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崇德殿前。
文武百官列隊而立,卻比往日多了幾分躁動。宮門甫一開啓,衆人便迫不及待地涌入殿中,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御階之上——那裡除了端坐的女帝萬年,還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蘇曜一襲赤色王袍,正負手而立。晨光透過殿頂的琉璃瓦,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恍若神人。
“陛下萬歲!”
“唐王千歲!”
羣臣不約而同地跪拜行禮,聲音在殿中迴盪。不少人偷眼打量着這位“死而復生”的傳奇人物,試圖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諸位請起。”
蘇曜聲音不大,卻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環視衆人,目光在幾個面色異常的大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嚇得那幾人差點又跪下去。
“孤此番經歷,想必諸位都已聽聞。”蘇曜嘴角微揚,“這天機玄妙,不便多言。但有一事,今日必須告知天下。”
他拍了拍手,侍從立刻擡上一幅巨大的絹布地圖,在殿中緩緩展開。當那前所未見的圖案完全呈現時,滿朝譁然——
那竟是一幅囊括了西域以西、南海以南的完整世界地圖!
“此乃孤之魂魄離體時,得天帝所示。”蘇曜面不改色地扯着謊,手指點在地圖東方的一片赤紅之國,“如各位所見,我大漢天下不過只居於這世界一角而已”
“什麼?!”
此圖一出,即便是之前見過蘇曜不時拿出精細的令人震驚的各種地圖的人,也全都看傻了眼睛。
“這這怎麼可能?!”
皇甫嵩第一個失聲驚呼,他顫抖的手指懸在地圖上,卻不敢觸碰分毫:
“我大漢疆域竟不足天下十一?西域之外的土地竟然如此廣袤?!”
大漢時,中國可不是後世那閉關鎖國,對世界兩眼一抹黑的狀態。
極有進取開拓精神的大漢使節們遠走四方,他們沿着絲路之路前行開拓,翻越蔥嶺,不但建西域都護府,監護西域諸國,更是與當時的貴霜(大月氏)和帕提亞(安息)帝國都建立了聯繫,大家是互相知道彼此,甚至互通過使節的。
最早在張騫通西域時,大漢便與安息國建立了聯繫,在張騫最後一次出使歸漢的同年,他在西域的副使抵達了帕提亞帝國的首都,得到了米特拉達梯二世的隆重接待,二萬官兵夾道歡迎。
不過兩國之間到底還是相隔太遠,中間又隔着貴霜和康居等國,交往僅僅限於商旅流通和遠方不時的傳聞與偶爾西域來的高僧。
遠遠不知道這安息國竟有如此大的疆域,竟還能在唐王的地圖上幾乎是位於世界的中心。
不過相比安息,貴霜他們就熟悉許多了。
在漢和帝時期,班超收服西域時雙方就曾結盟,一起出兵平定疏勒、擊敗莎車,後來這個貴霜王甚至還居功自傲,恃功向漢和帝求娶公主,最後被斷然拒絕,雙方反目大戰。
當時的貴霜王,自持其國力強盛,企圖利用大漢正在與北匈奴大戰的時機,派出謝姓副王率七萬大軍自西向東,翻越蔥嶺殺向班超,欲驅逐大漢,建立自己的西域霸權。
班超自然不會讓輕易得逞,立刻調動駐防漢軍的同時徵發西域諸國聯軍與其大戰。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西域都護府的聯軍大勝,貴霜認輸賠款,自此以後,兩國通好,其歲奉貢獻,這個狀態甚至一直維持了幾十年,即便大漢後來數次放棄西域,然後又屢次開通,貴霜都再未與漢爲敵過。
直到桓帝以後大漢國力衰微,內憂外患不絕,元嘉二年(152年),漢西域長史正敬爲于闐所殺,緊接着永興元年(153年),車師後部王阿羅多又起兵反漢,至此大漢在西域的統治逐漸崩潰,一直到靈帝時期,涼州羌亂不絕,西域通道遂斷,大漢也終於徹底的失去西域,再也沒有一丁點西方的信息。
如今,眼看蘇曜地圖,不但將大漢領土和西域諸國的疆域畫的一清二楚,那貴霜和安息的疆域更是遠超衆人想象。
更令人震驚的是,在安息以西,竟還有一片標註爲“羅馬”的廣袤疆土。
其幅員遼闊非但不亞於大漢,甚至視覺衝擊猶有過之!
“這羅馬是何國?其疆域竟能與我大漢鼎盛之時比肩?真是聞所未聞!”
賈詡眯起眼睛,盯着地圖上那片陌生的疆域,聲音略有發顫。
蘇曜微微一笑,手指沿着絲綢之路向西滑動,直抵地中海沿岸:
“此國又名大秦,立國已近千載,其都城羅馬人口上百萬,疆域海陸相連,橫跨三洲,擁兵百萬。”
“大秦?!”
這下連一向穩重的盧植都驚呼出聲:
“昔年西域都護府屬吏甘英曾受命出使大秦,直抵西海沿岸,受安息阻撓不得出海,無功而還。”
“據其記載,大秦國‘地方數千裡,有四百餘城’,怎會如此廣袤?!”
蘇曜笑而不答,又指向安息以南:
“此處爲天竺,即是白馬寺中所供佛陀的誕生之地。其國曾十分強盛,不過現今已分裂爲數十小邦軍閥混戰,大半領土如今都已爲這百乘王所並。”
必須要說,蘇曜這番話並非全都是事實,其中某些部分爲了強化說服力實際上是有“藝術加工”的成分。
但是,在座的羣臣自然也沒人會懂,隨着蘇曜的講解,殿中羣臣真就是如聽天書一般,一個個瞪大眼睛,生怕漏掉半點信息。
即便是最博學的蔡邕,此刻也像個蒙童般頻頻點頭。
然後,蘇曜突然手指一轉,點向東海之外:
“此處乃是倭人諸邦的島國,其中有一大國曰邪馬臺,其女王卑彌呼曾遣使至遼東。再往東去——”
他的手指劃過浩瀚大洋,然後突然手指一甩,轉到了地圖另一側,落在極西之地的一大片陌生大陸上:
“此地名爲殷洲,有瑪雅、阿茲特克等文明,其金字塔巍峨壯觀,不輸我長安未央。”
“殷洲?!”
袁紹也顧不上爲何蘇曜說着東去,結果手指卻點到了西邊的事情,只是突然瞪大眼睛:
“莫非是殷商遺民所居?當年武王伐紂,確有記載殷人東渡之事!”
蘇曜笑而不語,算是默認。這個時代的人對殷商東渡的傳說深信不疑,正好省了他解釋的功夫。
“唐王此圖,當真匪夷所思.”
賈詡突然開口,眼中精光閃爍:
“卻不知唐王展示此圖,意欲何爲?”
這一問,頓時讓沸騰的朝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意識到,剛剛經歷了死而復生一幕的唐王殿下突然拿出這樣一幅震撼人心的地圖,絕不會只是爲了讓衆人開闊眼界。
而考慮到這位大將軍過往的作風,不少人心中都是一個咯噔。
不會吧,不會吧。
現在纔剛剛平定天下,再怎麼想也不會吧?
拿出這個地圖總不能是爲了
“自然是爲了出征!”
嘶——
蘇曜話音一落,滿堂盡是吸氣之聲。
“出征???”
“唐王不可!”
“大將軍三思啊!”
在一陣沉默之後,突然間朝堂上爆發了激烈的反對之聲。
太傅盧植的象牙笏板剛剛都驚得啪嗒墜地,現在連忙撿起來,出列力勸:
“唐王殿下,自涼州羌亂與黃巾之亂以來,各地天災人禍不斷,朝廷內憂外患不絕,十常侍與董卓之亂更是撕裂了天下,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暴屍荒野。”“如今雖幸得殿下力挽狂瀾,重歸一統,可各州府庫依然空虛,農事仍多有荒廢,流民還有許多需要安置,殘垣斷壁猶在眼前,朝廷哪有餘力大舉出徵,而且還是橫跨萬里的勞師遠征?”
“太傅說的是啊。”
一向站在蘇曜一邊的賈詡這時也忍不住站出來勸說:
“唐王明見萬里,科舉取士打破門第桎梏,考成法整飭吏治清明,度田令均平賦稅,這些新政一項項皆是功在千秋的德政,但同時也都需大量人力與財力支撐。”
“如今天下初定,各州新政初行,尚在磨合,地方官吏對新制的推行尚需時日熟稔,若此時貿然興兵,恐新政半途而廢,先前心血付諸東流也。”
緊接着,尚書令朱儁也上前諫言:“陛下、唐王,太傅與賈侍郎的話臣亦深以爲然。”
“正所謂內政不穩則外戰難安,眼下各地水利失修,如黃河流域常有水患之憂,淮河流域亦需疏浚河道;邊疆雖平,但長城沿線諸多關隘破損,需耗費人力修繕。且各州百姓剛從戰亂中喘息,若再徵發徭役、賦稅,恐生民怨,動搖國本。”
御史大夫王允也說:“唐王,昔日漢武帝北擊匈奴,雖揚威四海,卻也致使海內虛耗,戶口減半。今我大漢剛經亂世,元氣未復,若遠征海外,糧草輜重、兵員徵調皆是難題,更遑論跨越大洋所需的舟船器械,絕非短時間內能籌備妥當。”
甚至,就連大都督皇甫嵩這位武人,聽到蘇曜的豪言壯語後想的也不是立千古戰功,而是憂心忡忡的說:
“大將軍,我軍雖驍勇善戰,然長途跋涉、水土不服乃兵家大忌。且遠征異國,地形、氣候、民情皆不熟悉,敵軍虛實不明,此去風險難測。”
“那萬里之外的疆域,縱使其再是廣闊,於我國民又有何益?不如先休養生息,待國力強盛,再圖進取不遲。”
也多虧這是老資歷的皇甫嵩,其他人雖然心中有這想法,但沒幾個敢這麼明着說的。
遠征萬里之外?
開什麼玩笑啊。
這根本就是大將軍的好大喜功嘛。
如此折騰,勞民傷財,絕非盛世之相,若是大將軍一意孤行,恐走暴秦一世而亡的老路啊。
明裡暗裡的,羣臣們是紛紛附和反對。
忠臣良將們擔心國庫損耗劇烈,引發朝政不穩,天下再亂,就連心懷不軌者,也趁機煽風點火,想要動搖蘇曜的威望。
這一幕看得蘇曜身後的萬年女帝是眉頭緊皺。
在上朝之前蘇曜其實就跟他表達過要遠征的想法。
萬年雖然剛剛從驚喜中恢復,但也是一萬個反對。
她不想放蘇曜走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她親政也近三年了,很清楚朝堂上對此會有多麼大的反對。
但是蘇曜卻信心滿滿的說自己自有辦法。
現在,果然掀起了這龐大的反對聲浪,如此軒然大波更是直接把他之前死而復生的神蹟表現都沖掉了
這可把萬年急壞了,剛輕咳一聲開口,準備看着幫腔兩句,結果蘇曜卻是微微一笑:“諸位稍安勿躁。”
蘇曜擡手示意衆人安靜,嘴角掛着神秘的微笑:
“諸位所慮,孤又豈能不知?然此番遠征,絕非爲窮兵黷武的一時之念,而是爲解我大漢數百年的困局。”
“什麼?”
“唐王這是何意?”
蘇曜呵呵一笑環視衆人問:
“諸位可知,爲何三代之治時,人民淳樸,社會井然,甚至周朝即便諸侯林立,亦能享國八百餘載,而自秦王一掃六合後,我朝每過百餘年便要由盛轉衰,愈發困頓,縱使有識之士傾盡全力也難以挽回其頹勢,以至於先後出了王莽和董卓這等廢立皇帝、篡奪國政,使天下分崩離析、百姓生靈塗炭的國賊?”
蘇曜的問題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滿朝文武心頭。殿中霎時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盧植的白鬚微微顫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這個問題他曾在太學講經時與弟子們辯論過無數次,卻從未得出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唐王此問.“賈詡眯起眼睛,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玉扳指,“莫非與這世界地圖有關?“
蘇曜負手而立,赤色王袍上的金線在晨光中流轉:“諸君可曾想過,自秦漢一統以來,天下疆域已到極盛,而治亂循環卻愈發加速?“
他手指輕點地圖,從關中划向東海:“因爲行政治理和土地的承載是有極限的!”
蘇曜的聲音在殿中迴盪,擲地有聲:
“三代之時,諸侯分封,各治一方,人口稀少,土地廣袤。即便一國衰敗,自有他國興起,周天子不過居中協調,故能享國長久。”
“而自秦並六國,漢承秦制,天下歸於一統,朝廷直接統御萬民,疆域雖廣,但人口滋生,土地兼併,豪強坐大,朝廷稅源日減,財政困頓,最終不得不橫徵暴斂,引發民變。”
“更可怕的是——”
蘇曜突然提高聲調,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
“當天下大亂時,野心家們再無諸侯牽制,可以肆意擴張,最終形成如袁術、董卓這等巨寇,荼毒生靈!”
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不少大臣陷入沉思。王允喃喃道:“唐王是說.分封之制本有道理?”
“非也。”
蘇曜搖頭:
“分封制早已不合時宜,孤要說的是,我大漢必須開拓新的生存空間!”
他的手指點向羅馬,一字一句說:
“此國初立時不過一小小城邦,國小民弱,卻發展到如今超越我大漢的龐然大物,靠的便是其不斷的擴張,以劍爲犁,以戰養戰,不斷爲其國民拓展生存疆土,吸收周邊民族爲己所用。”
“而我大漢自武帝以來,雖北擊匈奴,南平百越,但所得之地皆非什麼良田熟地,百姓們繁衍生息終究只能困於於中原一隅,未能真正放眼四海。”
蘇曜的聲音愈發激昂:
“如今我朝新政初行,科舉取士打破門閥壟斷,度田令抑制豪強兼併,錢票統一流通促進商貿,此正是加強行政治理能力,使國力蓄勢待發之策。”
“倘若在此同時,我們能趁着這百戰之兵依然鋒銳正盛的時機,向外開拓疆土,效仿羅馬人開拓進取,則我大漢必能跳出這治亂循環怪圈!”
蘇曜猛地又展開一幅地圖,與之前只有國名疆域的地圖不同,這上面標註着密密麻麻的航線、商路還有特產信息:
“諸位請看!孫策已在日南郡發現天然良港,可以此爲基,直通南海諸國,甚至還可以一路抵達天竺和西海,而更妙的是——“
他的手指突然點向東海之外:
“南洋土地水草豐茂,糧食可一年三熟,倭國列島更是金銀礦產豐富,殷洲大陸亦是沃野千里,而相比起富庶,本地土著人數和武備都不值一提,倘若我們能開拓這幾處疆土出來,則我大漢子民再不必困守中原!”
“這,這”
“可是,這些地方,路途遙遠,開發恐怕需要極大的時間和人力。”
蘇曜的話有着極強的煽動力,但自然並非所有人都被這宏圖願景所感染。
從地圖上,只看大漢疆域的大小和比例,他們都能很直觀的感覺到這些地方的遙遠,還有並未染色的大片空地,顯然其無主也不會沒有道理。
很簡單,即便是大漢領土上,南方廣袤的土地也大量都是煙瘴之地,難以開發。
這些荒無人煙的地方,想要讓它們產生收益,那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朝堂諸人可不是沒有行政經驗的素人,不會被三兩句豪言就帶跑。
“所以,我們更主要的目標則在西域這邊。”
蘇曜淡淡一笑,接着手指就點向西域,穿過康居、貴霜、安息等國一路劃到羅馬:
“與那些沒怎麼經過人力開發的疆域不同,此地往西多是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的古國,甚至有傳最早的人類文明就是在此處的新月沃土之間孕育。”
“倘若我大軍能夠一路西進,開通商路,使四海臣服,不但能真正實現日月所照皆爲漢土的偉業,其所得財富與土地更是無窮無盡亦,此必能助力我大漢跳出治亂循環,開萬世太平之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