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皓倚靠着門扉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地躊躇了片刻還是沒有走上前去
眼眸裡盡是擔心和愁苦,放置在門扉上的手緊抓着門沿,最終卻只有無力地垂下
漢言站在一旁,安分地有些緊張
朝門外看去,陰沉的天氣微微透過幾縷陽光,照在地上稀疏沒有溫度
存晰抱着嫿棉小心地放在了躺椅上,溫柔地拂過額上被微風吹亂的髮絲
整理着她單薄身子穿的衣裙,伸出手深情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平靜的面龐,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嫿棉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了,開始分不清虛實和幻想了
時而開心地喃喃地發出一兩句聽不見的話
時而困惑地看着衆人,眼神卻沒有一點焦距
時而因爲蠱蟲翻騰,上吐下瀉,吐出來的血水裡還蠕動着鮮活的蠱蟲
大家看在眼裡,卻無能爲力
只能惋惜
“我下次是絕對不會再幫你們了”馬宇坐在屋內,看門口兩人都看着那個存晰跟個傻子一樣的,有些憤憤地念叨着,不太耐煩地吼了一聲“他簡直是莫名其妙,竟然敢打皇帝的女人!沒有要他的命已經很好了,我得幫你們引開皇上,現在還得幫一個瘋子收拾殘局嗎?!”
延皓轉過身子,面露難色,歉意地屈身作揖,“這一次麻煩將軍了”
看延皓誠意十足,馬宇很是受用,只是冷哼一聲點了點頭,畢竟是皇上的得意將令,皇上此番沒有怎麼爲難他,幸得德妃雖然臉色難看,竟然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雖然不太像她平日裡張揚跋扈的樣子,但,沒追究總是好事兒
只是伴君如伴虎,下次還是不要冒險了
此番幫忙,也全怪他一時心軟,有些想到什麼地一下子轉頭,看向愣在一邊的漢言
漢言睜大眼睛,一瞬間沒有明白到馬宇的眼神,愣愣地轉頭看向延皓
延皓眼神示意,漢言才意識到什麼意思,連忙也跟着跪了下來,“多謝將軍,此番麻煩將軍了”
見漢言傻乎乎的模樣,馬宇擡手拂了一下鬍子,有些不滿地橫了一眼
“知道麻煩我了就好”馬宇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袖“許久沒去集市逛了,再過半月又要去軍營了,漢言,你陪我去看看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吧!?”
“啊?”漢言爲難地擡頭看了延皓
這邊的事情好像還很多一樣,軍師還一臉愁苦的模樣,他同將軍卻去集市遊玩,是不是不太好?
見漢言又是習慣性地徵求意見式地看向延皓,馬宇頓時黑起了一張臉,“怎麼?我說話現在不中用了嗎?”
漢言嚇得聳肩連忙低下了頭來,更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今日一天也麻煩將軍了,漢言,你就陪將軍去散散心也好”
“是”漢言聽到延皓這般說才放下心來,低着頭連忙站了起來走到了陰沉着一張臉的馬宇身邊
馬宇和漢言一前一後跨步離開屋子
臨走前還是看了一眼在院子裡的存晰和在躺椅上的嫿棉,不露聲色地又收回了眼眸
兩人離開後院的時候,漢言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延皓地頻頻回頭望着
馬宇斜睨,見他臉上露出了頗爲擔憂的神情,“你倒是很是關心軍師嘛!?”
“啊?”漢言有些愣愣地險些撞上了一下子站定身子的馬宇,“軍師遇到事情,小的關心是應該的”
看漢言一臉的誠懇,馬宇嫌惡的冷哼一聲,“是啊,你倒是關心得很呢,連我這個大將軍的話都不管用了”
“小的不敢”見馬宇臉色一變,漢言嚇地又跪了下來,嘴上雖說着不敢,心裡卻直泛嘀咕,平日裡軍師不在的時候,將軍就一直刁難他,像是洗被單,洗衣服,甚至還要幫忙打掃府內衛生,更甚者是倒夜香,他都不敢有任何異議,現在卻還說他不聽話?
看漢言又露出了那種害怕的樣子,馬宇很是滿意,嘴角露出了難以掩蓋的微笑,“行了行了,起來吧,再不下山,集市都黑了”
“是”漢言微喘一口氣,將軍這麼一說便是暫時饒了他了
兩人這才攜伴而行,離開了寺廟
碧柔扶着牆走出了屋內,有些不適應眼前的強光,皺着眉毛看着自己的處境
卻看到了兩人離開的身影
慘白的臉色頓時一驚,他們來過了,那便是軍師他們已經從皇宮回來了?
這麼一想,焦急的顧不上自己無力的四肢便是要後院走去
“啪—”踉蹌的腳步跟不上急迫的想法,一下子便朝前撲過去
從後院走來的延皓一下子便看到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立刻快步跑上前來,伸出手牢牢接住了她,“唔!”胸口一下子便也被她狠狠砸中了撞上,一聲悶哼,人向後震兩步,摟着她一起撞在了身後的柱子上
“咳咳咳咳—”一直留有病根的延皓胸口好像被人重重捶打了一下,頓時猛烈的咳嗽起來
扶穩了碧柔,連忙側過臉去,邊劇烈地咳着,邊往一旁閃躲去
靠在一旁,弓着背“咳咳咳”得喘個不停,漲紅了一張臉,說不出一句話來
暈眩的感覺好不容易歇停了一陣,“軍師?”碧柔纔看到了眼前的人雖蒙着面紗卻仍舊咳紅得一張臉
欲上前,延皓卻是擡手喝令她向後退
好一會兒,延皓喘着不穩的氣息忍住了咳嗽,有些難堪地扭過臉,“你身子還沒好,出來做什麼?”
碧柔焦急地上前一步,“我方纔瞧見馬將軍離開了,不知道銀,嫿棉的事情有...?”
延皓站穩身子,深呼吸一口,認真地看向她,沒有躲開她的目光
聲音還帶着喘音,卻異常的誠懇“嫿棉姑姑本就時日無多了,就算有解藥也不過是醒過來拖延幾日罷了,倒不如還是讓她安安靜靜地離開把”
她一愣,眼眶裡頓時盈滿了淚水,雖然早就聽過他這般說,但是當真正得知連最後的意思解藥都沒有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難過到無法呼吸
“砰—”趔趄地跌坐在檐下,顫抖着血色全無的雙脣
延皓於心不忍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安慰她一番,遲疑了片刻,看到她那掉落的眼珠,最終,將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終究是那麼善良,心軟
對一個在她眼中不過只是個下人的嫿棉姑姑,她也待她這般真誠
一如當初靜兒和延炎的事情,她是真的喜歡延炎的吧?縱使義無反顧地如飛蛾撲火地執着地拉住一段感情,終究還是不忍於傷害每一個人,最終還是選擇一個人藏起來舔舐傷口
“你自己身子要緊,我讓漢言下山給你抓了藥,今晚熬了便你便喝了吧”他垂下眼睛,沒再敢看着她溼溼的眼眶,他怕自己也會心軟,不管不顧的告訴她一切,把她狠狠地揉進身體裡,告訴她,有他在,一切都會好的
“還有,我已經同庵主說過了,你若是有事便差姑子同我說一聲便是了,我打點過了,這幾日你就好生休息吧,不會有人逼你去念經的”
碧柔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憐看向眼前的人,知道他口中的打點便是花銀子堵住了那些個姑子的嘴,別讓人把消息傳進宮裡去,這上下打點定也是花了不少銀兩的
連父親也未這樣爲她着想過,眼前這個素味平生的人卻在她孤獨無助的時候想得這般周到
當知道銀花是真的要離開她的生命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寺廟裡過得多孤單
從前一直覺得自己哪怕是嫁給一個不愛的她的人,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好好的
可是不過才半年的時光,她所經歷的這些歲月就在銀花倒下的那一刻也一起都崩潰了
想起第一次見到還叫銀花時候的嫿棉,從未曾想過那麼小個子的一個女孩子竟然是國丈的女兒,姐姐還是當今皇帝的寵妃
短短數月,是因爲她的黴運所以銀花的生活也一下變得那麼困苦了嗎?
但是,一個人真的很寂寞,她總是在希望着有人能夠在此刻知道她難過,她孤單
她需要有人扶持一把,她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軍師,謝謝你”她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卻是此刻唯一的回報了
如果說,眼前的這個人是報答父親門生之恩,那也綽綽有餘了,她心裡的窟窿也暫時被他片刻的貼心填滿了,那是此刻,只有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才能夠給予的,哪怕她最愛的人今後也都沒有辦法彌補的片刻
“這麼久,我還沒有問過您的名字是什麼”碧柔擦了擦淚水,撫着自己胸口對銀花的痛,禮貌性的問了一句題外話
延皓逃開了她的眼睛,不知道怎麼回答,猶豫了片刻,“一介莽夫,名諱怕污了郡主耳朵”
恍惚的碧柔皺眉,不明他突如其來的恭維,平日裡倒沒計較過這般繁文縟節過,此刻突然的生疏有些彆扭
連想起他定要圍着臉的行爲,碧柔心生困惑,似,他不太願意跟自己太親近一樣,但又處處幫着她
怎麼想怎麼奇怪,只是碧柔現在一心只有嫿棉的事情,也不怎麼願意深究了
“軍師不願說便算了”碧柔牽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下子安靜了片刻,延皓就這麼站在她身邊,靜靜地等她平復着心情
風吹過兩人的臉龐,柔柔的,也不全是夏天酷暑的炎熱味道
似乎立秋快來了,那,便是接近寒冬的意思了
碧柔輕輕地擦着眼淚,他也不發一語地就站在一旁,只是待她哭泣的胸膛不再起伏地那麼厲害了輕聲地說了一句,“存先生在陪着嫿棉姑姑,你有時間也多勸勸他吧,他似乎——”
延皓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沒有說下去,最難過的不是總是含淚的碧柔,該是那個終日坐在姑姑牀邊的存晰吧
碧柔擡起頭看向他,想起存晰那看破生死的模樣,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嘆了聲氣,含糊地應了一聲
頃刻,兩人之間有恢復了安靜,只聽得見屋檐間飛過的燕子,像是去更暖和的地方過冬吧
片刻,似想起了什麼,碧柔擡起頭,“你剛搬來的時候似乎咳得厲害,嗓子也啞得厲害,現在似乎是好些了”
延皓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他沒有料到碧柔竟然有關心到他的病情,點了點頭,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麼迴應地恩了一聲
“你恢復的聲音有些像我的某位舊友”
延皓一愣,看向她已經低下去的腦袋,雙手交叉在一起,無意地相互摩擦着,似乎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麼事情,好像同他現在一樣,有些不自在地又攤開手放在膝蓋上,擡起頭看向了遠處,腦袋背對向他,瞧不真切了她臉上的表情
只是輕輕地好像聽到了她的一聲嘆息
“舊友?”他聽得自己顫抖的聲音問着,“他的聲音,像我?”
明明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話語,卻只能木訥地重複着她的話語
他看着她的腦袋歪着,似乎是在回想,背對着他點了點頭,好一會兒又搖了搖頭,“不太一樣”
不一樣?延皓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麼
碧柔卻在他張嘴的時候轉過了頭,懦弱的他頓時轉過了頭,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碧柔認真地看向他,想透過他臉上的紗巾看清楚些什麼一樣
延皓心虛地往旁邊側過了臉,莫不是她開始起疑了?
“其實,除了聲音,你其他方面也挺像他的”
那嬌小的身形從轉角處跑了出來,一下子衝撞進了他的懷裡,一如既往的悸動撞擊着胸膛
伸出來的雙手已經習慣性地去保護着她,心跳也會跟着她摔倒的方向跟着暫停了,雖然力量薄弱,但是對於自己所喜歡的人,所有的目光總是忍不住都停留在她的身上,所有的喜好都忍不住跟着她轉,總是希望把最好的東西都能留給她,所有的勇氣都希望能夠用在她身上
沒有一點後悔的餘地
可是兩人多年未見
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兇惡地“別碰我”
他始終無法明白曾經交好的兩人怎麼會到如此的地步
只能盼望着也有一天能夠在她眼淚看到自己的身影
雖然,在聽到她婚賜他人的時候,知道這個機會似乎變得異常的渺小
更諷刺地是,那個婚賜的人還是自己的弟弟
當她兇狠地說着,‘別碰我’的時候還能自我安慰只是弄疼了她
當她形同陌路地再不願和他說上話時候還能自我安慰只是找不到共同話題
當她親手撕爛哪怕是自己最愛,但因是他送的原因的畫的時候他還是自我安慰地說着終有一天她會明白他並沒有惡意,他只是希望她開心而已
但,他不願意聽到她說,‘我最喜歡的人’這四個字
嫿棉姑姑是因爲身染劇毒所以不能土葬,改成了火葬
熊熊的火焰燃起的火苗跳動在了她的眼眸裡,淚水也衝不淡的光亮
延皓只輕輕地聽到她說了一句,“我希望我垂暮之年也能跟我最愛的人走完最後的時光”
嫿棉姑姑是昨日夜裡走的,走地很安詳,沒有一點聲響
安靜的院落後靜到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存先生也服了毒隨着她一起去了,兩個人在走之前說了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
只是早上見到的時候,嫿棉安靜地躺在存晰的懷裡,美好地就好像只是熟睡一樣,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一幕
兩個人的身體一起安靜地躺在火焰裡,生前不能安詳地度過餘生,死後兩個人終於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
最終,還是未能勸服存晰
他轉過頭看向表情鑑定的碧柔,略帶詫異地無意識的‘啊?’了一聲
最喜歡的人?
他該不該告訴她,延炎這幾個月已經在籌備婚事了
火焰漸漸地越燒越旺,碧柔想起了那塊玉佩,從衣袖掏了出來
強忍着淚水,看着手心裡的玉佩,還帶着銀花的氣息,一如昨日的時光一下子便被命運這隻手拍散了所有的幸福,連帶着未來所有的希望也扼殺了
“咻—”碧柔痛苦地閉上眼,揮手狠狠地將它丟向了火坑
帶着完美的弧度,玉佩無聲地跌在了兩人之間,哪裡開始的情便從哪裡結束吧
希望下輩子的你們能過地比此生更幸運
火焰帶着她的願望一下子席捲了所有,片刻便看不清了情形
延皓站在她的身後,看她抽搐的肩膀,強忍淚水的模樣着實讓他於心不忍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這幾日不在,她一個女人該怎麼辦
對着她單薄的背影,他暗暗下定決心
若是她願意,他便陪她一生一世,花前月下,
若她不願,他便默默追隨一生,永不言棄
他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在一個最傷心的人面前說些安慰的話也都是徒勞的
安靜的午後,陽光帶着柔風吹在臉上,根本不會被突如其來的悲傷影響
恢復冷清的後院看上去像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軍師?”
漢言試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朝着站在窗口的延皓更近了點
端在手上的湯藥正徐徐冒着騰騰煙霧,透着光亮閃着些許看不清的模樣
“恩?”延皓低沉地應了一聲,瞥了一眼他手中端着的藥湯
“妳今日還是不喝藥嗎?”漢言順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院落裡同昨日一樣,地面上斑駁的光亮一閃一閃,靜得有些落寞
他不知道那個名爲嫿棉的姑娘是誰,雖零碎知曉些前因後果,但,畢竟不是相熟之人,自是感受不到哀苦愁悶的,只是瞧着軍師連日來有些寢食難安,他心裡也難免有些擔心
那幾日軍師已經吩咐他安排後事了,一切都妥妥當當的,本也過去了,算上來也有半月有餘了
軍師卻不知爲何不願喝藥了,有點像是孩子鬧脾氣,卻也不說個爲什麼
“擱着吧,我現在不想喝”
“軍師,您總說等會兒再喝,可次次我再來時您都沒有喝”漢言忍不住埋怨,“您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怎麼又突然斷藥呢?”
靜了好一會兒,延皓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淡淡地叫了他一聲,“漢言?”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這幾日送來的帖子裡是否有父親讓人送來的家信?”
軍師是跟着馬將軍做事兒的,想要走關係的人不少,每日上山送來的東西自是不少
漢言無奈地沒再提喝藥的事情,也瞧出了軍師有意避開這個話題,當真像是個不喝藥的孩子,點了點頭,“有,我將家信擱在了書桌臺上”說着,便朝裡屋走去
延皓默不作聲地等着漢言去拿書信,目光還是依舊這麼直直地望着窗外
眼看着入秋了,算來日子離嫿棉姑姑的喪事過去也好好一段日子了,可是他的心卻並沒有因此而平靜下來
日子有的時候過得很慢,慢得將相思拉扯得很長
日子有的時候卻又過得很快,快得來不及想念就結束了
“軍師”漢言將家信放在他手心,延皓掂了掂薄薄的信紙,食指摩挲着紅色的信紙卻遲遲沒有拆開
漢言微微擡頭看向延皓深不可測的表情,明明說要看家信的,拿到了家信卻又不看了
微蹙的眉心顯然是在想什麼事情,但,不過只是看個家信而已,又有什麼值得向那麼久了?
碧柔從屋內走出來,整理着長袍朝前院走去
到了轉角處停了下來,忍不轉頭看向通往隔壁的那扇門
透過那半掩的門,看到了靜謐的院落,空無一人的場景
看不到一個人,但是隔院就是住着一個人
自嫿棉和存先生的後事一切都辦妥了之後,她和隔院的那個人相安無事又相處了半個月,一如剛認識那會兒,他依舊謙和有禮,時不時派漢言會送些東西給她
只是
她不知道是整理頭髮還是緊張,無意識地摸了摸耳後的髮根,覺得有些乾澀地舔了舔下脣
也許,經過嫿棉的事情,她對軍師的看法變得有些不一樣,逐漸覺得若不是他,她現在的生活一定變地很亂
她,很感激他
“吱—”隔壁的門扉輕輕打開,“吱—”地一聲又關上了
她好奇地偏頭去看,在看到漢言投來的目光時,有些窘迫地又收回了目光
“郡主—”漢言朝小門走近,有禮地拱手作揖
碧柔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也朝他走近了些,站在門扉處,院落的視線更大了些
撇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便偷偷收回了目光
“幾天沒看到你了,這幾日很忙嗎?”
漢言扁了扁嘴,這幾日不只是忙,將軍簡直是虐待他,鞍前馬後地跟伺候祖宗一樣
漢言心裡雖是埋怨,卻還是尷尬地笑了笑說了聲“還好”
“哦—”找不到話題的碧柔摸着下巴,恩啊着又摸了摸袖子,“你們家軍師的病—”
“託郡主慰問,軍師身子好很多了”漢言客套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抱怨“只是—”
“只是什麼?”
“軍師身子慢慢見好本不該斷藥的,但是軍師這幾日卻開始不肯喝藥”漢言皺眉不滿地說着,嘆了聲氣
“不肯喝藥?”
“不知爲何”漢言點了點頭,想到什麼似地又說了一句,“若是郡主得空就勸勸軍師吧,軍師還是頗聽郡主之意的”
碧柔一愣,看向漢言,瞪大眼睛
見他認真的模樣不像說笑,這才尷尬地堆起笑臉,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小的便下山了”
漢言轉身離開,她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漢言雖是無意地這麼恭維一句,但她的心卻像是一潭本是寂靜的湖水被丟進的一顆小石子一半起了漣漪,一圈連着一圈蔓延開去
她似有些在意在這個人眼裡,她的地位到底是什麼了
廚房裡
掀開鍋蓋,“滋—”地一聲,鍋裡的沸水開始噗通噗通地冒着泡泡
延皓拿起水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軍師”
不遠處傳來了碧柔的叫喚聲
延皓一驚,手上的水勺一下子跌落進了水中,頓時激起了水花,“啊—”地一聲收回了被沸水燙到手指
“人呢?”
碧柔去過屋裡,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人
四周喊叫了幾聲,瞧着廚房似是傳來炊煙味,便朝着那走去
“軍師?”
廚房裡正燒着水的祝延皓一聽是碧柔的聲音,沒曾想她會到這個院子裡來,慌亂地扯着放在袖子裡的巾帕,急匆匆地便將臉裹了起來
“哈哈—”碧柔一進來便是瞧見他正巧蓋着整張臉的慌張樣子,只露出了半截的下巴,還未來得及深究,便結實地被蓋住了整張臉
有些無奈地笑了兩聲,“軍師當真是很緊張自己的樣貌被人瞧去”
說着便跨過門檻走了進來,“本以爲我這麼匆忙走來,定是能瞧見軍師的‘花容月貌’的”
碧柔心情頗好地朝着祝延皓走去,窺探地一直盯着他的巾帕,“卻沒曾想軍師還是這般地‘保守’”
延皓尷尬地笑了兩聲,連忙朝後面退了兩步,確認面巾不會掉後才鬆開了手
“郡主今日怎麼有空?”許久沒有遇到這麼慌的情況,他搓了搓衣角纔想起來鍋裡已經沸騰的熱水
轉過頭掀開了鍋蓋,鍋裡撲騰撲騰冒着熱氣的水氣一下子便衝上了屋頂,眨眼便充滿了整個屋子
霧濛濛的屋子裡,溫潤的溼氣頃刻襲上了身子,碧柔伸手揮了揮胳膊,視線便得有些看不清了
朦朧的水氣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忙碌在火爐旁
不是很真切,但是那樣的背影確實太像一個故人了
她睜大眼,迫切地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模樣,踱步朝他走去
眼前這個不知道姓名,沒有見過樣貌的人,總是會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確實會把他和從前的那個人作比較,甚至是有的時候會覺得兩個人很想象
可是,他的話更少,他做的事情更貼心,他的話也更暖心
總覺得不可能是一個人
“郡主?”蓋好鍋蓋的延皓一轉頭喚了她一聲,卻被嚇了一跳,不知道碧柔是什麼時候一下子就站在了他身後
碧柔尷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打量的眼神,朝後面退了兩步
“不知道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碧柔繞着竈臺走動着,看他熟悉的動作也不像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雖然身邊有着漢言服侍着,卻很少擺架子般,一般的軍師不見得燒點熱水這樣的事情還需要自己動手
“怎麼今天沒有見到漢言?”碧柔笑着看着他,毫無忌憚地眼神投來,只是延皓心虛地一如既往地撇開了眼光,“他這幾日忙着軍中的事情,抽不開身來”
想起漢言,延皓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怎麼地得罪了將軍,似是被罰了,就連他像將軍求情也沒有用,就連幫着陌生人進宮的事情,將軍也願同意,到不知道漢言是做了什麼讓他這般生氣
接連好幾日了也沒見到漢言被放出來,怕是還關在地牢裡呢
碧柔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我見漢言雖不是日日夜夜陪在軍師身邊,倒也一直是掛念着您的”
“恩?”延皓有些困惑地擡頭,似乎見她今日來對漢言很是關心
碧柔見他眸裡透着困惑,連忙笑着解釋道“軍師不要想太多了,只是那日漢言走時特來同我說,說軍師您鬧彆扭不願喝藥,身子怕是又不好了,特讓我來做說客的”
延皓明白地點點頭,倒覺得漢言不該將這事同她說,只是轉念一想,漢言確實也不知其原委,也是一片好心
延皓只是簡單地點點了頭,卻並沒答她不肯喝藥的事情,碧柔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軍師身子剛好,怎麼又要停藥了呢?”
手上的動作停了一會兒,廚房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好一會兒,手中的水勺才放了下來,“漢言說的嚴重了,我並沒有停藥,多謝郡主擔心了,還不至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碧柔蹙眉,很不喜歡他突如其來的客套,“可是上月聽您的聲音明顯好多了,今日這麼一見,您的聲音明顯是又沙啞了不少”
被抓到了說謊的延皓卻絲毫沒有被戳穿一般,仍舊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不是藥喝多了,身子就好了”
見他絲毫不在意的模樣,碧柔悶悶地不再接話,身子是他自己的,本也就只是看在情分上關心一下而已,“軍師既這般愛惜自己個兒身子那便最好了”
有些訕訕地覺得碰了一鼻子灰的碧柔轉身準備離開
踏腳走出了廚房,回頭看了一眼在整理廚具的延皓,見他沒有挽留自己的意思,碧柔覺得更氣了
總覺得這個人神神秘秘的,雖讓她覺着掏出心窩子般地幫她,卻沒有半點地親近
掏出了袖口的那包冰糖,心裡更是覺得委屈,好心想着他不願喝藥許是藥太苦了,託下山的姑子買了份冰糖想送給他,怎奈他這般態度
嘆了口氣,想了想他也不過是以往內父親的原因,幫着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是她自己多心了
強壓着心裡的彆扭,又走進了廚房間,“我瞧着前院的姑子們買了許多冰糖,用來治天涼的嗓子不舒服,我便拿了些許來,軍師若是需要的話就留着吧,不需要的話便丟了吧!”
說着,便“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聽聲響,碧柔就後悔自己手勁太大了,這下冰糖定是碎了不少
但是看到延皓卻還是冷冷地揹着她鼓搗着自己的東西,淡淡地說了一聲“謝過郡主”,她就更是生氣了,裝作滿不在乎地小聲冷哼一聲,便頭也不回地便朝外急匆匆地走了
聽到身後的聲響漸漸遠去,延皓才停下了動作,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好像只有裝作很忙地樣子,才能讓她誤以爲自己不在在乎她的一舉一動
他,是不是很矛盾?
明明好想和她親近,卻又在事後裝作陌路人
他,只是真的不知道該和她說,自己是誰
他很害怕,現在已經讓她有了聲音像故人的錯覺了,若是他的病完全康復了,那麼,她是不是就會聽出他的聲音
他很害怕,害怕有那麼一天,她步步逼近問,你到底是誰?
所以,只要維持現狀就好,他不會離她太近,也不會進入她的生活裡,也抗拒着她的試探
卻始終在她生命裡,看着她,默默地幫她,把那些年想對她的好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裡都再好好地給她
他篤定地點了點頭,繼續將鍋裡的熱水舀進桶裡
拎起那一桶熱水出了廚房
“砰——”地一聲重重地放在了庭院裡的大缸旁
冒着熱氣的水面盪漾了一下又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他看着早已經洗乾淨的缸壁,猶豫了片刻便拎起了水桶將熱水全部都倒進了水缸裡
“譁——”地一聲乾脆又直接
拿起空了桶再回到水井旁打了一通冷水,將那一桶冷水也一併倒進了大缸裡
幾個來回將缸裡注滿了水,冒着熱氣,同平日裡洗澡般的架勢
回過頭看了看半掩地院門,轉身去拿了棍子架住了門
這麼一系列動作下來,再回到大缸旁,倒有些猶豫了
心裡多少還有點躊躇,轉頭看向了廚房間,那包冰糖安靜地躺在桌面上
若是今後地這段日子裡,她對自己的態度能夠普通地只是朋友一樣,那麼他的存在就不是沒有意義的
能夠呆在她的身邊,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能夠在她孤獨的時候陪着她,能夠在她哭泣的時候安慰她,能在她無助的時候幫助她,這就是他一直堅持的原因
再轉過頭的延皓,下定了決心,狠狠地扯掉了臉上的面巾,除去了上衣
憋住氣“譁——”地便跳進了缸裡—
好像又回到了那次溺水的時候,睜不開的眼睛,受阻的視線裡,還是有那麼一個閃着光的人再朝着自己游來
那個人的裙襬盪漾在水底,披着亮處的光朝着他一搖一擺地蕩來
像一條可愛的魚兒,就這麼圍在他身邊,嘴角的笑容明媚豔麗,豔麗的光亮奪目誘人
和那日他離家遠去時的書房那盞燈光一樣亮
“延皓,你怎麼突然就定下來了?是什麼上遞的申報?”
父親頗爲生氣地指責着他,那時招軍的皇榜下來的時候其實他就上遞了,只是不曾想那麼快便批下來了
來不及做任何的離別準備,也不給一點隔斷過往的時間,他就這麼匆忙地離開了
皇命難違,況且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他不願意看到,也不想看到自己最愛的那個人要投入別人的懷抱
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親弟弟
“譁—”延皓從水底一下子站了起來,“呼呼—”大口的喘着氣,目光篤定而堅毅
大步跨出了水缸,沒有要擦拭身子的準備,就這個挺挺地站在了微風中
身上滴答滴答地水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地上
冷風吹來,打了個冷顫
只要他的病再重一些,聲音再沙啞一些
那,在她身邊的時間便能更久一些
本以爲,當他再回來時,家中會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卻不曾想,聽到了她被皇上罰的消息,他說不出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
他心疼,爲她覺得委屈
可是卻多了一份慶幸
他是不是很可惡,竟然在她那麼難過的時候,高興於她沒有嫁給自己的弟弟,仍舊是孑然一身
顧不上自己的身體,在那一刻他只想見到她,連父親都沒有見上幾面,他便連夜上了山
大概會再看到她嫌棄的眼神,所以他只想遠遠地確認她的近況
情愛這種東西,一旦沾上,便是永遠的痛苦,掙扎,卻仍舊不願鬆手
“譁—”被冷風襲身,吹乾了身上的水珠的他又是一個躍身跳進了缸內
漸漸升起了月亮,吸食了所有光亮,倒映在缸內的影子—彎彎的一輪月,殘缺了那麼一半,在延皓起身在躍入的片刻裡,又被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