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陷在沉沉的昏睡中,自然不知道,這半個月的時間,翼州大陸上翻了怎樣的天。
朝鳳山上一役,唐門何止是損失慘重——七個內院肱骨、十三個外院長老、數百名精英弟子,瞬息之間震驚了整個大陸!
那日的血,幾乎染紅了整座山峰,瀰漫了整個天地。哀鴻遍野,咒罵沖天,有唐門的,也有其他宗門倒黴催的被誤傷的。可那兩尊殺神充耳不聞恍若未見,沉重的殺氣瀰漫在大雄寶殿的金佛之前,遇佛殺佛,遇神弒神!
不,這還不是重點。
此事關鍵之處,也是最爲古怪之處,還是殺戮的始末。便是哪怕這些僥倖活了下來的其他宗人,親眼見證了這麼一場恐怖殺戮,卻完全不明白這兩尊大神到底發了哪門子瘋?
鳳太后也就算了,本身在鳴鳳好歹有點淵源,可那邪中天你跟着鬧哪般?莫名其妙抄傢伙砍人,那一把骨扇一出手,就是一片稀里嘩啦的慘叫,洋洋灑灑,無差別傷害。
靠!
太欺負人了!
當下,撿回一條命的以光速回驛館收拾行李,離這兩尊殺神是有多遠滾多遠,屁滾尿流逃出了這可怕的鳴鳳。
隨着人的離去,這驚聞也一夜之間鋪天蓋地傳遍了翼州,首當其衝,便是千萬裡之外位於蜀中的唐門總部。
知道內情的人全都死了個乾淨,不過唐門也不需要了解原因。管他們是發瘋還是有病,對於唐門造成了不可磨滅的莫大恥辱,這個是肯定的。人家都一腳踩上了你的臉,順便用鞋底狠狠碾了兩下,不滅了半夏谷滿門,不足以出這股滔天之恨!
“殺!”
“殺!殺!殺!”
瘋狂的叫囂聲讓翼州之蜀一片沸騰。
——傾巢出動,發兵半夏谷。
足有四萬餘人的隊伍,只青玄往上就足足佔了半成,知玄再往上更是有數百人之多!
想想這個差距吧,當年玄雲宗一整個宗門上萬人,也不過玄天一個知玄之上。把他提溜到唐門去,根本連個內院都進不了。這纔是真正的七大宗門的實力,這纔是真正屹立於翼州頂端的實力!這堪稱虎狼之師的一支隊伍,一路馬蹄騰騰勢如破竹,走過的土地都要爲之顫抖。
而半夏谷呢?
有句話說的好,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所以半夏谷這個由醫者匯聚而成的地方,明面上雖尚未躋身七大宗門,實則絕對是翼州的第一流勢力。而這個,卻不能代表半夏谷的武力值——整個醫學聖地中,除了谷主邪中天一人可說戰鬥力驚人,換了其他人,那是足不出戶研究醫術的大夫。玄氣能有多高?反正跟唐門放在一塊兒,絕對不夠瞧的。
於是乎,這場在每一個宗門的觀望裡幾乎沒有懸念的戰鬥,便由唐門的馬蹄踏破了醫學聖地作爲開始。
“呃……”
“怎、怎麼搞的?”
“呀呀個呸的,讓他們跑了?!”
看看眼前這山谷吧,空空蕩蕩乾乾淨淨,別說人了,連只耗子都沒有!
正上方從南到北橫行無忌地平鋪了一條大紅橫幅,寒風中獵獵抖動。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大喇喇擺在上面,像是一雙雙嘲笑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
——熱烈歡迎唐門的朋友到此一遊~
轟!
赤紅的布條漫天飛舞,倒映在唐門門主唐梟血紅的眸子裡,讓他的鼻子都要氣歪了!良久的沉默之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毀!”
“是……”
有氣無力的應答聲,來自於足有四萬人的高手隊伍。
橫穿數國,行軍半月,攢着一腔憤恨正準備殺個痛快滅個滿門的四萬多人,最後只淪爲了砸房子泄憤。這感覺,就彷彿被人兜頭潑了盆熱乎乎的黑狗屎,整顆心都是滾燙裡帶着哇涼哇涼的悲催感。
以爲這就是結束了麼?
不,想想看吧,一個由邪中天當谷主,喬青當少主的勢力,半夏谷裡那些詢醫問道的醫者們還能活了這麼多年,哪一個會是省油的燈?別的不敢說,陰險狡詐不要臉,那絕對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門主!門主!不好了……”
驚惶欲死的弟子捏着只傳信的鴿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唐梟的跟前兒。
“怎麼回事?”瞳孔一縮,來不及弟子等結結巴巴的回覆,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信條。這信條明顯在慌亂中寫出,一角還蹭着點髒污,簡潔的只有六個歪歪扭扭的字:唐門受襲,速歸!唐梟滿頭的毛刺兒刷一下炸了起來,鋼刷一樣立在腦袋上,一根根貌似還冒着煙。
他瞪着血紅的牛眼,半天仰首發出了一聲滔天的嘶吼:
“邪中天,唐門和你勢不兩立——!”
……
以上,乃是事實的全部。
不過傳到喬青耳朵裡的,就是某不着調的添油加醋的升級版本了。
邪中天以照顧病號爲名,聲稱足足大半個月一天沒離開寶貝徒弟的屋子,端茶遞水端屎端尿,說的那個聽者感動聞者流淚。結果喬青一醒來,這貨倒是的確在——正在她屋子裡面喝酒吃肉順點心,一盤子本由非杏每天做了送來給她的芙蓉糕,被這貨吧唧吧唧吃了個精光,什麼粉末渣子全擦到大白的白毛上。
大白昂起頭想抗議,被他一巴掌摁住了腦袋一陣蹂躪。
一扭頭,看見她半個多月後終於睜開的眼睛,嗷一聲撲了上來,變臉比翻書還快:“徒兒啊,爲師擔心死了啊……”
喬青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腦子裡嗡嗡作響。再聽邪中天嚎啕大哭了半天,一滴眼淚沒下來,反倒眸子亮晶晶順帶着把唐門的事兒大肆誇張地講了一遍。埋在被子裡露出一隻眼巴巴求表揚的桃花眼。
喬青揉了揉太陽穴,只想把這老妖孽給一腳踹出去!
等等!
“你剛纔說什麼?”許久未發聲,嗓音還帶着啞。
“什麼什麼?”
“就是……血脈覺醒?”
邪中天猛的坐直了:“你不記得?!”
喬青的確不記得,她的記憶只停留在鳳無絕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再後面……沒有,完全沒有!血脈覺醒是在鳳無絕的刺激之下,那個時候,她已經毫無意識,一切只憑着本能。喬青想了想,霍然擡頭:“鳳無絕!”
她一把掀開被子,想要下牀。
邪中天還沒來得及摁住她,一道人影刷一下閃進來,速度太快,喬青什麼也看不清,只有她的滿頭銀髮明晃晃的耀眼:“快躺下,躺下!你要上哪?!”
緊張的聲音中帶着讓喬青毛骨悚然的慈愛,她眨眨眼,看着摁住她上下檢查的老太太:“那……咳,那個……我去看看無、無絕……”
“看他幹嘛。”
老太太大喇喇一擺手,上下左右笑眯眯望着自家孫媳婦,越看越歡喜:“那小子好的很,就躺在隔壁,這兩天可以下牀了。男人受那麼點傷有啥大不了!不用管他,你傷的可重多了,要不是趕巧了覺醒了血脈,有那烈火鍛體,可就廢了!趕緊給奶奶躺下,可不能亂動。”
喬青爲隔壁那哥們深深鞠了把同情淚,心說這真是你親奶奶麼……
她有心想去看鳳無絕,奈何老太太死死摁着她,笑眯眯規勸:“放心,這兩天他都有來看你,你趕快躺下。”
“唔。”
喬青應一聲,斜眼瞄邪中天——怎麼回事?
邪中天頓時望向天花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語,越看眼越暈。老太太就盯着喬青看,越看眼越眯,月牙一樣慈眉善目的。還能怎麼回事,原本的喬青脾性就對她口味,就該是她們鳳家的人!偏生是個公的,這是唯一讓她遺憾的。這會兒得知了喬青是母……啊呸,是個姑娘,還不樂的翻跟斗。
什麼,你說孫子?
老太太撇撇嘴,管他幹嘛,孫子哪有孫媳婦重要!
喬青自然不知道這些,她想起另一茬,又說回來:“你們剛纔說什麼血脈覺醒?”
邪中天打着哈哈,扭頭朝鳳太后打眼色,眼珠子都要飛出來:“誒,本公子說過麼,你聽錯了吧。”
喬青微微一笑,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日裡的精明。她靠上牀檐,雙臂環住胸口,任髮絲垂落下來鋪展在前,一個篤定的姿勢:“是麼,估計是我聽錯了吧,也順帶着聽錯了奶奶的話,什麼烈火鍛體,什麼血脈覺醒,什麼如果不趕上就廢了,嗯,全聽錯了。當時那種情況,嘖,我人都快死了,師傅醫術高超把我好端端就回來,沒掉胳膊沒斷腿的,厲害,厲害。”
她說一句,邪中天就縮一下。
活了一把年紀的老傢伙,總算深刻明白了什麼叫“一個謊言要用一千個謊言來圓”,尤其眼前這死丫頭,還玩命兒逮着不圓的地方狠狠戳!
房內相對無言了半分鐘,邪中天嘆氣,坐到喬青的一邊:“死丫頭,鬼精鬼精。”
喬青頓時擡頭看鳳太后。
果然,老太太聽見這個完全沒反應,好麼,總算找着原因了。
她試探性問了句:“那……那人知道不?”
老太太一臉嚴肅,大義凜然:“不知道!絕對不知道!孫媳婦你想什麼時候讓他知道,他就得什麼時候知道,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對!放心,奶奶嘴巴很嚴的。”
喬青再一次覺得,那哥們是您撿來的吧?
“什麼不知道?”
一聲熟悉的問句,從門口傳來。
喬青條件反射心裡一蕩,扭頭去看的速度非常快。門口緩緩走來的人,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蒼白,微微皺起的眉,在對上她的視線之後一瞬鬆了開,像是放下了心口大石一般,整個人都在眨眼間輕鬆了下來。他走的不快,只一雙鷹眸盯着她一眨不眨。想來也是,那樣的傷勢遍佈周身,在完全康復之前,哪怕動上一下,都是渾身的疼。
“搞什麼,你怎麼下牀了!”語氣帶着自己都沒發現的焦急。
“我聽見這邊有聲音,過來看看。”見喬青的臉色比他要好,鳳無絕彎了彎脣角:“我沒事,已經好多了。”
“放屁!那麼重的傷……”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沙啞,喬青的心裡,不可抑制的像是有鋸子鈍鈍地鋸了一下。她掀開被子就要下牀,被鳳太后再一次摁住,無奈地老老實實呆在牀上,等着鳳無絕朝着這邊慢慢走,不爽地開口就刺兒:“誰說你好多了?哪個獸醫給治的?耗子藥吃撐了吧?”
鳳無絕站定在牀前不語。
看喬青一個勁兒拿眼睛剜着他,這語氣,和從前的決然不同。鳳無絕的心底升起點幸福突來的小期待,心跳開始加快。他站着不說話,喬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陰陽怪氣地冷笑:“身上射的跟篩子似的,好容易喝水不往外漏了啊?有拿盾牌擋人的,有拿後背當盾牌的麼?一般人行麼,您厲害啊,也跟洛四項七一樣,找條褻褲反穿外頭得了。”
聽到聲音飛快趕過來的洛四項七,正走到門口,兩腿一轉,拐了個彎兒就溜了。
——嗯,這罵起人來中氣足的,肯定沒事兒!
喬青還在繼續,她剛一張嘴,便看見鳳無絕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刷一下閉上了。她自然也知道不對勁,這語氣,和當初洛四項七在玄雲宗的時候一模一樣,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已經可以和陪伴着她十年之久的人相提並論了麼……
嘖,這不科學!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鳳無絕。
太子爺那顆百折不催的鐵血心啊,原本就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乾巴地,本來都做好了長期作戰說不得要個三五七年才能讓它生長出點兒什麼。這會兒,幸福來的貌似太突然,在喬青一句一句小刀子一樣的冷言冷語中,就如一場春雨嘩啦一下潤進了土地裡,破土而出某種嫩生生的小芽,從堅硬的地面一點一點冒出嫩嫩的芽尖兒……
感覺奇癢,恨不得伸手進去撓兩下。偏偏又必須小心翼翼的屏氣忍着,怕自己一個喘氣大力都會把這種陌生又新鮮的感覺給吹跑了。
鳳無絕就在這種感覺裡,雲裡霧裡半天沒說話。
喬青皺皺眉毛,拿眼睛瞄他。
腦子裡飛速的轉着——這極端不科學的事兒,貌似已經成了定理。這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正隨着時日日漸加深。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那日的一護。不,或者是,原本已經到達了某一個高度,只是她忽略了,下意識的不願往那方面想。待到當日的一護,如導火索一樣,點燃了心底刻意壓制在角落裡的什麼。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噼裡啪啦,火花四射。
兩人的心裡都在天人交戰着,以至於房間裡半天沒人說話。邪中天和鳳太后曖昧的對視一眼,隨即兩相不爽地哼一聲瞥開。
還是鳳無絕先回過神。想問的多,想囑咐的也多,什麼早點休息啦,什麼用過膳食沒,什麼以後不能再如此冒險啊……一肚子話語爭相往外蹦,蹦到嘴邊,卻變成了:“夜深了,你再睡一會兒,明天我來看你。”
這話一出口,太子爺的心裡就淚流滿面,簡直恨不得把自己一巴掌拍死!
多冠冕堂皇啊,可是老子明明還不想走!
邪中天搖着頭心裡大嘆完了完了,這小子太不會把握時機。鳳太后更是嘴角連着抽了三抽,礙於寶貝孫媳婦在,纔沒把牀板兒給掀了拍這虎不拉幾的孫子臉上!
鳳無絕悲催地說完了這句,又無比悲催地發現喬青沒啥反應,於是他沒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轉了個身,慢騰騰往外挪……
忽然,身後一股熟悉的香氣靠近,鳳無絕還沒反應過來,被人逮着一把給翻過了身。他依舊沒反應過來,緊抿的雙脣已經覆下了另一雙脣。這個時候,太子爺更是反應不過來了!
脖子上落下一雙纖細的胳膊,環住他。這不能算是親,喬青狠狠啃了他一口,吧唧一聲響,印記一樣的蓋了個章。鷹眸一瞬瞪的老大,瞳孔縮成一個小點,他眼睜睜看着喬青一口之後鬆開手臂,後退,距離他一步遠,抱着手臂一揚下頷:“唔,去吧,明天見。”
早已經懵了的鳳無絕僵硬地點了點頭,真的轉身出去了。眼珠僵直,神色麻木,夢遊一樣飄了出去——於是,邪中天和鳳太后親眼看見目睹了一向深沉淡定的太子爺義無反顧撞上了門板兒的全過程。
砰——
這聲大的,只聽着都疼。
邪中天唯恐天下不亂的鼓掌:“好!撞的好,再來一個!”
喬青直接笑倒在牀上,捶着被子說不出的樂呵,這傻子。看那男人遠遠的飄走了,漆黑的眸子裡掠過絲不可抑制的笑意,她剛纔那小半會兒,已經想了個明白。早在玄雲宗的時候,她就知道,這男人是劫數,不能規避,只能應劫!
自詡爲純爺們的她,什麼都是乾脆利落,想明白了,直接上!
喬青眉眼彎彎,一瞬感受到兩道目光落到身上,鳳太后樂的合不攏嘴,邪中天一臉的猥瑣曖昧。她哼一聲,除去耳朵有點小燙,在兩人的眼裡絕對的淡定自如,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別以爲這就沒事兒了,剛纔的話還沒說清楚呢!”
話題再一次回到之前。
鳳太后伸個懶腰:“哎,人老咯,不能熬夜啊。”
說着,朝喬青眨眨眼,極其自然地溜了。邪中天瞪着那號稱“人老不能熬夜”偏生打起架來比誰都暴躁的老太太,咕噥了句不仗義:“就是說,你不是喬家人唄。”
“老實點,不許敷衍我!”
“哎,”誰能敷衍了這個精丫頭:“那天的事兒,你不記得了,聽我慢慢說。”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帶着愧疚和自責,將那日和這些日子的事兒又從頭理了一遍。
喬青聽完,先問的是:“半夏谷的人呢,現在可安全?”
“安全,本公子是誰,早料到唐門會報仇,一早就轉移了他們去別處。趁着唐門傾巢出動,他們又去偷襲了一把,不把唐門給一把火燒個精光,老子都對不起唐梟他八輩兒祖宗!”
唐門自詡爲七大宗門,哪怕心裡有多想陰險地去半夏谷偷襲,在整個天下的眼皮子底下,也要做足了名門大宗的面子。去滅門之前大張旗鼓搞的沸沸揚揚,自然讓邪中天利用了一把。
喬青皺了皺眉毛:“然後呢?”吃了這麼大的虧,不可能只對半夏谷動手,哪怕唐門打不過鳴鳳,也不會龜縮起來任天下笑話。
像是看穿了她的顧慮:“侍龍窟。”
唐門裡也不是沒有留人,那火救的及時,不算全部燒燬。唐梟帶着門人回去,看見的便是被燒了一大半的唐門,這屹立了足有萬年的宗門灰撲撲廢墟一般,氣的他當即就冒了煙。連收拾都來不及,原先人馬不動,向着鳴鳳進發。
那個時候,幾乎全天下都以爲,唐門要和鳴鳳開始一場大戰。
結果很古怪的,那四萬人馬進發到一半,忽然停駐下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天之後,原路返回,悄無聲息將這口氣給嚥進了肚子裡。
喬青沉吟良久:“所以你是說,是因爲侍龍窟出現,不知道和唐門說了什麼,讓他們打落牙齒活血吞?”
“應該是。”
“侍龍窟,就是那神秘組織的名字?”
“對,你之前猜測的基本沒錯,他們就在劍峰下的地壑裡,信奉的是黑翼巨龍,手背上的圖騰也是那玩意兒。之前你讓宮琳琅把暉城的青樓搗毀,不就是因爲猜測有一種力量在維繫着七國的平衡麼?”
喬青點點頭。
的確,當時若換了別人,那神秘組織必然不會罷休。可換了一國,則只有嚥下這口氣了。翼州大陸數不盡的年月,只看玄雲宗和唐門的差距吧,這種差距,已經不是一星半點可以形容。甚至可以說,鳴鳳這邊除去朝鳳寺外,其他一些較大的宗門,都可以和玄雲宗相提並論!
可是它依舊躋身在七大宗門中。
大燕也始終沒有被別國吞吃掉。
只能說,有什麼在維繫着七國的平衡,並且足足維繫了萬年之久!而今天邪中天的話,無疑證明了這點,那個維繫平衡的,竟然就是那神秘組織本身——侍龍窟!
喬青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玄天。恐怕這組織幫助他坐上了玄雲宗的位置,後來他想擺脫他們,便想着引邪中天和鳳太后去那地壑。以他的想法,鳳太后那樣的人絕不會允許有她所不知的勢力存在,威脅到鳴鳳的地位。卻沒想到,只不過是他自作聰明而已,真正屹立於頂端的人,到了那個層次,早已經知曉他們的存在。
而像玄天這樣的人,七國七宗中絕不是少數。
龐長老不就是個例子麼?
侍龍窟給予他們想得到的,將他們安插在每一個宗門中的要職,宗主,長老,朝廷命官,以此來掌握整個翼州!
邪中天看她明白了過來,接着解釋。
“他們的存在,普通人並不知道,哪怕是玄雲宗那幾個長老都完全沒資格知道。只有站在大陸頂端的人,纔是心知肚明的。那什麼狗屁組織,沒人知道怎麼生出來的,也沒人知道搞這些維繫七國平衡的狗屁事兒有什麼意義。”
喬青總結:“神秘的一腿兒!”
“何止,一條他們設置的明文規定,來自於萬年之前——七國間,絕不可生亂。”
喬青冷笑一聲,一挑眉,說不盡的狠戾:“要是生了呢?”
邪中天斜眼看她,笑着摟住這死丫頭的肩膀:“老子不就剛剛生了一次麼,唐門讓他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給忽悠過去了。不過這事兒已經惹出來,估計那狗屁窟不會算完啊。”
“那就等唄,看看能等來個什麼。”她往旁邊一倒,倚着這人的肩膀:“很強?”
邪中天依舊是嬉皮笑臉,桃花眼中卻泛上了幾分凝重。
他頓了一頓,模棱兩可地道:“算是吧……丫頭,你也知道,他們和你爹孃被殺的那夜有關。之前我不願意告訴你這些,就是不想你和他們正面對上。最起碼,在你的能力還沒達標之前,不能!”
喬青靠着他,這個肩膀,他靠了整整十年之久。
可總也不能永遠靠着,天塌了有師傅頂,這很好。可是她似乎忘了,也有師傅頂不了的時候。這個時候,該站起來她不會退縮:“那就努力啊,革命尚未成功,老子繼續努力!早晚有一天,這些‘很強’,老子一個一個去打趴下!”
邪中天哈哈大笑:“好!”
他比誰都知道,這句話不是敷衍,不是應承,真的會有這麼一天!
“丫頭。”
“唔?幹嘛?”
邪中天推推她腦袋,把她推去一邊,站起來,很鄭重地站在牀前:“咳咳,本公子是說……咳。”
“你一整個晚上都怪了吧唧的,有話速度說。”
邪中天嘆氣:“丫頭,你差點死了。”
喬青嘖一聲,一扭頭,忽然怔住。她這輩子就沒在邪中天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色。自責,愧疚,痛悔,心疼,恨不得把自己殺了賠給她一樣。喬青忽然明白了過來,哪怕他不說,也知道這人還在爲那天的事揪心。那天,的確是疼啊,五臟六腑全部碎了碾成一團的疼……
七孔流血的樣子肯定很狼狽吧,否則這一向不着調的貨,也不會擺出這副欠了她幾輩子的死德性。
他看喬青半天沒說話,有點緊張。悄悄擡眼睛,面前的少年正歪着頭朝他笑。邪中天眨眨眼,心說這丫頭難道要來個師徒相擁感動一把。那個開懷啊,他瞬間張開雙臂,喬青從牀上爬起來,不過可沒撲他個滿懷,這種事兒,她六歲的時候都不屑做的。
喬青一把擰住他耳朵!兇巴巴吼:“你在這懺悔個屁!”
太幻滅了,邪中天疼的呲牙:“輕點,輕點,欺師滅祖啊你!”
她擰着手裡的耳朵翻轉個七百二十度:“趕緊給老子把那些想法都扔掉,老子八字硬,死不了!”
邪中天疼的要跳腳:“那這次也是老子做錯了,本公子任你摧殘折磨。”
“要死了,誰稀罕折磨你個老……咳,十八歲的。”喬青一身的雞皮疙瘩呼啦一下,齊刷刷滿地滾。一把抖開這老傢伙。邪中天嘿嘿賤笑:“你這死丫頭,有沒有點兒當徒弟的自覺,知道啥叫尊師重道不!”
“你這種假裝來懺悔還順了老子一盤子點心的,聽你嘮叨一刻鐘已經是上限了。”喬青擺擺手,風情萬種打了個哈欠:“走走走,困死了,我要睡覺。”
邪中天低低罵了句什麼,溜溜達達就走出去了。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院子裡。兩人誰也看不見了對方,嘴角同時緩緩一彎。
相處十年,可以插科打諢,可以罵娘掐架,可以把酒言歡,也可以促膝談心。但這等酸不拉幾的玩意兒,說過就算,誰都有點不自在。喬青笑眯眯摸下巴,這念頭徒弟不好當啊,連師父的臺階都要給找好……
喬青倒在牀上,忽然眨眨眼,再眨眨眼,一屁股坐了起來。
見鬼,這貨唧唧歪歪插科打諢,最後還是把那血脈覺醒的事兒給忽悠過去了!
她的腦子裡還有一萬個問號存在。比如說,侍龍窟爲何要對喬伯淵和葉落雪下手,比如說,玄天當時爲何第一個引的是祈風去發現他們,再比如說,她不是喬家人又是什麼人?她覺醒的是什麼血脈?和這個組織有沒有關聯……
無數的問號盤桓着,最後變成了——
唔,今天晚上她親了鳳無絕一口,那男人竟然沒有任何的表示,走了?
媽的,就那麼走了!喬青想着,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從前她從來不考慮別人,這會兒就遭到了報應,竟然開始揣摩起鳳無絕的想法。喬青不爽的重新倒下去,咬牙切齒明天一定得去找他問個明白!
……
喬青在糾結,鳳無絕就更是在糾結了。
一雙鷹眸直勾勾瞪着天花板,天知道,他直到現在還以爲自己在做夢。
他對喬青的惦記,就像一頭狼惦記鮮美肥嫩帶着濃郁羶香的羊頭肉一樣的惦記,那叫一個抓心撓肝!尤其是這些時日,他已經能夠下牀,那小子反倒還一直昏迷着,他每天必去看上一陣子,若是可能他當然更想代替邪中天的位置守在那裡。可是今天,她不但醒了,反倒……就好像你爲止追逐了一生的某個渴望,某一天,吧嗒一聲,它落在了你的頭上。
第一個反應,絕對是驚大於喜!
難道這兩天想的太多,以至於產生幻覺了?
可是嘴巴上傳來的那麼清晰的火辣辣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沉浸在患得患失中的男人,智商瞬間迴歸原點。輾轉反側的情緒折磨的他不安,得不到答案,於是失眠。眼看着夜明日出,透過窗子鳳無絕直愣愣看着太陽升上天際。
鳳無絕起身,洗漱了一番,忽然聽見外面的腳步聲,輕輕緩緩貓一樣靠近。
這不是平日來送飯的小沙彌或者陸言等人的聲音,鳳無絕瞬間精神抖擻!
咻一下,回到牀上躺着。
吱呀——
喬青走進來,她站在門口,被鳳無絕火辣辣的視線盯到不自在。這視線好像盯着這扇門不知多少的日子,只爲等着某個人出現。自然這人是誰,喬青心裡有數。她摸了摸鼻子,咳嗽一聲,站在門口朝他勾了勾嘴角:“這麼早就醒了。”
她說了什麼,他沒聽見。
只覺這一笑,如寒夜裡不可思議驟然而出的一抹明媚豔陽,晃的他目眩神迷。
喬青醒了,是不是說明昨天晚上的事兒,不是他胡思亂想出來的?鳳無絕能說的出口“老子喜歡的是你”,卻說不出口“你是不是也對我有意思了啊”這種沒有男子氣概的話來。他不問,喬青自然也不會巴巴跑上去說:“咱倆這算是在一起了啊!”
似乎是越珍之重之的感情,越是難以做到平日裡的瀟灑。
如此一來,一個等着確認,一個等着回答,兩人一牀上一門口,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直到陸言端着碗白粥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深情對視”。
“太子妃,你醒了啊?”
“啊?”
陸言眨眨眼,心說今天的太子妃有點怪。正要走進房將白粥放下,太子爺已經虛弱地開口:“不用餵了,我自己吃。”
陸言繼續眨眼,心說以前也沒喂啊?
鳳無絕看那書生呆子一樣站在原地,咬了咬牙:“真的不用餵了,爺想自己吃!”
陸言的目光在兩人中轉過一圈,尤其是在喬青身上一頓,這書生瞬間悟了:“啊,那怎麼行!爺,你下牀都困難了,那些傷口正是要長好的時候,可不能亂動!完蛋!剛纔陸峰說有事兒找我,這怎麼辦……”
一邊喊着“這怎麼辦”,喊了十幾遍,眼睛不住往喬青身上瞄。這高強度的暗示喬青終於明白了,還沒開口,陸言已經連連道起了歉“要勞煩太子妃屬下罪過”,手上飛快把托盤塞進了喬青手裡,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她,一溜煙摸出了門外。
喬青又叫住他:“只有白粥?”
“是,大夫說受傷太重,不宜用過滋補的膳食,要以清淡的一點一點養起來。”
喬青心裡的小窟窿又開始透風了,連續半個多月的白粥,有法吃麼:“拿盤鹹菜來。”
“爺不喜歡……”陸言條件反射的對她普及鳳無絕的愛好,一眼接受到鳳無絕的警告視線,立馬改口:“爺不喜歡……不吃鹹菜的!屬下這就去!”
小片刻,陸言將鹹菜取回來,喬青添了一點,碎碎的絆在白粥裡:“張嘴。”
說起來,喬青真的不瞭解鳳無絕。別看他平日裡冷冰冰沒什麼言語,實則錦衣玉食二十幾年,毛病多着呢。就比如說,他嘴挑,條件不允許的時候,吃冷饅頭都沒問題。可若是有了條件,一丁點不如意都會擺臭臉。比如此時,鳳無絕其實是不喜歡吃鹹菜的,眼見着喬青一勺白粥送到了嘴邊,其上醬紫色的小醃黃瓜切的碎碎,點綴在白粥上,花團錦簇一樣浮成一簇。
太子爺張口就美滋滋的吞了,嘎嘣嘎嘣吃的賊樂呵。
陸言撫着額頭灰溜溜下去了,這半個月來,每次這白粥端過來,他都要忍受着主子的黑臉,這種東西,誰吃上半個月一天三頓都受不了。這黑臉折磨的他,都快神經了。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擱太子妃這兒,就屁大點兒事兒。
別說是白粥小鹹菜,喂毒藥爺都吃!
其實陸言絕對誤會了。
鳳無絕吃的很折磨。
眼前喬青微垂着頭,雪白雪白的一截細脖子,優美細長似天鵝。再往下,餵飯時候偶爾袖子滑了上去,露出一截藕段兒樣的手腕。鳳無絕食不知味,低着頭一氣兒被喂着,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的紅衣少年……
想起他要問的問題,鳳無絕咳嗽了一聲。
喬青擡頭:“怎麼了?”
他對着喬青的目光,不停的告訴自己,表情要自然,可越是這麼想,臉上的肌肉越是僵硬,越僵硬越想放鬆……
惡性循環,好好的一張英俊面容硬生生變成了棺材板。
“那個……”鳳無絕又咳嗽一聲,剛要說,見喬青眼珠不錯的望着他,眸子清亮清亮,還帶着一點小期待。英明神武的太子爺頓時忘詞了,組織了一整夜的語言鬧哄哄從大腦裡奔騰而過,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當初耍流氓的勇氣,突然一下子消退了個乾淨,不是他以爲的那意思咋辦?又自作多情了咋辦?
喬青這次是真迷茫了。
再爺們的人也會在心底有那麼丁點女兒情愫,尤其是對於鳳無絕,明顯是不一樣的。她本以爲這人要說點什麼類似於“從現在開始,咱們倆就是一對了啊,少再去招蜂引蝶招貓逗狗……”等等等等。
可是這會兒,她再會察言觀色,也看不出鳳無絕臉上那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糾結都是個什麼意思。
鳳無絕垂下眸子,收斂表情,避過喬青的目光和臉和脖子和雪白手腕……待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把頭扭到了窗子的方向,沉默片刻,這纔開口問:“我是想說,你這次玄氣有精進麼?”
太子爺以一種垂死的表情自暴自棄地扭回了頭,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