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
笑意滿滿,語調懶懶,充滿了調侃的意味。好似在壓抑緊張的氣氛之中,吹來的一縷涼風,讓人身心一舒,鬆懈了下來。緊跟着,所有人都是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這……
這語氣……
哪怕猜到了來人可能是誰,也一時沒有人敢扭頭去看,生怕這一切都只是個夢,只是個幻覺!方纔還在猜,可能是她回來了,如今這個人就立刻出現,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驚喜!一雙雙眼睛頓時紅了,顫抖了良久良久,才壓抑住激動扭過了頭去。
看見的,便是殿門口的那一抹耀眼赤紅!
天穹殘光之下,那人踩着一地夕陽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嘴角噙笑,眉目流轉,紅衣浮動,一身風流!那精緻的眉眼,邪肆的氣質,只比他們印象之中的更爲妖異奪目、驚心動魄!唯有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是那麼的熟悉……
“喬青!”
“兇獸!”
“鳳公子!”
脫口而出的稱呼之後,就是一片人激動的抽噎:“鳳公子你回來了,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這個人,當然就是喬青,珍藥谷中有不少通往外界的地道,只有內部弟子才知曉。他們不願背上臨陣脫逃的罪名,而選擇不從地道中逃跑。可喬青卻可以從這裡進來。陳吟第一個衝了上來,捂着嘴哭成了一個淚人。她反反覆覆重複着這一句,就像是一個被人欺負了的孩童,終於看見了撐腰的大人一般,只想把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和憋屈一股腦地傾瀉出來:“甘老祖他……老祖他……”
喬青拍拍這丫頭的肩:“我都知道了,這些眼淚,都留給外面的人。”
她一愣,一擡頭,看見了喬青面上那股子篤定,頓時心中的焦躁就似消失無蹤。好像只要她在這裡,就沒有辦不到的難事,解決不掉的麻煩!她使勁兒點了點頭,破涕爲笑:“是!公子!”
“我靠我靠,還真是你這頭兇獸來了!”第二個衝上來的是小童,圓圓的臉上漾着驚喜,連蹦帶跳的大老遠就撲了過來:“我說你肯定沒事兒吧,哈哈,小爺想死你了!”
喬青一伸手,跟他隔空對了一拳。
兩個拳頭一交,各自退後一步:“吆,精進了!”
“那是,也不看看小爺是誰,天賦高着呢!”喬青這一拳,控制在了對小童之前的修爲估測上,值得欣喜的是,在她進步的時候,這些故人的修爲也沒落下。小童興奮之下,也沒發現她的修爲,只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只再往後,周師叔,方老祖,陳朝暉,劉江,一系列曾經打過交道的,熟悉的朋友全都一擁而上,圍在她周圍嘰裡呱啦的說着什麼——驚喜她危機關頭突然出現的,爲甘老祖的慘死訴苦的,訴說這幾年不見的想念的,甚至有人講起了谷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一人一句熱鬧極了。
喬青就站在原地,靜靜的聽。
從前,她以爲珍藥谷之於她,只是柳飛小童等人的所在而已,也只是在初入東洲的一個避難所而已。哪怕在這谷裡的一年多時間,她也只對那麼幾個人付出了真心,其他的,權且當做了一個和甘方兩人的交易。然而不知不覺間,連她都沒有想到,這個“避難所”在自己心裡的分量也許並不輕,更是東洲這爾虞我詐的冷漠大陸上,讓她極爲珍視和想念的一個家……
看着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盪漾着對她迴歸的毫不作僞的欣喜,喬青的眼中一絲一絲染上了真實的暖意,也感覺到了肩上那一方沉重的擔子。珍藥谷,就像是另一個柳宗,她背了!
想到這裡,素手一擡,四下裡靜了下來。
聽她一字一頓,極爲緩慢且鄭重地道:“諸位,我回來了!”
六個字,只這麼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其中深意和堅定!
——我回來了,回來和你們並肩作戰!
——我回來了,回來和珍藥谷共存亡!
——我回來了,回來帶着你們把欠了甘老祖、欠了珍藥谷、欠了你們的,一點一點統統討回來!
一瞬間無數弟子怔怔呆愣住,好像這一月的壓抑和痛苦和懼怕,全部找到了宣泄口,放聲大哭了起來。唯有兩個人,紅着眼眶死死抑住淚水,一個是周師叔,一個是方老祖。相比於從前的憨厚,周師叔經此大變多了幾分凜然之氣。而方老祖,也不再有那等奸猾算計之色,反而隱隱帶着一種心境昇華的感悟。
喬青暗暗點了點頭,這一遭意外,對他們來說,既是劫難,也是蛻變。
一片哭聲之中,小童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彆扭地扭過了頭去:“啊,真是討厭啊,你這兇獸一回來,就害的小爺流眼淚了。對了對了,小十呢?”小童猛的想了起來,伸着脖子朝她身後看,看來看去卻只看見了一隻瘦巴巴的小土狗,不由急眼了:“小兇獸哪去了,沒帶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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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喬青的消息傳來之前,已經開啓了護谷大陣,是以對於什麼饕餮什麼喬青的所爲一切全不知曉。
喬青眸子一黯。
鳳小十一丟,她就陷入到了鬼域之中,從那裡出來,緊跟着又聽到了珍藥谷的消息,一路腳不沾地趕了過來。這中間,完全沒時間讓她去打探兒子的消息。不過好在她沒感覺到緊張的情緒,到了這個層次,直覺還是很值得相信的:“這邊兒危險,我把他留在客棧了。”
珍藥谷如今這麼麻煩,沒必要再把小十丟掉的消息說出來,亂上添亂。好在小童他們也沒多想,只失望地嘆了口氣,唸叨着想死那頭小兇獸了。喬青這才發現,貌似某個人從頭到尾都傻戳在上首處,除了剛纔砸了個杯子之外,再也沒動靜了啊?
她扭過頭。
白玉階梯之上,是一身如天青帶水般的柳飛,五官精緻,眉眼漂亮,遙遙盯着她一眨都不眨。這貨也變了不少,多了幾分沉穩和淡定,頗有一谷之主的大氣和風範了。自然,這要忽略掉他現在變來變去的臉色,一會兒眉眼恨恨,好像想衝上來痛罵她爲什麼要回來;一會兒又面帶驚喜,忍不住溢出了說不出的笑意;一會兒皺眉深思,好像想確定眼前這一切不是在做夢……
柳飛就那麼遠遠地看着她。
從她斜飛入鬢的眉,到漆黑如夜的眼,到精緻挺翹的鼻,到紅潤豐盈的脣,到她臉上那種與生俱來般的似笑非笑,再到火紅的衣衫,腳下的土狗,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在喬青懷疑,這貨似乎開始研究她爲什麼沒有大胸脯的時候,他那漂亮的臉頓時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張開雙臂十足風騷地準備來個大大的擁抱:“小師妹,師兄想死……”你了:“——嗷!”
話音戛然而止,變爲了一聲慘叫。
柳飛捂着自己的熊貓眼,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指着這翻臉無情的傢伙:“你你你……”
喬青收回揍完了人的拳頭,微微一笑:“呦,師兄這麼‘想死’,老子怎麼能不成全你!”
緊跟着……
緊跟着就是一頓胖揍!
接下來……
接下來拳頭和皮肉交擊的聲音不絕於耳,柳飛的嗷嗷慘叫一聲連着一聲,抱着腦袋一頭問號的被他親愛的小師妹逮住狠狠修理了一頓。只看的四面八方一片目瞪口呆,下巴掉地:“我的個親孃喂,兇獸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一盞茶過去了……
一炷香過去了……
兇獸終於在一片注目禮下拍了拍手,揍爽快了。忍住再給這貨一下子的衝動,一腳踹過去:“起來,別裝了。”
柳飛這才哎呦哎呦着爬了起來。
嘶——
大片大片的驚恐抽氣中,只見他們老祖兩隻眼睛一片青黑,腫的只剩下一條縫了。漂亮的臉整整胖了一大圈,鼻下兩行鮮血嘩嘩流淌,繞過了那張嘶嘶喊着疼的香腸嘴:“啊,你這個女人,一點兒都不溫柔!等着老子見了乾兒子,嚶嚶嚶嚶,老子的乾兒子啊!”
這貨還不知道——
自己今天這一頓揍,全拜他家乖巧又可愛的乾兒子所賜。
喬青撇撇嘴,懶得跟這裝模作樣的計較。到了這個修爲,皮肉上的疼痛也只是一剎那,只要調息個把時辰就能完全康復。她直接扭過頭,剛想問問如今的形勢問題,只見所有人嘩啦一下,退開她三丈遠,弱弱開始抖……
“咳,”喬青摸摸鼻子,貌似把大家給嚇住了:“那個……”
“啊,今天天氣真不錯!”
“是啊,青天白日風和日麗,唔,老祖去哪了?”
“哪個老祖?柳老祖麼,沒看見啊。嘖嘖,老祖也真是的,咱們珍藥谷生死存亡呢,他也不知跑哪去了……”
衆人一人一句齊齊仰頭望天,直接把一旁那個鼻青臉腫的可憐老祖給無視了。開玩笑,剛纔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們沒看見!小童更是無恥的嚴肅下了臉孔,把話題轉到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上,至於他可憐的師傅?咦,師傅是什麼,能吃麼?
柳飛的臉都氣綠了。
眼見着大家憋着笑打死不看他,他嗷一嗓子開始撓牆,這一羣吃裡扒外的畜生啊畜生!
喬青輕輕一笑,認真聽起了小童的敘述。她對這件事一切的來源都是道聽途說,外面那些人的目的她能猜到,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始終不如珍藥谷的弟子來的清楚。小童三兩句話把一切說了個清楚。她這才點了點頭:“百里飛鶴,百里世家,原來是這樣。”
方老祖走了出來,一開口,還沒說話,先大口大口的咳嗽了起來:“可惜老甘慘死,老夫想爲他報仇都做不到!不說如今我這副身子還沒痊癒,哪怕是痊癒了……”他的眼中掠過一抹黯然,悠遠地望向了外面的護谷大陣:“只怕那孫耀山一旦破陣,整個珍藥谷都……”
無數弟子,握緊了手中兵器。
剛纔還因爲喬青出現,而熱絡的氣氛,又重新陷入到一片壓抑和悲憤之中。殿內沒人說話,連柳飛都停下了撓牆,不再插科打諢。忽然,一聲笑吟吟的嗓音響了起來,和這氣氛形成了鮮明對比:“誰說那孫耀山還有機會破陣了?”
衆人皆是一愣。
他們傻乎乎地扭頭看去,還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就見她身後的小土狗,乾嘔了一聲,嗷嗚一口變戲法一樣吐出了一個比它的體積還要大的東西。砰一聲,那東西分成兩截砸在地上,軟麪條一樣抖擻了兩下,不動彈了。
“這是……”
“孫……孫耀山!”
見多識廣的方老祖脫口而出,那張慘白的臉上寫滿了驚訝和驚喜!孫耀山死了,大陣還沒破,這說明了什麼?!他激動地整個人都在顫抖着,再猛然想到了什麼,盯着那條瘦巴巴半死不活的土狗,瞳孔一縮,差點兒沒一個高蹦了起來:“饕餮!這是饕餮!”
饕餮?
兇獸饕餮?
三千弟子齊刷刷張大了嘴巴,不了個是吧,就這玩意兒?這貨是饕餮?正懷疑着呢,只見那土狗懶洋洋一甩小卷毛,尾巴悠來蕩去:“不錯麼,小傢伙,第二梯上還有能一眼認出老子的,嗯,有前途。”說着,尾巴翹起來越過頭頂,拍了拍方老祖顫巍巍的肩膀。
“說、說話了?”
“還真的是饕餮啊!我的天,我剛纔還默默的想鳳公子怎麼帶着這麼寒磣的一條狗……”
“知足吧你,老子還偷偷去摸那大爺的狗頭了呢!啊,殺了我吧,我不活了!”
說完這句的那弟子,呼啦一下把手給藏到了身後,越想越害怕哆嗦地跟篩子似的。饕餮扭頭朝他一咧狗嘴,那弟子直接一翻白眼兒嚇暈了過去。喬青把欺負小弟子毫無節操的兇獸給抱在了懷裡,捏着它的狗爪子朝四下揮了揮,以實際行動告訴大家,嗯,這貨就是兇名盛了點兒,其實很呆萌。誰知道又是砰砰兩聲,嘩啦暈倒了一大片……
好吧,看着一衆寫滿了“鳳公子你果然是個兇獸”的目光,喬青果斷放棄了:“說回正題,孫耀山已經死了,大陣一時半會兒可破不開。不,應該說,除非他們能再找到一個陣法大師,不然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等着,採取包圍政策了。而那些人,”喬青冷笑一聲,摸着下巴笑了起來:“他們這會兒可不好受,十萬弟子死的只剩下了六萬,長老十不存五,神劍門主受了重傷,其他掌門也個個帶傷……”
她每說一句,衆人的嘴巴就張大一點兒。
等到外頭的情況她總結完畢,一個個臉上都只剩下了咧到了耳朵根兒的大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公子,你可別告訴咱們……這些都是你……”問話的陳吟到底是沒敢說出來,可一想到開始那神劍門主的一聲含怒大吼,貌似還真是她:“……一個人幹、乾的?”
“當然不是。”
“呼,嚇死我了……”
還不帶衆人鬆下一口氣,只聽喬青下一句,他們又瞪着眼睛吸了回去:“這不還有兇獸饕餮麼。”
呃——
這樣真的有好一點麼?
一衆弟子淚流滿面,激動歸激動,興奮歸興奮,可這消息也太嚇人了!那可是十萬弟子和十幾個神王級別的高手啊!好在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被喬青嚇,嚇着嚇着就習慣了。只過了一會兒,大家就以一種絕對的絕對心理素質,接受了這女人人神共憤的舉動,還能樂顛顛兒地討論起來:
“聽着沒,兇獸就是不一般,雖千萬人吾獨往矣!”
“可不是麼?鳳公子變態妖孽不是人的程度,越發見長了啊。”
“嘿,這纔到哪,她哪天真的脫下人皮,變成一隻大凶獸我都不帶抽冷氣兒的!鳳公子,不要大意地繼續努力吧,沒有最變態,只有更變態!”
這種扭曲的心理承受能力,完全是煉出來的。以至於當驚訝一個接着一個的來,到了柳飛變了音的發出一聲尖叫:“格老子的,小師妹,你成神王了!”衆人也只呆呆沉默了一小會兒,齊齊習以爲常地發出了一聲唏噓:“噢,神王了,這頭兇獸又變態了啊……”
喬青:“……”
一頓插科打諢,也說明了這些消息實在是太讓人興奮了!原本以爲即將到來的覆滅,就這麼被化解了一半,鳳公子回來了,修爲已甄神王,帶着兇獸饕餮,外面的人受到了重創,護谷大陣也保住了……
還有比絕望之時接二連三看見希望,更好的麼?
而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給他們帶來的!
他們望着眼前的紅衣女子,只覺得哪怕她下一刻說,要帶着他們把外面那六萬人殺回老家,他們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選擇相信!然後緊跟着,夢境就變成了現實,只聽喬青嘴角一勾,遙遙望向了護谷大陣,好像從這朦朧如煙的陣法中,看見了外面的慘狀一般。
她笑:“風水輪流轉,被打壓了這麼久,也輪到咱們組着團兒去欺負欺負人了。”
衆:“……”
柳飛最先回過神來:“你有辦法?”
所有人都期待地等着,這個時候,他們竟然沒想過,這一切是有多麼的不現實。而相反的,好像只要喬青說出什麼,就必定能實現一般。不知不覺中,她似乎已經在無形中,成爲了這珍藥三峰三千弟子的一道靈魂支柱!
而矚目之中的喬青——
只一挑眉梢,極其臭屁:“山人自有妙計!”
這所謂的妙計,實則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計策,而是和喬青來此之前的準備有關。早在半月之前,她就將喬青現身的消息放了出去,此時此刻,已經可以想見的,多少武者和大門派正從附近的階梯上趕了過來。這樣一來,原本第二梯自以爲的神不知鬼不覺,實則早已經成爲了整個東洲人人皆知的秘密。
可憐第二梯的那些掌門,還在心心念念地吩咐下去,讓弟子萬萬不得把喬青出現的消息泄露出去。
可想而知的——
這場面,將在一段時間後,變得更加混亂!
喬青不溫不火地將這則消息給說了出來,有些精明的若有所思,倒是還有一些人完全不明白。這更亂之下,豈不是更加的難以控制,更是成爲了衆矢之的?喬青卻不多加解釋了:“反正天塌下來,有老子給你們踹回去!”她吩咐大家先去休息,休整個幾日再說,外頭的人,就抓心撓肝兒地等着吧。
接連多日的高度緊張,衆人的精神已經疲憊不堪。
眼見着靈魂支柱回來了,這些麻煩的事兒就交給一腦子千百個彎兒的人去想吧,至於他們,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鳳公子說什麼,他們做什麼,鳳公子指着哪,他們打向哪!
衆人轟隆散開,說說笑笑,好不輕鬆。
這一休整,就是足足三日。
這一天,珍藥谷的弟子們集合在了大殿之外,三千人,齊刷刷的排列站好,精神飽滿,士氣高漲!最前方,柳飛和方老祖帶着周師叔小童等一些長老,統統自發性地站在了喬青的身後。
喬青也不推辭。
站在什麼樣的位置,承擔的是什麼樣的責任!
當她把珍藥谷的興衰攬上了肩,這個位置,她有資格站!
她遙遙望向護谷大陣,外面,有六萬弟子和十幾個神王等級的大佬,更外面,還有數不盡的人正在朝這邊蜂擁而至的路上。三千弟子,就遙遙望着最前的她,那道紅衣身影在刺目的日光下衣襬浮動,背脊筆直。
——那般的強勢,那般的耀眼!
——他們都知道,今天之後,珍藥谷翻身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