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護山的陣法,我只覺得在楊嬋那句輕飄飄的話說出口之後,鬼君的周遭掀起了一陣陰寒猶如崑崙山極頂冰雪的風,他那白色的衣袍在那股陰寒之中,顯得尤其冷峭,而他的面色,卻是通紅的,好似極力壓制着什麼,那通紅的雙頰輕輕顫動,連雙眸都有些通紅,沉默了許久,他卻裂開脣笑了起來。
那笑容有些狂亂,好似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又透着股強烈的自嘲,似乎他自己便是那個最好笑的笑話的創造者。
楊嬋的手心裡傳來絲絲的血腥味,我吸了吸鼻子,有些討厭如今這敏銳的感覺,太過敏銳,倒讓我覺得有些累人,只因爲,感覺得越多,心思便動用的越多,可如今,我卻並不十分想動腦子。
“既然知道錯了,你現在就應該離開,你應該明白,你那點下屬,還奈何不了這太元宗。”楊嬋看似平靜的道。
鬼君通紅的面上浮起一絲笑意,緩緩道:“你或許忘了,我本來就不是一個知錯就改的人,而且,往往喜歡將錯就錯。”
楊嬋皺起眉,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脣角動了半響,卻似乎是不知怎麼開口,我明白她是變着法的想勸鬼君離開,只是太過明顯的關切反倒會讓他更加執着,可是更加冷漠無情的話,她又似乎說不出口。我有些無奈,不知道她如此堅持到底是爲了那般,即便鴻鈞老祖很可怕,可是既然她有膽子違逆天條同凡人相戀,又有膽子盜取寶蓮燈阻止天庭對付她的丈夫孩子,連親哥哥楊戩都能違逆,鴻鈞老祖即便是可怕,可也會顧忌自己的身份,不會輕易對她動手,更何況,她如今若是要離開,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爲何非苦苦糾纏在鴻鈞身邊,除非這同鬼君的生死安危有關!我心裡一動,側目看着臉色蒼白的楊嬋。
“既然如此,你就試着闖闖看吧,看看這太元宗的護山陣法,是不是徒有虛名的擺設!”楊嬋終於冷冷的開口。
雪兒張大着嘴巴,怔愣地看着她,神色由震驚變成憤怒,輕叱一聲,躍起,手裡的紅色軟鞭如同一道紅色的閃電,狠狠的劈向守着山門的太元宗弟子,激起一片兵器交錯和法術碰撞的聲響。
“那你就睜大眼睛看着,看看這陣法是怎麼破開的!”雪兒稚嫩尖銳的聲音如同一把劍,含着鋒利的恨意,毫不掩飾自己對楊嬋的怨恨,只因爲在她眼裡,她喚了近千年哥哥的那個人,竟被他尋找了千年的母親傷的體無完膚。
她不能保持沉默,卻也不敢說出太過激烈的詞語,那樣憋屈的感覺她從未有過,只能將這些憤懣全都凝聚在手裡的鞭子上,把眼前的阻礙全都撕碎,然後問問那山門裡的那個冷漠的女人,怎麼可以如此絕情!
花奴上前一步問我:“宗主,要不要再派人出去?”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有些漂移不定,若有若無的看了看着楊嬋,我笑了笑道:“若是他們連這些妖鬼都擋不住,還有什麼資格再繼續做我太元宗的弟子?”
花奴愣住,楊嬋皺起眉,沉聲道:“在山門陣法外的只是普通弟子,他們只是負責巡邏看守山門的,若是這陣法被攻破,要修復是很困難的。”
我瞥了一眼陣法外漸漸顯出頹勢的太元宗弟子,揚眉道:“既然他們是負責巡邏看守的,就應該及時發現有人闖入,爲何會在敵人已經攻打到山門前才發現呢,更何況,這護山陣法若是這麼不濟,你們又怎麼能只派這些普通弟子守護山門呢?”
楊嬋怔了怔,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問,神色微微變了變,聲音略冷道:“這是屬下的錯,但是如今似乎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這些普通弟子也是性命,我們不能只這兒看着他們被殺而不去增援。”
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些許疑惑來:“我還以爲,你並不在意這些弟子,既然如此,就麻煩護法您,帶着靈粹苑的弟子增援去吧。”其實就在楊嬋跟我說要我去藏雲閣查看典籍,瞭解太元宗的時候,手腕上那個手環便將我想知道的那些信息展現在我腦子裡了,但是卻僅限於一些基礎情況而已,更秘密的事情卻半點探知不到。
太元宗的弟子按照道行的高低分住在不同的苑中,由高到低分別是靈雲苑,靈地苑,靈粹苑,和靈風苑。靈粹苑並不算高手,但是擋住鬼君卻已足矣。
楊嬋愣住,不知是因爲我知道靈粹苑還是因爲我讓她迎戰,半響都沒有反應過來。
我斂起笑容道:“這鬼君在闡教都未曾被困住,而且還傷了許多闡教弟子的性命,如今這衆多妖鬼比起闡教那一役更加強悍了些,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呢,否則,真被這鬼君攻破了山門,且不論這陣法修復起來是不是麻煩,咱們太元宗的聲譽,可是要壞了。”
楊嬋擰眉,卻也無言拒絕,只能點頭應了,帶着靈粹苑的十名弟子出了山門。月奴在一旁抿着脣,猶豫了半天忍不住道:“只是靈粹苑的弟子是不是不夠啊…”
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不夠的,但是若是現在就將太元宗所有的高手派出去,豈不是顯得我們太元宗太過無用?”
月奴閉了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看着除了山門的楊嬋,心想的卻是,我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她沒有如她所表現的那樣對鬼君毫不在意,若非如此,便不會同意我只派靈粹苑的弟子出去,更不會同意她親自領戰。讓前宗主領着靈粹苑的十名弟子迎戰,這可一點都不符她高貴的身份,可驕傲如楊嬋,此時似乎也並未注意到我這小小的心思。
楊嬋想的或許只是,怎麼樣才能不着痕跡的不傷着鬼君,又能將他從這裡擊退,這樣的事情,自是讓她親自來做更好。
我當然願意給她這樣的機會,若是要更快的瞭解太元宗和鴻鈞的意圖,拉攏楊嬋是十分必要的。
山門外的戰鬥因爲這十名靈粹苑的弟子的加入稍稍起了些變化,而山門外的氛圍,也因爲楊嬋的出現起了微妙的變化,鬼君通紅的雙頰慢慢退卻了紅色,變得有些蒼白,同楊嬋一樣的蒼白,那一襲白袍顯得更加落寞冷峭,而雪兒似乎一直想衝到楊嬋面前,周身的狠厲更勝,只是因爲境界相差太多,她的努力顯得有些徒勞。
“怎麼,這麼快就怕本君破了這山門,宗主都要親自來迎戰了嗎,本君是不是該爲此略略驕傲些呢?”鬼君脣角揚起抹譏誚的笑,冷冷道。
楊嬋輕揚柳眉應道:“鬼君莫要誤會了,我已經不是什麼宗主,只是這太元宗一名護法而已,所以出來迎戰是應當的。”楊嬋的聲音更加冷漠。
鬼君周身的氣息更加不穩,似乎是因爲楊嬋喚出口的那聲“鬼君…”
“哦?好氣派的太元宗,你竟然願意在此做一個什麼護法!”鬼君冷哼道,似乎已經無法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白着臉往前邁出一步,慢慢的靠近羊腸,咬牙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離開,爲什麼我找你這麼多年,你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可以忍心不見我一面,你告訴我,是我看錯了你,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個噩夢!”
楊嬋的身體完全僵住,她睜大着眼睛看着越來越靠近的鬼君,下意識的想後退,可是身後卻貼着陣法的屏障,退無可退,她有些無措的看着鬼君含着憤怒和怨憤的雙眼,那雙赤紅的眼睛好似一把刀插進她的心口,讓她痛徹心扉,又不知如何才能不痛,那一瞬間,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在出來之前卻未曾考慮過,面對這樣的臉,她甚至會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又怎麼能安排計劃什麼呢…
楊嬋沒想到,我卻想到了。拋開了紛繁複雜的情感,我心底埋藏的那些理性思維似乎壯大了許多,完全足以填補那些情感造成的空缺,讓整顆心不是那麼空蕩蕩的,可雖然飽滿,卻總是透着股瘮人的寒意。
在考慮是不是要幫幫楊嬋的時候,我皺起了眉,只因鬼君一步步朝楊嬋走去的時候,似乎忘了自己眼前橫着的是一羣正在戰鬥的戰團,而他,也似乎忘了應該注意那些已經殺氣騰騰的太元宗弟子。
一柄明晃晃的刀從鬼君身後襲來,而他卻似乎沒有感覺一般,依舊一步步的向前,楊嬋的臉變得慘白,眼睛睜的大大的,顯然看見了那柄朝着鬼君刺去的刀,可她似乎已經失去了靈魂一般,不知如何動作。
我捏了捏手心,等待楊嬋的反應,終於看到她的手和腳齊齊的動了動的時候,她又驟然停了下來,電石火光之間,紅色的閃電阻住了那柄刀,雪兒閃身到鬼君身旁,大聲喝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明明知道她已經不在意了,爲什麼還要這麼傻,要用自己的命證明嗎,你還有我…還有雪兒啊…”雪兒的聲音由淒厲變得哽咽。
鬼君慢慢的轉過頭,垂首看着身旁的紅衣少女,蒼白的脣微微張開,卻猛然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