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映再次聽到衛尚的聲音的時候, 已是十數年之後。
彼時他正跟在桑玉樞身邊,看着他舍下桑家一日深厚過一日的基業,孤身一人離開崇林山, 去到各地遊歷。
從南到北, 從西向東, 他們兩人一起走過了無數的山和水, 看遍了幾生幾世都沒能看過的美景。
就在桑玉樞踏上北海之畔的一塊巨石遠眺無邊深海的時候, 衛尚的聲音在榮映腦海中響起。
“任務完成,準備抽離。”
榮映微微一愣,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人聲了, “衛先生?”
衛尚:“是我。”
榮映笑了笑,“我還以爲你以後都不會出現了。”
衛尚沉默了一會兒, 沒有說他在這個世界多留的這些年是他跟上級爭取過來的, “最後一個任務, 恭喜你圓滿完成。”
榮映:“謝謝。”
衛尚:“準備離開吧,這次再醒過來, 就是你自己原來的世界裡了。”
“原來的世界?”榮映一愣:“不用回到實驗室嗎?”
“不用。”
榮映有些急:“那我要怎麼再見到他?”
而且萬一復活之後就失去這段時間的記憶,他該怎麼找到談安恪?
衛尚沒有回答,榮映的周遭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強大的吸力讓他無法擺脫,只能任由它一點一點將自己吞沒。
就在他的靈魂消失在漩渦中的那一秒, 他聽到衛尚說:“放心吧, 你們的緣分是早已註定的, 即使沒了記憶也會相遇。”
“······”
眼前的亮光消失, 純粹的黑暗席捲了榮映, 他的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人都像是被浸在了冰涼的水中。
他在摸不到實體的水中慢慢地往上浮, 直到有光影出現,照在他的臉上。
榮映的指尖跳動了一下,猛然間睜開了雙眼。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
“快叫醫生過來,這裡有人暈倒了!”
“······”
剛一醒過來,榮映就被各種聲音包圍住,雜亂熱鬧,一窩蜂似的衝進腦仁,聽的他頭疼。
捂着額頭從地上坐起來,渙散的視線逐漸凝聚,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這是怎麼了?
“嗚——”
遠處有汽笛聲傳過來,他恍然大悟,是了,他這是在遊輪上,正在享受着部門唯一的名額,公費旅遊。
漸漸地回過神來,榮映擡頭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輕女孩,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你是?”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女孩見榮映醒過來,鬆了一口氣,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道:“剛纔我都要被嚇死了。”
她只不過是想着來甲板上曬個太陽而已,誰料想剛從一個人身後走過,下一秒那人就躺在了地上。
本以爲是遇到碰瓷的了,結果抖着手往人鼻子下一試,她當即心裡就是一個咯噔。
壞了,碰瓷的帥哥連呼吸都沒了!
不過好在現在人清醒了。
女孩把榮映扶起來,語重心長道:“帥哥啊,妹妹衷心勸告你一句,有病呢,就趕緊治,你這樣時不時來一下,不說你自己受不了,旁觀的人心臟也受不了啊。”
榮映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剛剛是暈過去了,雖然搞不清楚具體是個什麼狀況,但他聽着女孩的話,還是愣愣地點了下頭,道謝:“謝謝你。”
“不客氣,恰好遇到了嘛。”女孩擺了擺手,突然狡黠一笑,湊近他:“既然這麼巧遇到了,帥哥要不要加個微信啊~”
榮映:“······”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不要當真啊哈哈哈”,女孩豪邁地拍了拍榮映的肩膀,拍過之後就有些後悔,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事啊,我會不會拍的太重了?”
她都忘了眼前這個人剛剛還差點猝死,生怕自己手勁太大,再把人拍得撅過去。
“······”,榮映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又不是瓷娃娃,一拍就碎。”
女孩笑了一聲,“那就好,那就好,再見啦!”
目送着女孩跑走,榮映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扶着甲板的欄杆,看着浩渺的江面發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暈倒之後再醒過來,就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腳下的遊輪劃開水面,帶起一朵朵的白色水花。眼前就是渡江大橋,榮映背過身去,仰着頭去看橋底下的構造。
擡起一隻手數着下面的橋墩,剛數到十幾根,就有亮光照到了他的臉上。
遊輪駛出大橋,榮映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等到適應了陽光的亮度,他放下手,被對面橋上站着的一道身影吸引了視線。
人影背對着日光,因爲距離太過遙遠,面部輪廓模糊,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塊兒。
榮映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好,這人要自殺!
結果不等他掏出手機報警,就見橋上那位疑似輕生者轉過頭去,從他腳邊掉了個東西下來。
榮映頓時睜大了眼睛,趕緊往旁邊躲開,不知名物體“咚”的一聲砸在了他的腳邊,激起一片煙塵,在陽光下打着漩兒升空。
被嚇了一跳,榮映幾乎都有要罵人的衝動,他指着橋上那人,吼:“高空拋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吼歸吼,聲音迴盪在甲板上空,橋上那人壓根就聽不到。
榮映因爲吼的太大聲,有些缺氧,憋得自己面紅耳赤,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既是被嚇得,也是因爲被氣着了。
他等氣息平穩之後,還想再罵兩句,擡起頭就見橋上那人一動不動的站着,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是榮映總覺得他的視線一直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愣了一下,滿腹抱怨的話語全都胎死腹中,榮映甚至感受到了從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氣息。
他不自在的收回目光,低下頭去看那個差點砸到他的不明物體,是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彎下腰把包撿起來,榮映猶豫了一會兒,擡起頭,用手指了指橋上那人,然後又指了指公文包。
見那人的腦袋動了兩下,榮映默認爲他是同意自己翻看他的包了。
畢竟包上也沒有寫名字,他就算要罵人,也得等找到聯繫方式,打電話去罵。
打開包上的按扣,拉開拉鍊,大致瀏覽了一遍,榮映拿出了夾層里名片狀的小紙片。
“談安恪······”
手中的名片大部分是空白的,米白的底色,上面沒有任何點綴,只用黑色的墨水寫了一個名字,後邊綴着一串數字。
榮映低聲念出名片上的名字後,手指擦過那一串數字,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等到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的手機顯示已是通話中,於是又趕緊手忙腳亂的掛斷。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心跳還沒有平穩下來,他的手機就又震動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是那個人給他打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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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江大橋上,衛尚看着面前的青年一直盯着手裡的手機,他笑了一聲,說:“看樣子,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那般順利。”
談安恪沉默不語,就在剛纔,他的手機響了兩聲,但是他因爲太過緊張手抖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接,對面就掛斷了。
聽着衛尚揶揄的話語,談安恪淡定地點開通話記錄,把電話又拔了回去。
他把手機放在耳邊,聽着裡面響起的“嘟嘟”聲,單手插進上衣口袋,從衛尚身邊走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停步,面無表情的說了聲:“謝謝。”
衛尚:“······”
他轉身,看着青年走遠,嘴邊微微上挑,露出一個笑容來:“不用客氣,受人之託而已。”
橋下又有大船經過,汽笛聲拉長了音調,順着江面蔓延至兩岸。
橋上車來車往,飛速地從行人身旁經過,只留下一屁股尾氣,氣息綿長悠遠。太陽正在往西邊移動,城市中的霓虹燈逐漸亮起,白日裡單調的光線一下子變得五彩斑斕起來。
衛尚看着眼前的景象,輕笑了一聲,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每走一步,身影就會淡去一分,直到最後,消失在人間的車水馬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