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們是在尋找工作嗎?”正當我們被埃里奧特小姐的不通世故搞得異常尷尬的時候,一個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循着聲音看去,在我們的桌子旁邊站着一個孩子。
這孩子大約十歲出頭的樣子,長得白白淨淨,身上的衣服雖然老舊得失去了光澤,但無論是質地還是裁剪的工藝都很不錯。雖然年紀幼小,但他的眼睛裡流露出異乎尋常的勇氣,已經漸顯輪廓的小臉帶着幾分剛毅。
“你們是尋找工作的冒險隊伍嗎?”那孩子看我們不說話,重新問了一遍。
“哦……是,啊,不是,事實上,我們正在工作。”我不想在完成任務之前遇到太多的麻煩。
“哦,那太遺憾了。”那孩子面色暗淡了下去,轉身想要離開,可又轉過頭來,十分有禮貌地向我們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了。”這真是個有趣的孩子,氣質高貴,禮貌周全,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散發着一種濃濃的憂傷。他的表情告訴我們,他的心中揹負着普通人未曾承受過的壓力。
這一剎那間我有些恍惚,彷彿看見了童年的弗萊德出現在我眼前。是的,我從沒見過我的朋友童年時的樣子,可是這孩子的模樣的確讓我感到熟悉。
“等一下,小夥子。”我剛想挽留他,紅焰已經搶在我前面叫住了他。
“你需要幫助嗎,小傢伙?”紅焰努力作出親切和藹的樣子,不過他臉上的刀疤和眼罩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
“我需要僱傭一支隊伍,而不是請求幫助,精靈先生。”那孩子帶着他那似乎是天生的驕傲一本正經地回答,“另外,你可以稱呼我爲菲勒夫森尼亞·臺·法賽利,或者是法賽利先生,我的朋友們喊我菲利,請把我當作一個值得尊敬的男子漢,我不是什麼小傢伙。”
他的姓氏和做派說明他是個接受過嚴格教育的貴族子弟,而且是個十分驕傲的貴族子弟。
“好的,法賽利先生,我想我們並不在乎多接一筆生意。能告訴你的任務是什麼嗎?”普瓦洛在一旁裝出一付懶洋洋的樣子問。
“我在找一夥海盜,他們殺了我父親,我要報仇。”那孩子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兩隻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讓我心裡一驚。
“我把這個當作酬勞。”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勳章。這是一枚由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勳章,一條紫色的絲帶從純金的搭扣間穿過,一層晶瑩的色彩在它表面流動着,彷彿在訴說它曾經的擁有者的勇敢和光榮。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小菲利的聲音開始哽咽,漸漸低下頭去,但沒有多久,他定了定精神,重新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問:“你們接受我的僱傭嗎?”
“你已經是我們的僱主了,先生,請您多關照。”我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向對着一個值得尊敬的成年人一樣對他說。
“在那之前,或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喝一杯,讓我們聽聽是怎麼回事。”紅焰隨手扯過一把椅子來。
“那可不行,紅焰先生,他還是個孩子,不能喝酒。”埃里奧特大聲反對,“我想應該來杯水果汁。”
美豔的黑暗精靈似乎對是對孩子有着不可遏制的愛心,她可不管這個小傢伙驕傲的自尊心,伸手就把這個很討人喜愛的孩子抱在懷裡,一把捏住他肉嘟嘟粉嫩的小臉,嘴裡不住口地說:“小弟弟,你可真可愛啊。告訴姐姐,你幾歲了?”
我們可敬的“菲勒夫森尼亞·臺·法賽利先生”一開始還在努力掙扎着,等到他的水果汁放到面前之後就放棄了男子漢的尊嚴,一把將杯子捧在懷裡,順從地把自己年輕的色像出賣到了黑暗精靈的怪手之下。
“告訴我們經過,我們看看應該怎麼幫你。”等菲利把果汁喝完,紅焰對他說。
從孩子的敘述中我們瞭解到,他的父親叫依利安,是個勇敢正直的騎士。他在護送蒙太拉伯爵出海的時候遇到了海盜。經過奮力的抵抗,他寡不敵衆,被海盜殺害。得到消息之後沒多久,小菲利的母親就因爲悲傷過度去世了,小菲利只能依靠遠親的幫助過活。
“他被海盜殺了,卑鄙的海盜。”說到這裡,小菲利眼淚婆娑,“他們搶掠了伯爵的船隻。逃回來的人告訴我母親,他一個人對抗一羣海盜,最後被她一劍刺死……”
“她?哪個她?”紅焰敏感地問,“那個海盜?”
“就是她,那個該死的紅巾女海盜,駕着黃金玫瑰號的女殺手,凱爾茜·拉格!”
這個熟悉的名字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我們還沒有作好迎接它的準備。紅焰幾乎被這個名字一拳打中了鼻子,懵然地坐在那裡,眼睛失去了焦距。普瓦洛和埃里奧特詫異地望着我,似乎是在詢問這個素未謀面卻飽受我們誇讚的巾幗英雄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殺人狂魔。
“你確定,是凱爾茜·拉格殺了你父親。”我嚴肅地看着這個孩子。
“我以我的姓氏發誓!”他堅決地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沒有絲毫遲疑,“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敵人惹不起,可以不接受我的僱傭。但我發誓,一定要殺了凱爾茜·拉格,爲我父親報仇。”
他這次的聲音大到足夠整個酒館都聽見了,喧鬧的酒館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我們這一桌。
“當!”紅焰大口吞下一口麥酒,把杯子撂在桌上,隨手掏出幾枚銀幣往桌上一扔,拉着菲利就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好,我們接受僱傭,我這就去看看那個紅巾女海盜是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帶着幾分落寞,昔日戀人的作爲讓他難以置信。可這孩子是不會說謊的,或者說,他沒有必要拿父親的遺物來爲自己扯上一個難以對抗的敵人。我不知道紅焰的心中是如何想的,他雖然牽着那孩子,留給我們的卻是一個孤單的背影。
我和埃里奧特趕緊跟上他,普瓦洛從口袋中掏出那把剛拿到手的鑰匙,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真是沒福氣啊……”隨手把鑰匙扔在還有半杯酒的酒杯中,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追了上來。
我們走出酒館,穿越城市,來到碼頭區。陰暗的高大倉庫一排排地樹在兩側,遮蔽了陽光。
我們轉過一個拐角,來到碼頭上的一片空地。忽然,旁邊有人喊:
“那邊的幾個傢伙,你們是新來的吧。”
我們回頭看去,發現幾個裝扮古怪面目兇惡手裡拿着武器的高壯男子向我們招手,仔細看看,似乎是在酒館中坐在我們鄰桌的人。
“有問題麼?”我反問。
“我們聽說你們要找凱爾茜小姐的麻煩,我勸你們最好打消這個念頭。”爲首的那個人說。他的手裡拿着一根沉重的鐵棒,臂膀上紋着一道龍捲風的圖案。
“哦,爲什麼?”紅焰冷哼了一聲。
“爲什麼?因爲找她的麻煩就是找我們的麻煩,就是找彗星海所有海盜的麻煩。”
“她那麼霸道嗎?”紅焰不動聲色。
“霸道?用這個次形容凱爾茜小姐太失禮了。她要是知道有人找她的麻煩,肯定要我們把她帶過去。就因爲這樣,我才勸你們不要再動這個腦筋。”
“爲什麼?”
“大小姐是什麼人,哪能讓你們這些人說見就見?要是隨便什麼人都要找她見面,她還不忙死了?”
“你還挺會爲她着想啊。”
“那當然,凱爾茜小姐可是彗星海中最美麗的一朵浪花啊。”這個粗魯的海盜頭領忽然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但只在短短的瞬間,他又回覆到那付醜陋跋扈的嘴臉,“怎麼樣?把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打發回家,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放心,海盜有海盜的規矩,我們不會爲難這個孩子。”
紅焰看了小菲利一眼,小菲利這時候也在看着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如果我們拒絕呢?”紅焰頭也不回地說。
“拒絕?那我暴風德克就只好替大小姐教訓教訓你們這些外鄉佬了。小子們,退後,小心被我的棍子掃斷了骨頭。”
他身邊的人聞聲後退,紅焰緩緩地抽出他的雙刀,對我們說了聲:“他是我的。”迎着對手的身影一步步走去。
“基德先生,他不會有事吧。”小菲利看着紅焰的背影小聲地問我。
“他有事,有很大的事。”普瓦洛在一旁邊咋着嘴說,“我真擔心他喪失理智把那個叫暴風的傢伙給肢解了。”
我苦笑一下,拉着小菲利坐到一邊。
紅焰和暴風德克的較量已經開始了。
暴風德克的確有張狂的本錢,他把鐵棍揮舞得虎虎生風,攪動着氣流發出威脅的聲音。不像我所見過的許多使用重武器的鹵莽傢伙一樣,德克並沒有一上來就倉促地強攻。他靈活地移動着腳步,小心保持着與紅焰之間的距離,讓手中鐵棍的威力發揮到了最大。很顯然,他並不想致紅焰於死地,並沒有使用什麼致命的招數,只是逐漸將紅焰逼向角落中。
“外鄉人,我勸你還是不聽我的勸告。我並不想傷着誰,只是希望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可控制不住這棍子的力道,一旦你被打中,我就很難保證你的生命安全了。”德克大叫着。
“不能控制你的攻擊力量嗎?這說明你的功夫還不到家。”紅焰冷冷的聲音從重重棍影中傳出來。
“該死的,我好意請你遠離麻煩,可不是真的怕了你。”德克大罵了一聲,加快了攻擊的頻率和力量。我現在知道爲什麼有人稱呼他爲“暴風”了,他的鐵棍掃過的地方,猶如平地掀起一陣龍捲風,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摧毀。被棍尾掃過的牆壁爆出一團團石屑,弄得塵土飛揚。當彌散的塵土散去,牆壁上留下了好幾道觸目驚心的劃痕。如果他的對手是我,我想,他或許已經輕鬆地取得勝利了吧。
可他的對手是紅焰。這個叛逆的精靈在棍影中靈活地穿插着,一次次驚險萬狀地閃過了對手的攻擊。他的閃躲完全可以用“精確”來形容,有許多次鐵棍都是擦着他的衣角掃過的,幾乎連暴風德克自己都以爲他打倒了對手,可當他發現攻擊落空時,紅焰熾烈的雙刀攻勢已經撲面而來。
即便暴風德克體力過人,他也不會像帆船一樣能夠藉助外力永不停歇地運動下去,況且,沒有什麼人能夠不知疲倦地長時間高速揮舞那麼沉重的武器。終於,德克的動作逐漸開始遲緩,並且一點點失去了對鐵棍的精確控制。他的動作逐漸變大,氣息變得粗重,露出的破綻也越來越多。紅焰一次次逼近德克,在長棍難以發揮作用的距離上近身攻擊,讓德克疲於應付。德克憤怒又絕望地連聲吼叫,但遺憾的是,他的武藝並不像他的嗓門那麼好,所以他的敗落是難以逆轉的。
菲利瞪大了兩隻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紅焰戰鬥的威武姿態。看起來相對弱小的人在與高大粗壯的對手戰鬥時,居然能夠佔據如此之大的優勢,這大概是他幼小的腦海中不能想象的。他看待紅焰的表情由擔心轉爲激動,又逐漸變成了尊敬。
最後一次,紅焰逼近了他的對手。他用左手刀架住鐵棍,右手刀反切向德克的脖子。這一擊的速度已經超出了海盜首領的反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雙眼,等候利刃切開皮肉和血管的痛楚。他身後的海盜們揮舞着各色武器叫嚷着衝上前來,試圖拯救他們的首領。我和埃里奧特同時喊了聲“紅焰!”想阻止勇敢的遊俠進行這無益的殺戮。
“噗!”不需要我們勸阻,紅焰在最後一刻把刀偏向一邊,用握刀的右手狠狠捶在暴風德克的面頰上。高大的海盜首領被這重重的一拳掀倒在地,面目青腫、鼻血長流,而且似乎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在手下的幫助下半天才爬起來。
“爲什麼不殺我?”搖晃着推開攙扶着他的手下,德克捂着臉問。
“你也不是來殺我的。而且我很高興……”紅焰已經收起了他的雙刀,“你爲凱爾茜說好話。”
海盜對紅焰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也認爲凱爾茜小姐是好人,那爲什麼還要找她的麻煩?”
“有的事情,是必須當面搞清楚的。”紅焰轉身走向我們。迎接他的,是小菲利崇拜的目光。
“嗨,我欠你一條命,可我還是要告訴你,要是你敢傷着凱爾茜小姐一根頭髮,我拼了這條賤命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隨便你。”
“他媽的,要是你要出海,小心帶着骷髏旗的船。”風暴德克的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在恐嚇,而像是關心地提醒。
紅焰依舊牽着小菲利的手走在前面,他的背影被拖到牆上,斜着拐過一個彎,就像是一個困惑的標點。
凱爾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