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雲京風雲
參加完紅釵女軍的婚典,顧予初託付範越傾安排好赫和一切事宜,推辭了他安排的隨從,隻身一人隨凌不惑率領部分北凌軍隊回了雲京。
此行,說是代表赫和與北凌交涉,其實無非是聽封受命,但顧予初也不是全然沒有要求。赫和目前的局勢雖然看起來是保持原樣,由那些朝堂的老人繼續各司其職,但她有信心,待她回來以後,一切都會不一樣。
顧帆身體好轉,勉強可以站起來,爲保萬全,此行顧予初帶上他一道。經過半個月的行車,他們終於踏上了傳說中鑄劍之都北凌雲京。
穿過戒嚴的太華街,紫延宮正門大開,鑲金長角響起,老北凌王親自迎接,如此肅穆的陣仗着實讓顧予初吃了一驚。
她跟在凌不惑身後,踏上柔軟的黑色地毯,那上面用金線繡着朵朵蓮花,皇家宮殿巍峨雄偉,皆以烏木而建,每兩根支撐殿宇圓柱之間皆懸掛一張巨大的紫色絲織長巾,上面印有金色忍冬花的圖案以及篆體的凌字。
說來奇怪,有了這紫色和金色的裝點,讓本來壓抑的黑色宮殿,一下子靈動飄逸了起來,更顯得皇家的氣派和莊重。
顧予初不禁低頭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那枚玉牌,那上面的忍冬花與其甚是相似,原來她的母親早就給了自己提示,而她卻懵然不知。
“兒臣叩拜父君。”凌不惑跪地叩首。
“臣參見王上。”顧予初跟着伏地參拜。
老凌王親自將凌不惑扶起,滿眼的慈愛和欣慰,而後擡手示意顧予初起身,同樣如慈父一般的看着她,這倒是讓她始料不及。
“月升將軍征戰有功,辛苦了,先休整數日後與其他伐戎的有功之臣一道論功行賞。”
“臣領命。”顧予初恭敬的行禮,而後退在一旁。
老凌王對她的行事非常的滿意,向她微微頷首,而後,他握着凌不惑的手腕,面向百官,表情又恢復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嚴。
“寡人今日有要事要宣告天下。”
老凌王側臉看了看自己兒子,轉而俯視羣臣,說道:“十八年前,後宮大火,寡人的雙生子中一人失蹤,幸有皇天庇佑,吾兒失而復還,又領軍征討戎寇,收復赫和,寡人欣慰之甚,特封爲靖川王,重獲新生特賜新名‘不惑’,掌狼牙軍、冰封軍軍權,享太子同等尊譽。”
一語驚破朝堂,百官爲之震驚,北凌已立太子已久,凌子域雖荒誕不羈,卻也未曾動搖國本,如今又突然冒出來一位身份不明的皇子,動輒分封毗鄰雲京的最大的州郡,又許掌北凌最強的兩支大軍的軍權,雖不是太子,卻與太子同尊。
先不說繼位人選爲雙生子其一,曠古未有,現如今太子尤外,居然有王爺與其同尊同榮,更是讓人難以理解。
老凌王如此器重失而復得的兒子,莫不是有更替儲君的想法?
凌不惑本人也很吃驚,他也是沒有想到父親會選了這樣一個機會昭告百官自己的歸來,更給了自己不下於太子的尊榮。
顧予初也看不明白,如今東啓深陷外戰,北凌國好不容易等來了統攬東境大權的機會,如今卻縱容兩子相爭,這樣的內亂輕則打破本來平衡如水的朝局,重則引發國之動盪,傳聞中的老凌王素來睿智,現如今怎會如此糊塗。
就在衆人紛紜的猜測下,老凌王向不遠處的凌子域招招手,接着開口:“太子仁孝有嘉,但多年耽於學業,未曾婚配。單家軍三代忠良爲國盡忠職守,明曦將軍更是端莊持重、文武雙全,賜尊號靈羽將軍,着冊爲太子妃,擇日與太子完婚。”
凌子域吊兒郎當的逛過來,站在老凌王的一側,還沒個正經的與顧予初挑着眉招呼一二。
“臣叩謝天恩。”單勇無奈跪地謝恩,單明曦更是不情不願,但眼下這局面怎容她反對,只有忍着滿滿的委屈,順從俯首。
北凌鐵政老王,從來說一不二,百官雖心中各種滋味,卻無一人敢有所微詞,他們恭敬的叩首,大呼着:“王上天威,萬世長存。”
百官得令平身之後,擡眼望了望老凌王身邊的兩個兒子,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們倆除了衣着不同,神態一個沉穩冷峻,一個輕佻不恭之外,幾乎是一模一樣,這今後叫他們如何分辨!
但無論百官是何感想,如今也成定局。
晚間,宮中安排了簡單的家宴,老凌王與三個兒子,還有顧予初和單明曦,圍坐在一張大桌上。
這樣一頓家宴放在尋常人家很是常見,但在帝王家,顧予初還是頭一回見識到。
從前在東啓,明帝設家宴也是常事,但席位擺放都是君臣分離,尊卑有別。不過,也可能是北凌風俗不同,或許是老凌王總共就這麼三個兒子,不必講如此大的排場。
這用飯的長桌雖大,可這樣與長輩吃飯,還是很不習慣。
單明曦與凌子域既有婚約,照理來說,與未來父君吃頓飯也屬正常,可顧予初覺着她同自己一般彆扭尷尬,坐立難安。雖然兩個男人對她們照顧有嘉,可尷尬之餘都甚少動筷。
“姐姐,你們吃這個糕,我近日請御廚照着新配方做的口味。”老凌王的小兒子不過十二歲左右的模樣,他將糕點端起來,一一遞給她們兩個,看起來天真又乖巧。
顧予初和單明曦也不好推辭,各自捻了一塊嚐了嚐。
“見了漂亮姐姐,就忘了兄長了?小子,這可是我媳婦,少動歪腦筋。”凌子域揉了揉這個幼弟的腦袋,說是責怪卻滿是寵溺。
老凌王斜了凌子域一眼,他這個兒子從來都是說話沒譜,於是親手夾起一塊燒乳鴿遞給小兒子:“小蘇,是擔心兩個姐姐沒吃飽是麼,真是乖。”
而後又笑盈盈對兩個姑娘說道:“你們兩個丫頭若覺得菜式不合胃口,寡人讓膳局再去準備。”
“怎麼會?宮中的飯食自然是最好的,謝君上關心。”單明曦很知情知理,答覆很是乖巧。
顧予初跟着點頭微笑,沒有多說什麼,她本就多年未得長輩的關愛,都快忘記還如何相處了。
“那可能是兩位姐姐舟車勞頓,沒了胃口。”小皇子隨口一句,倒是爲她們解了圍,那後他舉起筷子,笑了起來,“不過,這麼好吃菜吃不掉真是浪費了,那我就替兩位姐姐多吃一點吧。”
聽到此處,老凌王這個老父親以及凌子域、凌不惑這兩個異母的兄長,都不自覺欣慰的笑了出來。
顧予初與單明曦自然是陪着襯,只不過她更有些恍惚,皇家兄弟當真是有真情誼麼?眼下這種情況,不是她見識太少,就是他們都在裝腔作勢。
昔日在彤城城牆之上,啓幀的話她記憶猶新,若凌子域真是陽奉陰違,想要拌豬吃老虎,那麼這北凌的風起雲涌纔剛剛開始。
“天色不早了,你要把明曦安全的送到府上才行。”晚飯罷了之後,老凌王開口向凌子域交代道。
“我您老人家還不放心麼?”看來這凌子域潑皮無賴起來是不分場合的。
老凌王半點沒有生氣,對着凌不惑、顧予初繼續說道:“還有,靖川王府園子還沒修好,這幾天你們倆就暫時住在宮中。小蘇,你帶尉遲姐姐去中陽殿,不惑,你留下來,寡人有話同你說。”
他們一行人識相的退下,單明曦得了機會趕緊逃了出去,凌子域倒是不急不燥,行至門口,不自覺的回頭窺探屋裡的動靜,這一舉動,被顧予初逮了個正着,可他不以爲意,揚眉一笑,仍舊一副玩世不恭模樣,追着單明曦而去。
路上,這位小皇子不停跟顧予初介紹宮裡的情況,妥妥話嘮一枚。
“小殿下,你和凌太子關係很好嘛。”顧予初還是沒忍住,問了起來。
“當然啦,我從小娘親就去世了,父君太忙,都是太子哥哥陪着我,教我釣魚、射鳥、馬球、投壺,還帶我下館子、聽說書。”說起這個兄長,小孩子一臉的欽佩和歡喜。
“盡不帶你學些好的。”
她不自覺嘟囔出來,這凌子域的確是狡猾,表面上對這個弟弟疼愛有加,實則不過是慣出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小跟班,還博得一個慈兄的好名聲,真是一舉多得。
“你和明曦姐姐怎麼都這樣說?”
小殿下顯得有些無奈,開口爲凌子域分辨道:“你們不懂,讀書武功有旁的師傅教,我也是很用功的,只不過太子哥哥最知道我最喜歡什麼。他說尋常人家兒女爲了活命不得不爭鋒冒頭,我們可比他們幸福多了,只要守着規矩不給社稷添亂就是盡了本份,當然人生苦短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每日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若還能有些本領爲國盡忠,就再好不過了。” 顧予初不自覺笑了出來,這孩子到真是毫無心機,被人賣了還樂在其中。
先不說凌子域是何居心,單從這些話裡來看的確不失一個很好的建議,皇家子孫出類拔萃不再少數,但榮蹬帝位的只能有一人,若他們都有這樣一份好的心態,史官又怎會下筆苛責嗟嘆奪嫡之路的血雨腥風。
“好吧,那小殿下最喜歡做什麼?”
“我呀,最喜歡做糕、做菜,今日那芙蓉水晶糕就是我的新作,我希望全天下人都能吃上我獨家配方的糕點。”說到愛好,他一臉的興奮。
皇子一心想要做個廚子,這是什麼樣的遠大理想,顧予初有些想不明白。
“姐姐,你以後就叫我小蘇吧,我雖沒和不惑哥哥相處過,但我知道他是太子哥哥最喜歡的哥哥,那麼我自然喜歡不惑哥哥,你又是不惑哥哥的心上人,我也喜歡你。”
小皇子開心的拉着她手,很是親密。顧予初哭笑不得,她弄不清楚凌子域到底是人是鬼,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在東啓的經驗告訴她,一切都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到了中陽殿,小蘇殿下撒開她的手,說什麼男女有別,便不再相送。
她也只得笑笑,自己步入了這座宮殿,殿內明亮如新,一應傢俱陳設雖不如東啓宮殿那般奢華,卻也是極其講究的,去繁從簡,簡單大氣,更顯得端莊高雅。
伺候的宮女雖不多,但做事麻利話又少,很是精明幹練,這一點讓顧予初很是滿意,她坐定用了些事先準備好的果子,沒過多久凌不惑就推門而入。
“你來幹嘛?”她訝異的問道,剛準備收拾乾淨睡下。
“我來安寢啊,這裡是我的寢宮。”凌不惑不以爲意的一屁股坐在牀上。
“那我住哪?”
“自然與我一個屋檐。”
“什麼意思?我好歹也是客人,紫延宮這麼大,多收拾一間空房都不行?”她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麼晚了,宮人累了一天,你忍心再麻煩他們?這屋裡不是已經準備了一張大牀了麼?我的傷還沒好全,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你那個小弟弟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裝什麼糊塗?”顧予初站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質問道。
“是誰說要做我的丫鬟的?”凌不惑瞪了她一眼。
“這是兩碼事!”
“丫鬟就是要伺候公子起居的,你若不願意當初就不該自告奮勇,得了,我本就沒有勉強你,今日你就忍一忍,睡旁邊的軟塌,明日待我擇個漂亮的宮女換你可以了吧?”說罷,他就褪了外衫直接躺了下去。
顧予初覺得再爭下去也是沒趣,便從櫃子裡捧了被子出來,合衣躺在軟塌之上,可今日的種種卻讓她全無睡意,來來回回翻了好幾個身。
“喂,你睡了麼?”她忍不住還是得問個究竟,可內房裡毫無動靜,她起身探了探腦袋,猶豫再三還是悄悄踱步至凌不惑的牀前。
“別睡了,有事問你。”顧予初也不溫柔,推了推他的腦袋。
“幹什麼?又反悔了?你要是想和我一起睡牀就直說!”凌不惑皺着眉頭不情願的睜開眼睛。
“你爹喜歡你麼?”顧予初盤着腿坐在一旁的矮几上,沉思着。
“你這話什麼意思?”男人也跟着坐了起來,裹着被子,一副怕別人佔了便宜的模樣。
顧予初想了一會,起身聽了聽周圍的動靜,而後放下大牀的幃幔,緊張兮兮的爬上了牀,與他湊的很近。
凌不惑不自覺緊了緊自己裹在身上的被子,吞吞了口水,很是視死如歸。
顧予初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尷尬的笑了笑,低着聲音說道:“隔牆有耳,還是小心點爲好。”
“你方纔說我父君什麼?”
“他今日,撂我在一旁,不提赫和歸順一事,我可以理解,畢竟要拿捏赫和那羣老人幾分,不急在一時。可他當衆如此大張旗鼓的分封你,實在是讓人擔憂。你剛正名歸朝,就被如此器重,又是軍權又是封賞,還與太子同尊,這凌子域能忍的下去麼?”
“所以呢?”
“皇家之爭,最忌風頭太盛,千萬隻眼睛盯着你,凌子域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忘了彤城他陷你與何種境地了麼?老凌王一世英名,可你一回來就推你至風口浪尖,這不是明擺着要看你們兄弟倆鬥起來?自古奪嫡就是風起雲涌、朝堂動盪,他是不是老糊塗了?”顧予初微微皺着眉,說的有鼻子有眼兒。
凌不惑不自覺笑了起來:“奪嫡?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也不是人人都想坐擁天下的。”
“你覺得你能逃的了麼?你若是真心不想,就該老老實實做你的大夫,回來趟這淌渾水乾什麼?!”
顧予初看他這樣沒心沒肺,橫了他一眼,繼續分析道:“再說,凌子域就不是什麼好人,他做太子十幾年了,朝中根基本來就深,現在又與單家聯姻,更是如虎添翼!你爹怎麼想的,覺得你們倆赤手空拳打的不過癮,非得再給你們遞上一把刀才安心麼?”
她越說越氣,臉都漲的通紅,想着自己若不是欠他一條命和還不盡的人情,鬼才願意再入這朝堂爭鬥的漩渦。
“凌子域是不正經,可也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凌不惑掀了被子蓋了一半在她身上,寵溺的說道。
“不過,我知道你在擔心我,那麼以後你可要一直守在我身邊保護我呀。”
“我擔心你個鬼。”顧予初沒忍住踢了他一腳,白了他一眼,“凌子域雖狡猾,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可我就不懂了,那個位置當真就這麼好,值得兄弟反目、六親不認麼?”
“你說的這些在北凌不會發生。”凌不惑保證道,眼神很是堅定。
顧予初長嘆一口氣,不再多說,她也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廢話,凌不惑身在局中,心裡怎麼會不比她還要清楚明白,她也沒問方纔老凌王與他說了什麼,人家父子之間如何相處實在輪不上她一個外人去說三道四。
“最後提醒一下你,你那個小弟弟是凌子域的狗腿子。”女人說罷,便蹬開被子,準備下牀。
“我也有話要問你。”凌不惑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輕輕問道,“若我真坐上了那個位置,你當如何?之前說的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還作數麼?”
顧予初被擒了雙手,怔怔看着俯身而下的他,垂落的頭髮撓的她下巴脖子發癢,一股淡淡藥香充斥着鼻腔,好聞的竟讓她有些想哭。
“若那是你的選擇,我又能說什麼。到時候,你就給我謀一個御前侍衛或是女官的差事,也算是信守承諾了吧。”
她故作輕鬆,避重就輕的答道,心裡卻是再清楚不過他話裡的意思,可她還未做好準備,更不想踏入那個圍牆,爲了一個男人短暫的喜歡和憐愛,與一羣女人渾渾噩噩的爭上一輩子。
“不算。”凌不惑負氣得起身,掀開了幃幔,尋了軟塌躺下,不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