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髮現議事大殿‘活’了。
原本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全部籠罩在血光之中,化爲黑影,如妖魔鬼怪。
她識海受到鬼域濃濃怨煞之氣的攻擊,耳畔傳來尖銳爆鳴,像是厲鬼的哭嚎似的。
這些聲音越發尖銳刺耳,漸漸形同實質,攻擊她的耳膜、識海,撕裂她的神魂。
轉瞬之間,她的臉上、身上佈滿細密如髮絲一樣的詭異不規則紋路。
趙福生的臉色慘白,如同瓷器。
這些印紋由紅轉黑,像是撕裂瓷器的裂痕,她的生機在迅速被奪走。
……
這一切變化在電光石火間。
那餘靈珠身後說話的將領見到趙福生表情變化的那一刻,不自覺的勾起嘴脣,等待着趙福生很快被此地厲鬼‘吞噬’。
他眼角餘光看向封都,卻見封都的背脊挺直,不知何時已經轉頭冷冷的看向了他,那目光令他不寒而慄。
馭鬼的大將心中一凜。
下一瞬,趙福生感覺到萬千壓力從外而來,自身體內的‘鬼’與之相呼應。
黑氣從由散出,分裂她的內臟與肉身,頃刻間便能將她撕得粉身碎骨時——封神榜復甦。
一座鬼碑緩緩出現在她的身體上方,從虛影變得凝實。
鬼碑一現,議事閣內的血光受到了鎮壓。
紅影像焰光一樣閃爍,卻無法再寸進。
趙福生身上那些縱橫交錯,形同網格一樣的黑紋無法再分裂她的身體。
鬼神榜一現世,魑魅魍魎再也無法接近她的身軀三尺。
趙福生的地獄等級還不夠高,無法隔絕出更多的厲鬼禁區。
可就算是這樣,封神榜的存在也足以鎮壓厲鬼。
封都、餘靈珠及賈宜在這一瞬間感覺到了難言的壓力。
一種無言的壓迫形成對厲鬼絕對輾壓性的震懾,令得三人馭使的鬼受到了影響。
三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想要躲避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一起,封都立即意識到了這並非自己本意。
能馭鬼多年,且活到現在的馭鬼者無一不是心志堅毅過人之輩,且運氣、實力與膽量不可或缺。
封都想要擡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可他的腦袋之上像是壓了一座大山。
往上一看,只能看到漆黑的陰影,好似站在山底之下,只能受山影覆蓋全身,無法得以仰望其山體真容。
在這陰影的籠罩下,封都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滄海一粟,似是浩瀚無邊的黑海之中一蜉蝣——面對鬼影的存在,他竟生不出絲毫抵抗之念。
“這是什麼東西?!”
封都驚駭萬分。
同樣有這樣念頭的,還有餘靈珠、賈宜。
賈宜馭使的鬼非同一般,他控制着天下馭鬼者的生死。
雖說今日與趙福生見面他並沒有像餘靈珠一樣發難,可賈宜心中其實是十分自信的,他並沒有將趙福生真正看在眼裡。
但鬼神榜出現的那一刻,他卻感受到了莫大的顫慄。
冥冥之中,他甚至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自己終有一日,說不定會被這詭異的不知名存在鎮壓。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附骨之蛆。
賈宜臉色灰敗,牙關緊咬,卻再也難以將這樣的念頭拋除出腦海裡。
其餘人更加的不堪。
鬼榜出現,萬鬼蟄伏。
活躍的血光受到了壓制,避退出兩三尺。
趙福生受到的威脅消失。
但也僅此而已。
鬼碑的力量不是全盛時期,僅憑目前敕封的鬼神及收納的香火信徒,無法真正的建立絕對的秩序。
封神榜的力量驚鴻一現,隨即緩緩消失。
鬼碑的力量開始內收,趙福生身上也承受着如山的壓力。
隨着鬼碑消失,趙福生渾身力氣如同被人抽走,冷汗透體而出,隨之而來的是身體脫力坐回原處。
詭異平息。
鎮魔司的議事閣確實厲害無比,她此時如果能起身走向帝將的座位,現場的人無法阻攔她。
可同樣的,趙福生這會兒也喪失了走向帝將位置的力氣。
她的時間短了點,封神榜上請封的神明數量少了些,地獄也應該再開啓幾層,到時纔是她能穩步走向帝將位置的底氣。
……
一切很快歸於平靜。
議事閣‘復甦’之後,沒有血流事件產生,趙福生沒有被詭異的力量吞噬,成爲此地的養份。
鬼碑消失後,衆人思緒回籠。
封都頭頂那座鎮壓的無形‘大山’消失。
他再度擡頭看向四周時,已經看不到那黑影。
可是餘韻還在。
威嚴、陰冷,不可冒犯、不可窺探,這是超越封都認知的鬼神,震撼他的心靈,令他畏懼。
他輕咳了一聲,感覺已經許久沒有痛快睡過的大腦都前所未有的清醒,不再像以往一樣混亂。
封都醒過神來,轉頭看向最終說話的馭鬼者:
“送去戒律司。”他溫聲的交待:
“沒有眼色的人,說錯話的人,最好不要隨意踏入議事閣。”
他話音一落,那先前說話的馭鬼者臉色煞白。
有人抓起了他。
準確的說,是有一隻蒼白的手穿過這個馭鬼者的身軀,抓住了隱藏在他陰影底下的‘鬼’。
他的身體像是一層穿在鬼身上的‘套皮衣服’,連帶着一起被拖入陰影。
‘嗒嗒嗒’的腳步聲響起,一股血腥氣在議事閣內傳開。
那馭鬼者絕望的喊:
“封都大人饒命。”
沒有人迴應他的話,封都垂下了眼皮:
“你又不會真的死,人死了,骨皮還在,鬼也還在,會有你的繼任者,也會爲鎮魔司留下許多有用的東西,這叫永生不死。”
腳步聲消失了,喊話的馭鬼者氣息消失得一乾二淨。
範必死等人如大夢初醒。
劉義真擡頭去看餘靈珠的身後,她身後缺失的位置很快被另外的馭鬼者填補上,先前的小插曲彷彿只是衆人幻覺。
血腥味兒還在,慘叫聲像是在衆人腦海裡循環。
直到這會兒,劉義真才真正直視封都。
這個鎮魔司年長的馭鬼者,此時才展現他雷霆強勢的一面。
如果真的像他外表展現出來的和藹可親,溫和好說話,那麼他就不是鎮魔司的話事人。
……
馭鬼者被清理,鎮壓住了其他的人。
所有人心中的不滿、懷疑與挑釁俱都被壓制了下來。餘靈珠、賈宜開始重新審視趙福生,這兩人之前並沒有真正認可趙福生的實力,直到此時,二人分別感受到了一定的威脅,甚至趙福生給他們的威脅之感,比老邁的封都還要深。
“去請幾位將領一併過來。”
封都低聲吩咐,站在他身後的謝景升應了一聲。
他悄無聲息的離開議事閣,不多時的功夫,外頭陰影攢動,腳步聲響起,但在靠近議事大廳的那一瞬,腳步聲被放輕,所有人安靜的魚貫入內。
看到閣內坐的衆人時,這些人面色冷漠,似是並沒有在意,接着一一坐到相應的位置。
待到座位被坐滿,喪失了位置的人臉上露出怨毒之色,但他們熟知此地規則,並沒有出手爭搶,也沒有出言挑釁。
這一切亂而安靜,透露出鎮魔司無形的法則與秩序。
趙福生不發一語,冷眼旁觀。
半晌後,衆人各自歸位,議事內閣之中,已經多了數十人。
衆人各找位置,目光冷冷盯着萬安縣衆人,帶着無形的排斥。
這些人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令範必死兄弟、武少春等如坐鍼氈,陳多子雙手冰涼,底氣不足,小腿一緊,就想起身。
只是在她欲動彈之際,趙福生的手壓在了她肩膀上。
這會兒的陳多子還沒有坐位置的‘資格’。
可這種‘資格’並不是意味着她實力不夠,而是她內心心虛,認爲自己纔不配位。
但這一切在趙福生看來,萬安縣衆人在鎮魔司中有一席之地只是遲早的事。
陳多子等人如果心虛,不是讓出位置,而是頂住壓力,提升實力,偵辦鬼案,打得衆人信服,不敢再置疑。
在強者爲尊的地方,軟弱、謙虛並非美德。
有她力量加持,躁動不安的陳多子心中大定。
衆人已經合作多時,心有靈犀,陳多子等人明瞭趙福生心中之意,強忍恐慌,並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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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封都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諸位,今日議事大廳開啓,我有三件事情要商議。”
他環顧四周:
“其一,上陽郡鬼禍已解,萬安縣趙福生一行人居功至偉,司府近十年已經沒有新的金級以上大將誕生,此次我提議敕封趙福生等人將位。”
封都話中之意令得原本靜寂的議事閣暗潮流涌。
餘靈珠、賈宜等人已經事前知道了消息,此時表情鎮定。
但其他人聽出他要敕封的並非趙福生一人,都感到十分震驚。
“其二,鎮魔司的匾額老舊,我打算將五城鎮魔司匾額更換。”
這話一出,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看向了餘靈珠、賈宜。
衆目睽睽之下,賈宜順應衆人心意:
“封都——”
他剛一開口,便看到封都的目光不知何時轉到了他的身上,賈宜頓時明白自己中了計。
封都年邁,可並不昏聵。
他實力強,是臧君績死後第一人。
鎮魔司王將之間品階一致,可衆人隱隱以他爲尊。
他外表溫和,實則冷酷而堅毅。
這會兒話沒說完,卻故意頓了片刻,就是留了餘地等自己開口的。
賈宜心中懊惱,臉上卻露出笑意:
“這兩件事情我都有疑問。”
封都笑着點頭:
“你說,提出來大家好商議。”
他表面的溫和令得其他年輕的馭鬼者放下戒備,說道:
“封都大人,我有疑問。”
他話音一落,賈宜冷笑一聲,心中暗道:真是愚蠢。
賈宜冷冷望着說話的人,如同在看死人。
那馭鬼者被他看得心中發毛,隱隱有些後悔,此時卻唯有硬着頭皮面向衆人。
封都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問:
“你叫什麼名字?所屬哪個司府呢?”
這人道:
“我叫王令,是所屬西城鎮魔司,曾在隸州內河郡任銀將,在郡任時,共偵辦過大小鬼案9起。”
說起過往功績,王令頗自得——這些功勞成爲了他此時說話的底氣。
封都的眼神緩和了些。
“前年隸州秦大人根據我的功勞,舉薦我入京,後受餘大人恩賜鬼印,最終留任西城,併兼任鎮魔司總部戒律司登記名錄一職。”
他這話音一落,除了落座的人神色不變之外,站立的不少馭鬼者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
“原來是有職位的馭鬼者。”
封都嘆了一聲。
趙福生吃虧在重生不久,對大漢朝的形勢一知半解,對鎮魔司各司府所屬更是完全不知。
此時聽封都這樣一嘆,她猜測帝京鎮魔司內的馭鬼者有職位應該是一件十分罕有的事——這位曾經隸州的銀將王令,應該是屬於餘靈珠的心腹自己人。
正這樣一想,王令就道:
“只是大人們提攜而已。”
封都點了點頭:
“你是戒律司的人,對鎮魔司規則應該是很清楚的。”
王令聽他這樣一說,臉色略微一白,還沒來得及說話,封都又道:
“質疑我的話,會受我厲鬼反噬。”
他溫和說話,又道:
“但今日情況特殊,我們是在議事閣中,當着曾經的帝臧見證,以下犯上的事暫且不提,我要看看你說的話是否有理。”
說完,又看向王令:
“你好好想清楚,你有哪些疑問?”
王令臉色慘白,心中畏懼,可是此時後悔已經遲了。
他看了餘靈珠一眼,心中想起她護短的性情,又生出勇氣:
“有兩問。”
封都笑了一聲,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王令鼓足勇氣:
“第一,封都大人提及上陽郡鬼禍。”他說道:
“衆所周知,上陽郡鬼禍由來已久,案情複雜,此次由封都大人你親自出馬,兼謝大人助力。”
“有二位大人聯手,解決上陽郡鬼案自然不成問題。在此之前,萬安縣諸人籍籍無名。”王令心中不安,語速非快:
“共同參與辦鬼案,案子了結,自然是有功的,可功勞如何分配,他們出了多少分力,鎮魔司衆人無從得知。”
他說完這話,看向封都。
封都點了點頭:
“有理。”
王令心裡大石略微落地,接着又道:
“第二,五城匾額特殊,可以溯源至後漢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