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午，刑恕就急匆匆的奉旨，來到了福寧殿東閣靜室之中。
君臣密談了一個上午，到了午時，刑恕才拜辭而去。
他回去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分別去夷門坊和永昌坊，去拜訪劉夫人（李師師）與柳夫人（蟲娘）。
枕邊風吹起來！
同時，刑恕還派人去到汴京學府裡，從學府的工作人員手中，拿到了一張無限期的隨時入學文書。
只要拿着這文書，汴京學府的蒙學、小學和學堂（中學）都可以隨時入讀其開設的‘名師班’。
這種班的老師，不是名師就是擁有特奏名的功名的進士！
有時候還可能聘請正牌進士講學！
這就是專門給耶律琚和耶律永昌準備的禮物了。
教育特權！
這是哪怕是契丹人，也無法抵擋的誘惑。
而大宋進士的含金量，是毋庸置疑的。
做完這些事情，刑恕就施施然的派人去了都亭驛，請耶律琚和耶律永昌今夜到桑家瓦子游玩。
安排完這些後，刑恕便前往開寶寺，會見義天與高麗國王使者李資義。
和這兩個人，談了一下午，終於談妥了一個雙方相對願意接受的條件——
義天和李資義，作爲高麗國國王王運的代理人，代表高麗，以高麗的慶元、南浦這兩個知名的港口爲抵押，向大宋貸款兩百萬貫，年息十一，當然是複利！
此外，這筆貸款，並不是直接給高麗人兩百萬貫。
而是效仿當初的宋遼交子貿易條約，由大宋朝廷擔保，向高麗國開出一個總額兩百萬貫的信貸額度。
然後，高麗人就可以在大宋提供的甲械物資名錄裡選購甲械了。
這其實就是在藉着高麗人的由頭，給三衙大將們一個平賬的機會。
管是三副甲湊一副，還是多少神臂弓湊一把。
總之，千載難逢的平賬機會來了。
只要抓住機會，就可以將歷年爛賬，一筆勾銷！
對大宋來說，這樣的交易，哪怕在經濟層面其實也並不虧——哪怕最後高麗被滅了，什麼都撈不着，大宋損失也不大。
所謂的兩百萬貫貸款，其實只是個數字罷了。
實際支出，不過幾萬貫最多十來萬貫的甲械修復費和一些運輸費用罷了。
其他的，不過是些舊甲、舊械。
這些東西，本就已經淘汰了/不堪使用了。
都是存在武庫裡吃灰、生鏽的。
高麗人買走，甚至可以說是做了好事。
最起碼，盤活了經濟，刺激了軍工生產。
甚至說不定，可以有機會，在戰後拿着高麗人籤的條約，找遼人要好處。
最起碼，能有藉口可以介入高麗事務。
至於遼人認不認？
外交上的事情，本來就是有棗沒棗打三竿。
當年慶曆增幣事件和熙寧割地事件，不就是遼人隨便找個理由，利用大宋的恐遼症，換出來的好處？
試試嘛，又不會掉一兩肉！萬一成了呢？！
至於，高麗能不能撐過去？
老實說，連趙煦都沒有信心。
畢竟，遼人十幾萬大軍，頓兵高麗已經差不多一年了。
在過去一年，遼軍不僅僅打到了開京，將之圍困了起來。
還順利度過了，高麗半島北部的寒冬季節。
這就說明，遼人取得了比之前三次戰爭更大的進展，至少他們可以在半島北部的冬天，安然的生活下來。
半島北部的冬天，那可是現代軍隊去了都要喝一壺的存在。
冬天之後，春季冰雪消融帶來的洪澇，則又是一個考驗。
而遼人，將這兩個考驗，全部通關。
這意味着，遼人已經得到了半島民心，至少是一部分民心。
同時也意味着，除非高麗軍隊，能夠在野戰中，正面擊敗遼國主力，並將驅逐出去。
否則，最起碼，遼也能佔據漢陽以北的廣大北部地區，並建立穩固統治。
高麗人能在野戰中擊敗遼軍主力嗎？
第二天，當刑恕將他從耶律琚、耶律永昌處打探來的情報，報告上來後。
趙煦當即就知道，現在的高麗，基本已不可能在野戰中正面擊敗遼軍。
當然——天降隕石，砸進遼軍大營這種極端情況不算。
因爲，通過耶律琚等人的介紹，趙煦對遼軍在高麗的大軍情況，有了一些基本認知。
遼在高麗的軍隊，有契丹、漢、渤海、女真等族。
甚至還有一支一萬多人的高麗新附軍給遼軍維持後勤、修葺道路。
當趙煦知曉，遼主耶律洪基在今年三月，敕封了東海女直諸部首領爲節度使、防禦使等。
並任命了一位曷懶甸節度使，並將原屬高麗的曷懶甸地區，賜予東海女直諸部後。
趙煦就知道，高麗已經失去了一切擊敗遼軍的可能性。
因爲，曷懶甸這個地方啊，可以說是後來的完顏部的龍興之地。
趙煦在現代看過金史，他知道，正是靠着奪取曷懶甸，完顏部才完成了內部整合和戰爭準備。
不誇張的說，曷懶甸之戰，就是完顏部的立國之戰。
正是奪取了曷懶甸，靠着當地資源，完顏部纔有機會蛻變成那個滅遼滅宋的軍事組織。
如今，遼主將這一地區，賜予所謂的‘東海女直’，而非完顏部。
這告訴了趙煦兩個事情。
第一：這所謂的東海女直，可能是現在東北地區的生女直諸部裡，最受遼主信任和喜歡的部落聯盟。
而遼人，最擅長的就是分而治之。
立國以來，遼人在阻卜、党項、回鶻、吐蕃甚至大宋身上，積累了豐富的分而治之的經驗。
如今，遼主將曷懶甸，這個完顏部的祖地，賜給東海女直。
擺明了就是在挑動東海女直和完顏部的矛盾。
二桃殺三士！
若其得逞，完顏部與東海女直各部，從此就要成爲世仇。
第二：遼人能夠將曷懶甸這個地區，公開賜予東海女直，而其他女直部落沒有做出激烈反應，尤其是完顏部，沒有起兵反遼。
這足以說明，現在的遼國，依舊擁有對女直各部的殺生大權！
並對各部有着足夠的掌控力量。
哪怕是完顏部，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個事情。
在想清楚這兩個問題後，趙煦頓時來了興致。
“和尚摸得，貧僧自也摸得！”
趙煦嘿嘿一笑，便對刑恕道：“遼主國書，請朕遣使北上去遼陽府，勘驗遼人所伐橡木！”
“學士去同文館中，選幾個機靈的，隨使團出發，到了遼陽府，找機會去聯絡女直各部……尤其是一個叫完顏部的女直部族……”
“若能找到完顏部，便與之建立聯繫，表達大宋對完顏部的善意！”
遼人當年能扶植黨項，勾搭吐蕃的唃廝囉，想方設法的給大宋添堵。
趙煦照着抄作業，給遼人添些堵，也很正常。
趙煦想了想後，繼續吩咐道：“另外，若聯繫上完顏部，有機會的話，不妨打探一下其部中的年輕人……看看有沒有叫阿骨打的……”
完顏阿骨打，乃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不止是軍事上、政治上，他都幾乎表現完美。
在個人魅力和戰略眼光上，他也是近乎完美的！
在現代，看過其記載的趙煦，簡直被其震驚了。
他的策略，可以被歸納爲一句話：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分化瓦解自己的敵人。
對渤海，他宣傳女真、渤海是一家。
對大宋，他承諾滅遼之後，歸還幽燕。
就算是遼國內部的漢人士大夫、奚人貴族，甚至是遼國貴族。
他也是各種許諾、拉攏。
關鍵，他不止說，還真的是按照自己承諾的那樣做。
可憐的耶律延禧，面對這樣一個bug級別的敵人。
只能說，非戰之罪，敗的不冤。
至於趙佶父子？
趙煦在現代史書上，看到這對臥龍鳳雛的各種騷操作，只能羞愧的低下頭去。
他們父子，但凡做對了一次選擇，靖康之恥，都可能不會發生！
但他們偏偏精準的踩到了每一個坑！
真的是又菜又愛玩！
而完顏阿骨打這種英雄人物，是不可能被輕易擊敗、埋沒的。
所以，趙煦知道，即使現在的完顏部，面臨的困難再多，遇到的情況再危險，只要完顏阿骨打成長起來，並接任完顏部首領。
那麼，一切坎坷，最終都可能變成其成長的養分。
除非，遼人能提前將之扼殺。
否則，一旦他完成了積累，必能一鳴驚人，震動天下！
對這種人物，老實說，趙煦目前也沒什麼想法，只能先提前聯繫一下，結個善緣，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強大自身，努力的爬科技樹，爭取用二十年時間，拿出一支堪用的火器部隊。
至少，裝備上合用的火繩槍，擁有在野戰中伴隨射擊的虎樽炮什麼的。
然後……
一切恐懼，就都可以歸於火力不足了！
若如此，別說完顏阿骨打，就算成吉思汗帶着他的無敵鐵騎穿越過來，趙煦也要讓他嘗一嘗鉛彈的滋味！
刑恕聽着，卻是楞了一下，然後他猶豫着看向趙煦：“陛下……”
“嗯？”
“方纔陛下所言的完顏部，可是女直所謂五國地區的部落？”
“嗯！”趙煦看向刑恕，好奇起來：“學士是怎麼知道的？！”
“陛下……”刑恕嚥了咽口水，道：“那所謂阿骨打者，是否年紀不過二十？”
趙煦不可思議的看向刑恕：“學士怎麼知道的？”
“難道說……”趙煦嚥了咽口水，在排除了其他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後，剩下的唯一正確答案是：“他在汴京？！”
“聖明無過陛下！”刑恕躬身拜道：“臣昨日到開寶寺，奉詔約談義天等，在李資義下榻之地，見到了兩個勇士角力……”
“臣一時心喜，便詢問了李資義，知那兩人，名曰完顏阿骨打、完顏婁室，乃是遼軍入寇後，投效高麗之勇士，曾在戰場上屢立功勳，此番資義來朝，高麗國王便將這些女直勇士派來護衛……”
趙煦聽着，人都傻了。
完顏阿骨打，這個未來的金朝締造者，這個帶領女真部族，完成了從部落到王朝建構的英雄人物，現在就在汴京？！
甚至，連其左膀右臂的完顏婁室也在汴京？
趙煦在得知這個事情後，心臟撲通撲通挑起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殺！
只要殺了他們，未來的女真想要崛起，幾乎不可能！
雖然說，現代的教科書總是強調，英雄史觀要不得。
可在這個中古時代，一個合格的首領，對於一個政權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就像歷史上的靖康之恥。
但凡，大宋的掌權者，不是趙佶父子那對活寶。
哪怕當時，在汴京主政的人，能有劉禪的水平。
大宋也不會亡！
所以，趙煦心裡明確的知道，只要他現在下令，殺了完顏阿骨打和完顏婁室，那麼女真人想要崛起，並建立那個在現代歷史上的金朝的可能性，將無限趨近於零。
可是……
在要開口下令的時候，趙煦卻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