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一決生死
啓幀得了消息,立馬帶軍中大夫趕來,一番切脈之後,斷定是中了毒,若不是病人自己有意識的催吐自己,毒氣沒有侵入心脈,性命才得以保住。
啓幀勃然大怒,查看了當日的飯食,除了正常的飯菜之外,還多了一盤點心,細細驗來裡面的確是參了足量的砒霜!
顧予初三天三夜昏迷不醒,腳上的鐐銬反而變成了累贅,啓幀便主動命人卸了去。
至此,她的目的終於達到。
其實,早在那一日的飯食送上以後,她便察覺不對,便支開了蓮生去討酒,而自己掏出了那枚奪來的銀簪試了試,尖頭髮黑,果真是有毒。
這樣的毫不遮掩,她想都沒有想,便斷定是古南溪所爲。
她素不愛甜食糕點,從前在秦王府時就算妹妹顧予心做的桂花糖糕她也只能勉強吃下去半塊,這些外人並不知情。
記得有一次,古南溪懷孕,她爲了套路朝陽長公主,狠下心來一口氣吃了三塊甜糕,爲此還被嘲笑了一番,想來此番古南溪也是有心,這麼久的事情她居然還記得。
既是確認了這些,那麼問題來了,郡主恨毒了她,這糕點必然不會是吃了鬧鬧肚子那麼簡單,所以,她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若吃了必死無疑,若不吃便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搞不好古南溪腦子開竅,下回翻出什麼新花樣出來,那更是防不勝防。
於是再三權衡之下,顧予初先口服了凌子域開給顧帆剩下的清熱解毒藥丸,然後咬了一小口糕點吞了下去,再及時將自己催吐,鬧出大的動靜,才演了這麼一場半真半假的苦肉計,解了當下的燃眉之急。
而肖遠的調查很快也有了眉目,但古南溪推出剛來軍營沒多久的小廚娘做了替死鬼,物證俱全,又死無對證,但細細想來,一個農家小廚娘怎會做皇家糕點,實在太過可疑。
啓幀心如明鏡,可南方戰場還需南昌王古白及上陣殺敵,他又怎能現在發落了他的女兒,君王統籌全局,必須避重就輕,有所取捨,於是,他忍着憤怒,命人連夜將古南溪送回啓都皇宮秘密軟禁了起來。
這一回,顧予初險中求生即便有了措施,但也還是中了毒,近幾日裡精神不佳,吃了不少苦藥也還是沒有完全恢復,但換來腳下輕快自如,也是值得。
說來更巧,肖遠調查下毒之事,讓軍營庖廚各個膽戰心驚,小廚娘死後需後補一位,啓幀又吩咐不許是女人又要保證廚藝的水準,火頭軍的軍頭沒辦法,便臨時在彤城最大的酒樓新聘了一位大廚。
而這個大廚不是別人,正是顧予初打發回鳳凰山土匪頭子金玉堂。
這金玉堂逗留在瓊州城沒走,凌不惑大軍歸來之後,他發現顧予初不在其中,打聽了很久才得知了實情,情急之下,快馬加鞭橫渡淩水前來救她。
換了大廚,菜色口味自然有了變化,顧予初嚐到了金玉堂在瓊州時給她做過的拿手絕活蘑菇鮮肉湯時,驚喜萬分,接着她細細查看了一應餐具的蹊蹺,終於在空心筷子裡取出了一張紙條。
“三日後寅時,開窗。”
真是一個天大的喜訊,自那日以後,顧予初的胃口變得極佳,每每餐食都吃的乾乾淨淨,也許是心裡鬆快了,她睡眠也變得好起來,說來很是奇怪,她中毒後精神萎靡的毛病也漸漸好轉。
一切本來都很順利,可不湊巧的是,行動的前一日夜裡突然下起了大雪,一夜之間,天地間白成一片。
這下,即便深夜行動,也如白天一般顯眼,彤城軍營又守衛森嚴,這該如何是好?顧予初本想推遲行動,可奈何紅綢高掛整個箭樓,她也是等不到天時地利人和了,無論如何都要盡力一試。
可稀奇的很,行動之日從白日冒頭到月亮高掛,她的廂房始終無人問津,她以爲自己走運,可直到子夜,啓幀還是來了。
爲了預備今日的突發狀況,討他歡心,顧予初裝做一副別無二心的模樣,早早換了件不太繁複,卻是硃紅色鮮豔裙子,還插上了那枚素簪。
可那個人全然不爲所動,他命人送上很多酒菜,一個人不言不語、怡然自酌起來,全然不顧對面的女人是何態度、是何臉色。
丑時很快就要過去,可是這尊大佛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這讓顧予初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她逃不逃的掉姑且不重要,但金玉堂萬一因此暴露,恐有性命之憂。
丑時三刻,肖遠突然進來通報,低聲說了句:“來了。”
啓幀這才悠然放下酒杯,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讓孤等了這麼久,既是來了就別想再走了!”
而後,他看都沒看顧予初一眼便徑直出了門去。
沒過多久外面就騷亂起來,寅時一到,顧予初打開門窗,就着不遠處的打鬥聲做掩護,一個鐵鉤託着繩索不偏不倚的叩在窗櫺,真是嚇了她一大跳,她循聲望去,繩索斜拉至最外一道城牆上,盡頭有人在向她招手。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順着繩索向下,借力穩穩落在那人面前。
“媳婦!”金玉堂很是激動,上前一把想要抱住她。
“你挺有本事的啊,金玉堂。”顧予初笑着躲了過去,但仍感激的輕輕給了他胸口一拳。
“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行當的。”男人洋洋自得起來,將顧予初落在瓊州的佩劍遞給她,期間還不望上下打量一番,嘖嘖讚歎道,“你穿女裝可真是好看!”
“別廢話,快走。”
顧予初也不想拖延時間,拖着他沒走兩步,便聽見最裡的甕城城牆上不停有人呼和着:“在那!快追。”
難道還有其他人來救她?她不由的停下腳步,想到啓幀方纔的反應,更是可疑。
“金玉堂,你一個人來的?”
“當然。”
“說實話!”
“半路上遇到個大盜,他說他要來彤城軍營尋件寶貝,我便和他搭夥,你別管那麼多了,快走!”
金玉堂拉着她繼續往前走,正準備順着事先準備好的繩索出城,顧予初一把拉住了他追問道:“他說他叫什麼名字?”
“孟古。你認識?”金玉堂一臉疑惑。
聽到這個名字,顧予初狐疑不止,但想到可能是雋娘借用孟古的名字帶着繡衣使者來救她,於是又問。
“他們幾個人?”
“什麼幾個?就一個唄!”
“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怎麼那麼多廢話,快走。”
這下,顧予初的心都揪成一團,她想到啓幀方纔的異常表現以及唯一的留下的那句話,斷定凌不惑這個瘋子還是來了,他還尋了個這個破藉口,以身作餌,好讓金玉堂趁亂帶自己離開。
而這些天,她也不是因爲心情放鬆才吃的好睡的好,是他悄悄通過膳食調理自己的身體,好將體內殘餘的毒素全部排解掉。
“走啊,再不走來不及了!”時間不等人,金玉堂硬拖着她滑下城牆。
“不行,我得去救他!你走,別管我。”顧予初甩開挾制,毫不猶豫的向翁城方向行去,誰料沒走兩步,便被在門外看守她的四名巽影高手給團團圍住。
“帶我去見啓幀。”她轉頭給金玉堂使了個眼色,而後轉身交出佩劍投降。
對於明知道打不贏的仗,她從來不想白費功夫,況且現在動手還不是時候。
“別跑!” 有人見金玉堂跑了,試圖想追,可被爲首的一個拉住:“不打緊,無關緊要的人。”
彤城軍營的另一邊,甕城上的城牆走道上,凌不惑殺了一圈圍堵的人,可在啓幀趕來之後,上百人前前後後將他圍個水泄不通。
“爲了一個女人,當真是不顧一切。”啓幀撥開擋在他身前的侍衛,上前諷刺道。
“你這麼大張旗鼓,不就盼着我自投羅網麼?”凌不惑揚起下巴,指了指箭樓上醒目的紅綢。
“即是來了,你我二人便做個了斷。”啓幀拔了劍,屏退了下屬,要與他單打獨鬥。
“聖上,萬萬不可啊!”肖遠等一行重臣全都連忙阻止,可啓幀心意已決,這件事無關家國,必須由他親自動手,所以他下令無關人等不許幫忙,否則軍法處置。
西風捲雪,吹動了凌不惑月白色的長衫以及啓幀腰間的永昌長吉的銅錢同心結長穗。
他們兩人持劍相向而弛,長劍劍韌相向摩擦,絲拉聲刺耳,火光跰起,點燃了他們彼此眼中戰火和怒意,簡單一招之下,兩人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可這不是一場單純的高手過招,而是必爭高下的你死我活。
境由心生,劍拔弩張之下天空竟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他們的肩膀,輕點他們的劍鋒。
啓幀三兩步躍起,長劍橫掃直逼他的咽喉,凌不惑仰身躲避,單腳踢上他的手肘,而後長劍一掃,牆角積雪揚起,自下而上襲來。
啓幀反手一檔,卻也沒傷到分毫,他接着躍上女牆,借力向前刺入,速度之快讓人望而生畏。
凌不惑連退三步,側身之餘右手手腕後垂,劍身擋臂,可啓幀劍柄飛轉,他反向受力不敵,剎那,右臂外衫被劃破,微微滲出血來。
他眉頭一鎖,右手張開扣住啓幀的握劍的手腕,劍筆直向下落地的瞬間,一個轉身左手握住飛速提起向對手腰腹襲來,還好啓幀旋身躲閃,雖未受傷,但腰間那枚銅錢同心結掛件被一劍斬斷,銅錢連同同心結以下部分掉落雪中。
兩人怒目而視,沒過三秒,又繼續向對方要害殺了過來,啓幀劍劍凌厲、大氣磅礴,凌不惑招招精絕、一氣呵成。
二十多招下來,伴着大雪,城牆上圈圈點點蜿蜒曲折的軌跡慢慢顯露出來。
緊接着,凌不惑屏息凝神,運劍而起,劍氣縱橫,啓幀聚氣合力,掃雪成箭,傾瀉而出。霎那間,兩股暴風狂浪般的攻擊兩兩相抵,劍鋒纏繞劍刃相吸相斥,重力之下,兩人的長劍雙雙落地。
“曾祖父果然還是偏愛你,三行書院藏了你那麼久,就連我也以爲你死了。還找來藥靈子、袖白做你師傅,傳你醫術和武功。”
啓幀憤憤開口,今日凌不惑的武功之高他是見識到了,不免心中埋怨已故多年的三行書院老院首,他們二人母親的親爺爺,他老人家除了偏愛姨母之外,竟然愛屋及烏到如此地步。
“你也不差,曾祖父特意請乾坤兩門師尊授你謀略兵法,又尋遠遁紅塵的蒼梧大師傳你武功,說道偏愛,他老人家爲你我都計了長遠。”凌不惑凌厲回敬。
長風閉耳,沉默之後,啓幀不顧屬下的阻礙,與他又拳腳相向起來。無論是掌力拳風,他們二人招招相似、千變萬化卻不盡相同。
想來武功之極就是異曲同工、本同末離的。
啓幀側身迴旋連踢,凌不惑縱身向前雙臂擋下,然後以太極柔力牽拉住他的腳腕,用力一拳直中腳心。
啓幀受力,單手撐地,空翻而下,接住凌不惑接着襲來的掌風,反向扣住他臂膀,側身曲肘,撞向他的左肩。
再之後,兩人左手相扣,背向轉身,右手運全力擊中各自腹部。
過此一招,在慣性的衝擊,他們雙雙退後數步單膝曲彎,掌撐於地。
啓幀吐了一口血,凌不惑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也咳出鮮紅。
“凌不惑!”顧予初被帶到此地已有多時,她親眼看着這兩個人男人大大出手,直至重傷而止,實在沒有忍住喊了出來。
啓幀回頭,雙眼血絲密佈,恨到極致,這場還沒有結果的決戰似乎有了勝負之分,可他並不認輸。
他勉強站了起來,右手揚起,吼道:“弓箭手準備!”
“啓幀!”顧予初厲聲嚇止住他,第一次驚呼出了他的全名。
“怎麼,有什麼話要最後同他說?孤可以成全你。”啓幀眉頭緊扣,應的並不客氣,甚至暴虐之色呈於臉上。
“他是北凌太子,你殺了他,不怕北凌舉兵討伐麼?”面對這個男人的盛怒,她本能的有些害怕,但爲了救下凌不惑,她逼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試圖拿家國大事壓住他。
“北凌太子?”啓幀很是輕蔑,指着凌不惑繼續說道,“自古帝王家誕下雙生子都是一死一留,他早該一死,奈何拖到今日,孤這是在爲北凌剷除後患。”
“你胡說!”顧予初吼了出來,可她仍舊相信,帝王之家爲了江山永固的確什麼都做的出來。
“你大可以問問他自己!”
“可即便是這樣,你與他母族同根,又怎能痛下殺手!”
“母族同根算什麼?他們兄弟一母同胞都可刀劍相向,孤也只是一個表親而已。”啓幀笑了出來,淡淡的說道。
顧予初大驚,逼問着:“你什麼意思?!”
啓幀看着她,陰鷙笑容瀰漫在嘴角:“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就讓他死的明明白白!”
凌不惑凌厲的望向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他遲來的坦誠。
“你以爲孤爲何會篤定他今日會來,再提前佈下這天羅地網?若沒有他的親弟弟,凌子域,書信提前告知,孤又怎會算的如此清楚?說到底,不是孤讓你死,而是你的親弟弟容不下你!”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凌子域!”顧予初失神的望向凌不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答案,而凌不惑則遠遠的朝她淡然一笑,什麼也沒有說。
情義是什麼?血脈是什麼?好似在利益面前什麼都能拋諸腦後,踐踏成泥。
似乎是這難以消化的真相擊碎了顧予初所有的信仰,她捂住胸口,五官揪在一起,從擒住她的侍衛手中滑了下去,太過突然,身邊的侍衛驚慌伸手去扶,結果被她趁機抽出“無往劍”,再三兩步向前,精準的搭在啓幀的脖子上。
“讓他走!”四目相對,她冷冰冰的威脅着。
沒錯,剛剛只不過是顧予初爲了掙脫挾制演的一場戲,但她也是真是對這個世道絕望,眼裡再沒有亮光。
“爲了他,你會殺了我麼?”啓幀心涼至極,悲寂的看着她問道。
“放了他!別逼我!”關於這個選擇題,她沒有答案,但她可以確認的是,她不會讓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因自己而死。
啓幀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逼近顧予初的劍刃,猙獰的像哭一樣笑着。
顧予初步步後退,堅定的唸叨着:“放了他!”
接着,啓幀的笑容逐漸隱去,眼裡的悲傷和失望化作瘋狂和仇恨,他果決的吼道:
“放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