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泉寺回來後,第二日便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本以爲下過便也停了,不想竟如綿綿春雨般淅淅瀝瀝起來,整整下了兩日才停歇。因天氣不好,墨芳宴不得不推遲兩日。原先約好與商鋪各掌櫃見面的事兒,也跟着往後推遲了。在這兩日裡,除了兩位劉夫人和那位劉小姐略有些不滿外,相府內一切正常。
這日,天氣終於放晴!
右相府門口已經停着數輛馬車,當看到那停在最前方的黃頂馬車時,衆人眼裡毫不例外的劃過羨慕之意,甚至是嫉妒。不過,羨慕歸羨慕,嫉妒歸嫉妒,可沒有人敢懷有登上那輛馬車的念頭。待所有人都上車後,慕晚歌才姍姍來遲。守在車門的王公公連忙拔腿衝到慕晚歌跟前,點頭哈腰笑臉相迎,等了那麼久竟也不見一絲慍色。慕晚歌淡淡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登上馬車,隨即穩穩當當的往皇宮駛去。
穿過長長的主街,駛過莊嚴雄偉的宮門,馬車終於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
“五小姐,到了!”車外響起王公公略顯尖細的聲音,隨後便見一隻手挑開車簾,突然的亮光讓慕晚歌有些不適應的半眯起了雙眼。須臾,她緩緩睜開眼睛,扶着浣綾的手從容得體的下了馬車。
恢弘的皇家氣勢頓時撲面而來。不同於一些豪門大戶的精雕細琢,皇宮更加凸顯的是它的大氣和磅礴。站在巍峨雄偉的宮殿前,慕晚歌雙眼微眯,微仰起頭看着眼前盤踞在巨大石柱上的五爪金龍,嵌於石柱卻凌於半空的金爪彷彿彰顯着皇家不可侵犯的地位和威嚴。初次到來的人必定懾於它的宏偉莊嚴,不巧的是,慕晚歌卻是例外的一個。只見她神色淡淡目光幽幽,完全沒有初入皇宮該有的欣喜與激動。
故宮,她也去過很多次,若是單從建築方面來說,眼前的宮殿與它比起來,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若是從感覺上來說,如今被人當作遊覽名勝的故宮顯然少了一絲皇家雄偉天子威嚴。故宮再怎麼巍峨雄偉,若是沒有象徵至上皇權的君臣制度在,怕也還是一座冰冷之城。
“五小姐,皇后娘娘說了,若是您進了宮,請先跟着奴才走一趟。許久不見,皇后娘娘甚是想念您呢!”一旁的王公公看了看剛下馬車好奇的四處張望的劉琦等人,心中卻是詫異着慕晚歌竟能保持着一貫的淡然神色,這讓他心中對慕晚歌又多了一份敬意。
慕晚歌淡淡瞥了一旁的慕香玉等人,隨即點了點頭,淡淡道:“勞煩公公帶路。”
於是,在王公公的引領下,慕晚歌與浣綾隨着進了內宮。
一路上,除了宮女太監外,不曾再見到其他有着較高身份地位的人。慕晚歌邊走邊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周邊的環境,暗暗記下所處的位置。穿過了一道又一道的曲廊,終於在一座華麗的宮殿前停了下來。殿門上書“鳳儀宮”三個大字,騰飛的金鳳彰顯着宮中之人一國之母的尊貴地位!
慕晚歌雙眼微眯,看着“鳳儀宮”三個大字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五年前落水中了蝕憶散之事,今日於鳳儀宮中是否能夠尋到蛛絲馬跡!
蓮步輕移,轉眼便入了主殿——鳳儀殿。還未好好打量殿中的一切,便見一粉色衣裙的少女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握住自己的手愉悅笑道:“歌兒表妹,多年不見,你真是越發傾國傾城了!”
不着痕跡的抽出自己的手,慕晚歌淡淡的看了淺笑盈盈的少女一眼,隨即在少女的不解詫異中緩步走上前,朝着位於首位上的人盈盈一禮:“臣女慕晚歌見過皇后娘娘!”
坐着的幾人怔愣了一下,鳳儀殿內有片刻的尷尬靜默。
最後還是皇后最先反應過來,指着她對下首的一人笑道:“母親您看,幾年不見,歌兒卻是與咱們生疏起來了!”
那被皇后稱爲“母親”的老夫人,實則是林國公府的華老太君,坐在她一旁的,是林國公府的侯夫人。而那少女,則是林國公府的大小姐林靜然。三人均神色複雜的看着慕晚歌,或尷尬、或詫異,甚至華老太君的眼裡劃過一絲痛楚,但轉瞬即逝,歸於一片平靜。
慕晚歌似是沒有察覺自己此舉有何不妥,螓首微擡,嘴角勾起一抹淡到無痕的笑意,淡淡道:“皇宮之內,尊卑有序。臣女身份卑微,更應遵守宮中規矩,又豈敢以身犯險,衝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聞言,頓時愕然,似是不認識這樣的慕晚歌,再三的打量了後才緩緩道:“宮內雖然尊卑有序,卻也不過是虛禮。你是林國公府的孫小姐,這層關係擺在這裡,便是宮規什麼的,都要讓一番路。”
“就是啊,晚歌表妹,祖母聽聞你也會進宮,便不辭辛苦的從林國公府跑到宮裡來,爲的就是見你一面呢!”短暫的尷尬錯愕後,林靜然又恢復了林國公府大小姐的溫柔賢淑,她走上前一步,拉住慕晚歌的手,淺笑盈盈的看着慕晚歌,更有將其拉到華老太君面前的架勢。
進宮之前,慕晚歌已經想到自己會遇到林國公府的人,特意吩咐浣綾去搜集一些林國公府的資料,自是知道拉着自己手的人便是華老太君和侯爺等人的掌上明珠!於是多看了林靜然一眼,卻發現林靜然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同,笑意真誠,眸中清澈明亮,沒有深閨小姐的嬌氣作態,渾身散發這一股尊貴清雅的氣質,想來與華老太君、侯爺等人的嚴厲教導有着很大的關係。
慕晚歌此來,也不是爲了發自己的大脾氣,聽林靜然這麼說,自是明白華老太君的心意。只是,一直以來與不熟悉之人保持的冷淡疏離,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會淡去甚至卸下。只見她擡眸看了林靜然一眼,隨即看向靜坐一旁頭髮花白的華老太君,神色淡淡道:“此前之事,是晚歌不懂規矩。還望老太君海涵!”
狀似歉意的一句話,卻讓華老太君眼眶一熱,只見她扶着侯夫人的手站起身,走到慕晚歌面前,滿布青筋的手頓時緊緊的握住慕晚歌的那一雙小手,徑自哭道:“孩子,你難道就不願意叫我一聲外祖母麼?”
看到華老太君如此神情,慕晚歌忽然有些恍惚,這一剎那,梅姨的音容笑貌又出現在腦海裡,從老太君手掌心傳遞過來的溫熱,竟讓心中的某種堅持起了些微動搖,只是前世今生練就的清醒理智卻如一盆冷水灌冷了手掌心的低微溫度,於是轉眼間心中的堅持又變得堅定起來,繼續笑道:“能叫一聲‘外祖母’,是晚歌多年的心願,又豈會不願?”
“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心裡有怨言,寧願你大吵大鬧一番,也好過對我們這般疏離冷淡啊!”華老太君淚眼婆娑的看着慕晚歌,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親人相逢的喜悅,可不知是慕晚歌隱藏得太好,還是她根本就不曾有過情緒變化,那清冷的眉眼、淡若微風的笑意,深深刺痛了老太君的心,這讓她不禁悲從中來,眼淚也流得更加兇了。
慕晚歌看着她一臉期待的神色,聽着她激動於表的話語,心頭卻是莫名的浮起一層涼意,淡中帶冷的聲音緩緩飄出:“這些年,晚歌過得挺好。外祖母不必傷懷!”
是的,她確實過得很好,幾年如一日的服着毒藥,十幾年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林國公府卻從沒有人來過問一下。如今見面一句“這些年,你委屈了”,就可以抹殺掉這些年他們對她的不聞不問了麼?莫名的惱意從胸腔裡溢出,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諷的弧度,沉聲道:“晚歌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皇后娘娘、外祖母和舅母!”
“歌兒何必客氣?你問吧,若是我們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皇后也從首位上走下來,紫啓國四個身份無比尊貴的女人都圍在慕晚歌的身邊,可落在慕晚歌的眼裡,卻是深深的諷刺。
“晚歌很想知道,爲何過去的五年裡,林國公府的人連右相府的門,一次都沒有踏入過。”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慕晚歌依舊是淡淡的神色,讓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不過是簡單的一句問話,卻讓在場的四人變了顏色。皇后眼裡迅速的劃過一絲詫異,隨即轉過身,拒絕與慕晚歌清澈如水的目光對視,因爲那隻會讓她感覺到無比心虛。而老太君聞言,卻是突然停止了哭泣,怔愣的看着慕晚歌,來不及隱藏的情緒被慕晚歌一一捕捉。這情緒裡,有詫異,有羞愧,還有皇后轉身時被她擄掠到的心虛!
對,是心虛!這一認知,讓她心頭忽然痛了一下,好像重錘砸地的千鈞之力,穿過遙遠的時空重重傳來,直讓她感覺自己不在這副身子裡了!如此反常的感覺,卻引得慕晚歌冷笑一聲,嘴角的嘲諷越發冰冷起來。她本就對這個時空的親情沒有多大的奢望,能讓這副身子產生如此強烈的痛感,怕是那死去之人乍然回魂迸射出的不甘不願吧!以前她一直覺得,死去的慕晚歌性子懦弱無爭,被這個時代淘汰,也是情理之中,並不能讓她覺得殘酷。因爲世間定律,本是如此。只是今日,她忽然感到無比心寒,不是爲那死去之人香消玉殞的事實,而是爲她身陷囹圄而親人卻袖手旁觀的冷漠和心虛。
“外祖母怎麼了?爲何臉色會如此難看?”慕晚歌輕笑了一聲,老太君卻從中察覺到了她笑中的苦澀,止住的眼淚頓時又洶涌起來,可慕晚歌絲毫不受她的影響,聲音飄渺似沉浸在回憶中,淡淡道,“這五年來,晚歌一直很想問問外祖母,甚至是想問問身居後宮高位的皇后娘娘,可一直尋不到機會!五年前晚歌在宮中落水,依稀記得皇后娘娘和林國公府的親人們都在場,只是,爲何晚歌被人設計落水卻不見你們出來說一句公道話?而自從被洛王休棄後,晚歌的身份越發卑微,竟連孃親的‘相府嫡母’之位都保不住。是晚歌無用,可你們怎麼就忍心看着自己的親人淪爲右相的妾室?孃親生前是哪裡對不住林國公府了,竟讓你們對她死後的名聲都如此不聞不顧?難道你們不知道,孃親由一品誥命夫人貶爲右相妾室,這是對她極大的侮辱嗎?若是孃親在天有靈,你們讓她如何安心甘心啊?晚歌倒是非常好奇,爲何你們竟能做到如此無動於衷?”
皇后聞言,猛地轉過身來,死死的瞪着慕晚歌,沉聲道:“你居然還記得五年前的事兒?”
說完,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皇后的臉色變了變,佯裝鎮定的轉過身去,只是此言此舉卻讓慕晚歌無比震驚,同時心中起了很大的疑心。皇后會如此問,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似是很驚訝她會記得五年前的事兒。只是,她中了蝕憶散回憶散亂的事兒,即便是給她看了五年病的王大夫都不知道,皇后,可能知道嗎?
“皇后娘娘似乎很驚訝?”不經意間看到皇后露出衣袖的手微顫着,慕晚歌眸光微沉,面上卻不動聲色,佯裝驚訝的試探着開口。
“哦,不,我又怎麼可能驚訝呢?歌兒記得過去的事兒,很正常,也很好啊,本宮又怎麼會驚訝?”皇后並未轉過身,這讓慕晚歌無法看清她的神情,只是聲音較之以往低沉了許多,慕晚歌心裡一動,只是神色淡淡依舊看不出情緒。
忽然,一道凌厲的視線突兀的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般極其不舒服,慕晚歌不着痕跡的順着視線瞥過去,卻發現皇后身旁侍候的粉衣宮女正睜大了雙眼瞪着她,還夾雜着一股莫名的敵意,這讓她很不明所以,不清楚自己何時招惹上了這樣的宮女。與此同時,她心中的戒備如剛毛般“嗖嗖”的豎了起來,雙眼微眯淡淡掃了過去,卻發現粉衣宮女在她看去的那一刻低下了頭,那中規中矩的模樣,直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眸光微緊,皇后身邊的宮女,似乎極不簡單!她發誓自己絕對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宮女,只是那股敵意究竟是從何而來,又爲何那麼強烈!
“表妹,你怎麼能這麼說皇后娘娘和祖母呢?聖旨在前,即便尊貴如皇后娘娘,也是不能抗旨的啊!你是不知道,當祖母得知聖旨上的內容時,有多傷心欲絕!她只恨自己不能上前撕爛那羞辱林國公府女兒和孫小姐的聖旨,可還沒出府門,身子卻因經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而倒下了!表妹,你錯怪皇后娘娘和祖母了!”這時,一直靜默的林靜然卻突然出聲,打破了籠罩在衆人頭頂的尷尬。她心裡也同樣感到很疑惑,只是老太君當時的情景,自己也看在眼裡,眼看着慕晚歌心中誤會疑惑而老太君卻沒有絲毫要反駁澄清的意思,心裡頓時急了起來,只想着將最真實的情況呈現在慕晚歌面前。
不想,林靜然的一番話語,卻惹得慕晚歌無聲一笑。老太君或許是心存愧疚的,只是皇后或許沒有那份心思!她若真想阻止,未必不可能!就憑林國公府在紫啓國的地位,孃親也不至於會被貶爲妾室。這不僅是置林國公府的顏面於不顧,更是打了皇后一個耳光。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懂得其中的利弊權衡,又遑論當今皇上?那道屈辱性的聖旨能夠順利送至右相府,想必除了慕世明的上書請旨外,還有很多人的推波助瀾吧!
“晚歌身份卑微,又豈敢有那等心思去怪罪他人?表姐實在是太擡舉晚歌了!”慕晚歌螓首微垂,無奈一笑,聲音中流露出一股沉重的疲憊感。在她的眼裡,林靜然是深受家人萬般寵愛的千金小姐,十幾年來所走的路肯定是一帆風順平靜安然的。想必老太君等人平日裡對她的教導,也是以“做人正直、溫柔賢淑”爲標準,如今自己與她說這些負面的東西,不外乎對牛彈琴。林國公府尊貴的大小姐,懂得閨閣繡花還差不多,又怎麼會知道自己於傾軋中掙扎、於夾縫中求存的苦痛?如此一想,慕晚歌索性沉默下來,任由幾道複雜強烈且不容忽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
“歌兒哪裡身份卑微了?你是林國公府的孫小姐,誰敢說你身份卑微?”不想,她的話卻讓老太君厲聲強硬的反駁起來,飽經風霜的臉上盡是嚴肅穆然之色,一府主母的聲望威名盡顯其中!
慕晚歌卻沒有心思去回答她的問話,而是後退一步,恭敬的行了一禮,淡淡道:“晚歌叨擾多時,也該告辭了!今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諸位見諒!”
說着,也不等皇后開口,更不顧此舉是否會衝撞鳳儀殿內的幾人,徑自轉身走了出去,留給衆人一個決然瘦弱的背影。
“流香,你速速跟上五小姐,她初次入宮,怕是不識路。在宴席開始之前,務必將其帶到墨芳亭。”皇后看了看殿門外,連忙朝着身旁的粉衣宮女吩咐道。
那粉衣宮女立即應了聲是,小碎步的走了出去。
“歌兒她…”老太君轉身看向皇后,卻發現她眸光幽深盯着門外,一時也拿不好她的心思,剛出口的話未說完便消散在空氣裡。
皇后眼神幽遠,半晌後忽然啞然失笑起來,隨即搖了搖頭,看向老太君,問道:“這麼多年了,母親心裡可怨可悔?”
老太君面色一怔,看着與林秋相似的威嚴面容,腦海中卻是想起慕晚歌那張酷似自己女兒的小臉兒,心頭頓時泛起一股酸澀感。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即便想怨想悔,怕是也來不及了!
在慕晚歌離去後不久,皇后和林國公府的老太君等人相攜到了墨芳亭,與其他內命婦、皇宮妃嬪及公主一起暢談風趣人情,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只是,此刻朝堂上卻是另一番緊張景象。
今早,胥城城守劉鈞於朝堂上負荊請罪,陳詞上書表明自己的罪狀!直到此刻,衆多朝廷官員才知道,胥城因前段日子雨水繁多而導致洪水氾濫,如今城內地勢較低的地區已被洪水淹沒,流民失所,哀怨連天!
“來人!將劉鈞拖下去,就地正法!”昀孝帝龍顏大怒,看着揹着荊條跪在大殿中央低着頭瑟瑟發抖的劉鈞,怒氣聲震得整座大殿都在微微顫抖。一聲聲遼遠卻不可忽略的迴音傳入文武百官的耳朵,直讓欺軟怕硬的官員忍不住往後退縮,就連腦袋都緊緊低着,生怕昀孝帝的怒火“轟轟”的燃燒到自己的身上。
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明哲保身,誰不知道胥城是昀孝帝最關注的地方。幾年前只是發生了一場小得不能再小的瘟疫,昀孝帝都大發雷霆,連夜發了兩道急令。如今,洪水都沒過城門淹到城裡去了,這天不被拆了纔怪!
劉鈞則是猛地擡頭看向高位的昀孝帝,一時間面如死灰,似是連開口求饒都沒有了力氣。自從慕世明告訴他此事的利害關係後,他心裡已經想好了最壞的準備。可心裡想是一回事兒,親自聽到昀孝帝對自己的處決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此時的他,已如一隻任人牽制拖拉的木偶。
而昀孝帝話音剛落,殿門處立即走進來兩名侍衛,就要將負荊請罪的劉鈞拖下去。侍衛碰上衣襟的那一刻,劉鈞才猛地驚醒過來,口中還不斷求饒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微臣知錯了,還請皇上給微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啊!”
說着,他求助的目光頓時直直飄向慕世明,不想慕世明卻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不見任何他想象期待中的動作,似乎是沒有要爲他開口求情的準備。他忽然慌了起來,一股不安的直覺頓時浮上心頭,不明白爲何慕世明沒有按照昨晚雙方商量好的對策來行事,反倒像個不相干的閒人般看着自己被侍衛拖走。
不想,此時大殿內卻響起元宇傾低沉的聲音:“皇上,微臣以爲不可!胥城災情嚴重,此時若是處決了劉城守,怕是不利於胥城災情的遏制挽救!”
此言一出,原本低着頭的百官紛紛擡起來,看向那道立於最前方的紫色身影,臉上眼裡止不住流露出驚奇之色,心裡紛紛猜測着左相此舉的目的!
最驚訝的莫過於被侍衛拖住的劉鈞和輾轉不安的慕世明,二人不期然的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彼此的疑惑,只是與此同時這二人也鬆了一口氣,不管元宇傾出於何種目的,說的話定會客觀一些,說不定昀孝帝還真會給劉鈞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元相倒是說說看,爲何處決了劉鈞,反而不利於胥城災情的遏制挽救?”昀孝帝心中怒極卻強自壓制着滿腔的怒火,微眯的雙目緊緊盯着元宇傾,似乎只要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即便是一國左相,怒火也會毫不客氣的熊熊燃燒到他的身上。
面對昀孝帝怒中帶火的詢問,很多官員都對元宇傾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這些人都是老奸巨猾的,看到元宇傾如初生牛犢般不要命的撞上昀孝帝的火槍口,心頭既是嘆息又是感懷,彷彿人世間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在一瞬間被他們咀嚼了個遍。
此時,元宇傾卻是神色嚴謹平靜,毫無往日的慵懶與閒散,聽到昀孝帝的問話,也只是劍眉微挑,雙目中睿智盡顯無遺。他微上前一步,娓娓道來:“皇上,胥城水患嚴重已是事實,此刻若是處決了胥城城守,只怕消息一傳到胥城便會出現人心惶惶的場面。這並不是我們想看到的。再者,劉城守雖玩忽職守,未能事先做好水患防治之事,卻終究是在京官員中最熟悉胥城水患情況的人,所提供的信息自然是最值得我們注意的!此時若是處決了他,只怕會因對災情不瞭解而犯下嚴重的錯誤。”
此番言論一出,衆官員紛紛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至於是爲這番客觀說法而點頭稱讚,還是解決了他們直面天子怒氣的問題,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如果劉城守對胥城的情況也不熟知,也只能任憑皇上處置了!”元宇傾淡淡瞥了劉鈞一眼,當發現他剛鬆懈下來的身子在自己話音落地又立即緊繃起來後,嘴角扯起一抹譏諷的弧度。堂堂男子漢,不但貪生怕死,還玩忽職守置胥城諸多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若不是他還知道一些基本情況,早就該一刀了斷了!做人居然做到這個份兒上,是有夠失敗的!
可玉雲洛在聽到元宇傾這話時,眼裡劃過一絲鄙夷,只見他從隊列中站出來,沉聲開口:“父皇,兒臣以爲,劉城守理應當誅!此人不但玩忽職守,居然還敢在胥城水患嚴重之時拋下數萬百姓潛逃回京,在其位卻不謀其政,如此宵小之輩,若是不給予嚴懲,怕是難以服衆,更難保日後會有其他官員效仿取巧!”
頓了頓,玉雲洛目光微微轉向對面站着的元宇傾,繼續沉聲分析道:“至於元相所說的,劉城守是最熟悉胥城水患情況之人,怕是不見得吧!不如咱們來問問,劉城守都知道些什麼情況!”
元宇傾嘴角勾起一抹興味的弧度,眼中的流光如水波般微微盪漾,仿若是藏着無數的計略謀劃般,讓人不敢小覷。只是,聽到玉雲洛的反駁與質疑後,他並未立即開口爲自己澄清,反倒是將目光投到劉鈞的身上,不言不語,似是在無聲詢問着什麼。
“劉城守若是知道什麼情況,可千萬要說清楚了,相信洛王爺會給你一個公道的!不過說的時候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漏了什麼,你自己受苦受難不說,胥城數萬百姓的苦難也得不到解決,如此罪過可就大了!”不想,一直隔岸觀火的太子玉雲燁卻突然出聲,話語中對玉雲洛明裡暗裡的針鋒相對卻讓昀孝帝微皺起了眉頭,肅親王眼尖的瞧見後,暗地裡給了玉雲燁一記眼神,示意他不要多事。
玉雲燁不着痕跡的看了昀孝帝一眼,識趣的站回隊列中。
“還不快說?非要等朕大刑伺候才肯開口嗎?”昀孝帝滿面冰霜,冰冷似箭的眸子裡隱隱閃着怒火,含威帶怒的模樣直讓劉鈞發怵不已,竟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回…回皇上,十日前胥城下了一場暴雨。微臣曾連續幾日往河堤查看,發現兩日內水位上升很緩慢,但從第三日開始便急速上升,第四日已有不少河流中的河水漫過河堤,並逐漸漫入附近的農舍村莊,且河水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正因爲這一異常的情況,附近的百姓來不及遣散,便…”
劉鈞覺得除非將自己的命交出去,否則根本不能在壓抑死寂的大殿內將後面的話說完,那道居高臨下且能瞬間秒殺他的視線直直壓在頭頂上,沒有哪一刻會比此刻更讓他覺得呼吸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事兒。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竟將胥城百姓所面臨的生死困境全部概述了出來。大殿內站着的,不是朝堂上巧舌如簧的文官,便是馳騁沙場的武將,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由人引發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更何況是在人類完全不參與的自然現象中?只是,胥城的水患卻如當頭一棒狠狠的給了他們一個警告:由人引發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反而是人類無法參與的自然現象令人膽戰心驚!
一時間,大殿內少有的死寂靜默起來!
“皇上,微臣覺得此事極不簡單!據劉城守所言,胥城不過是下了一場大暴雨,水位上升的速度不該是前慢後快的!只怕此事並不是單純的自然災害,或許…有人爲的因素在裡面!”短暫的靜默後,慕世明站出列,低頭沉思間,已將其中的異樣情況緩緩道來。
昀孝帝面色驟然一沉,經慕世明這麼一分析,顯然也意識到了整件事兒中存在的漏洞與異樣,明面上看確實是自然災情嚴重,可若是有人暗地裡做了一些手腳…
“皇上,微臣也覺得此事有異。胥城本爲江南小城,地勢本就不低,幾年前瘟疫爆發時,微臣曾在胥城河堤上查看過,大部分的河堤皆是牢實且高出河灘許多的,並非一場暴雨便能漫過!更何況,湛城地勢比胥城的還低,兩城相鄰雨量相近,怎麼可能湛城無事而胥城水患嚴重?事若反常必有妖,胥城此次的水患,看似是自然災情,實則疑點頗多啊!”一名清秀斯文的年輕男子出列,站於殿中朗聲道。此人正是工部尚書顧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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