”
月牙兒哦了一聲,蘇芸笑問道:“月牙兒說今日被逼親,是怎麼回事?”
月牙兒聲音果真小了不少,紅着臉大略一說,蘇芸笑道:“好事啊,這些日子軍中清閒,就成親吧,告訴俞噲,請了這武靈關最好的媒婆來,明媒正娶,該有的禮數一樣也不能少,我和青艾就是月牙兒的孃家人。”
……
宿風瞧着青艾,她的睡顏寧靜安然,不若他想的那般痛苦得皺着臉,在她身側坐了下來,擼起她衣袖看了看,手臂上幾個密集的血點,手指尖扶上她臉,慢慢得掌心也貼了上去,輕輕摩挲着,眼睛挪到她胸口,想着蘇芸說的淤青,想要看看她的傷口。
抿了脣忍着,兩眼盯着她的胸口發愣,胸口平坦無物,愣了愣隨即想到,這個傻瓜定是因穿了男裝束了胸。這樣不利病情,還是解開得好。
瞬間猶豫後下定決心,手指挪到衣帶上,閉着眼睛一挑,又忍不住睜開眼睛看過去,裡面是白色裡衣,再解了裡衣,看着傷口處淡淡的淤青,手輕撫上去稍微用力一摁,看青艾依然安寧睡着,方鬆一口氣,由此判斷,傷勢應該不重。
輕輕爲她攏了衣衫繫了衣帶,手輕撫上她臉,一直陪着她到天光發暗,青艾悠悠轉醒,瞧着身旁的人影愣住了,揉揉眼睛自言自語道:“我又做夢了,又夢到他了……”
回答她的聲音低而柔和,“沒有做夢。”手掌心一下一下摩挲着她臉,輕聲問道,“心口還疼嗎?”
青艾嘆口氣:“果真是做夢。”
他的聲音更加和氣:“青艾今日受委屈了……”
青艾愣愣瞧着昏暗中的身影,果真是他,鼻子一酸,閉上眼睛將眼淚逼了回去,避開宿風的手,坐起身低頭說道:“我沒事,我爹是個酒鬼,我從小在打罵中長大,有一次一腳將我踹到了屋子對面牆上,後背鑽心得疼,試了幾次也站不起來,我以爲我要成癱子了,看着他搖搖晃晃朝我走過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一骨碌爬起來避開他就跑,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人輕易是打不壞的。”
宿風乃貴胄出身,雖說打小離家,身邊沒少過伺候的人,師父十分嚴厲,他偶有淘氣,炫歌就會飛一般去搬救兵,接着慈和的師母就會衝過來,將他擋在身後,笑着規勸師父:“孩子嘛,總有淘氣的時候。”
師父也就作罷,從小到大,沒人動過他一根手指頭,他也不會允許,聽到青艾如此說,伸臂將她圈在懷中,撫着她後背柔和說道:“難怪,從來都倔強堅韌不肯低頭,傻瓜。”
青艾往他懷中靠了靠,吸吸鼻子道:“我記事起,沒人抱過我,蘇姑姑待我和氣,我就總纏着她……”
宿風緊了緊手臂,任她在懷中靠着,低笑道:“從今日起,加倍補償你。”
青艾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宿風抱得更緊,過了很久,外面天色已經黑透,青艾開口道:“今日不能爲大將軍煮粥了。”
宿風低頭親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以後有的是時間煮。”
這時外面傳來月牙兒自以爲小聲的叫嚷:“安伯,你不讓我進去,青艾姐姐受欺負了怎麼辦?這孤男寡女的……再說了,青艾姐姐晚飯沒吃,還餓着肚子,也到了吃藥的時辰了,過會兒徐郎中該來了。”
宿風放開青艾,扭頭喊一聲安伯,吩咐道:“掌燈。”
安伯提燈走了進來,將燭臺上的燈燭一一點亮,青艾在光亮中回過神來,倏然從宿風懷中掙脫出來,正碰上安伯含笑的眼,青艾身子一縮,從毛氈上爬起來,說道:“在下這就告退。”
宿風一伸手,攔腰將她拖了回來,說道:“今夜就在這兒養病,那兒都不許去。”
青艾搖搖頭,宿風拍拍她臉,“聽話。”青艾又搖搖頭,宿風無奈笑道,“這是命令。”扭頭吩咐安伯,“飯菜端進來吧,我和青艾一起吃。”
安伯笑嘻嘻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宿風說聲等等:“告訴鄒仝,帳篷不換了,這裡再加一卷毛氈。”
安伯笑得更歡,出去吩咐值守的士兵,月牙兒大聲嚷嚷說不行,又說要進去,蘇芸在旁和氣道:“月牙兒該給俞噲餵飯去了。”
月牙兒才悻悻走了,蘇芸含笑轉身,正要去瞧瞧褚文鴛,聽到宿風在帳篷內吩咐道:“蘇芸進來。”
蘇芸忙低頭進去了,青艾縮着身子坐在毛氈一角,宿風大咧咧坐在她身旁,蘇芸低頭一笑,就聽宿風問道:“蘇芸,青艾多大了?”
蘇芸含笑回道:“今年十六。”
宿風瞧着青艾:“怪不得……”
青艾喚一聲蘇姑姑,眼巴巴看着她,無聲在說,蘇姑姑救救我,蘇芸卻似沒看到一般,笑問宿風道:“大將軍可要知道生辰八字?”
宿風愣一下:“不用。”
蘇芸有些失望,就聽宿風又問:“那,可來了月信?”
青艾跳了起來,宿風伸臂將她摁住,蘇芸遲疑着:“大將軍,這……”
宿風硬聲說道:“本大將軍既然問了,你回答就是。”
青艾只能瞧見宿風背影,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發紅,蘇芸想了想,才道:“還沒有。”
宿風低頭掩飾難得的窘迫,嘴裡又說一句怪不得,這時安伯帶人端了飯菜進來,宿風擺擺手,蘇芸告退走出,心想這大將軍真難捉摸,問女子月信,不知何意。
帳篷內宿風盛一碗粥,舀一匙遞到青艾脣邊,命令道:“張嘴。”
青艾抿緊了脣,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在下不敢勞動大將軍,在下自己來。”
宿風舉着湯匙又挨她的脣近了些,似乎要撬開她的嘴一般,聲音難得的溫和,“青艾心口疼,還是我來吧。”低了頭避開青艾的目光,有些彆扭說道,“月牙兒也天天給俞噲餵飯。”
青艾忙道:“他們快成親了,他們不一樣。”
宿風舉得手腕都酸了,只得又硬了口氣,說是命令,青艾方遲疑得啓開脣,宿風被人服侍慣了,從未服侍過人,餵了幾湯匙,不是灌得急了就是慢了,有兩次流到青艾下巴上,青艾狼狽不堪,宿風手忙腳亂,青艾眼看飯菜要涼,知道宿風不能吃涼的,一把奪過碗去,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進去,宿風瞧得目瞪口呆,這吃相,俞噲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