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一路快馬加鞭,等到了澤心寺已是亥時。
他叩響寺門,好不容易纔出來一個小沙彌。
“施主深夜上山所爲何事?”
慕容恪只急着問道:“慧能大師此刻可在寺中?”
小沙彌只說道:“師叔祖此刻正和寺中僧衆於大殿中修晚課,施主若有事找師叔祖,還請明日再來!”
慕容恪知道慧能此刻就在寺中,哪裡還想等到明日,忙說道:“煩請小師父向慧能大師通報一聲,就說慕容恪有要事求見!人命關天,還請他務必一見!”
小沙彌見慕容恪緊急,加之他自報身份,忙將他引進一間禪房,恭敬地說道:“還請將軍在此等候,待師叔祖修完晚課之後貧僧自會替將軍通報一聲!”
慕容恪客氣地謝過,這一等就過了大半個時辰。
大殿之中,僧衆修習晚課結束,小沙彌眼見大家一個個都退去,忙進了大殿,卻見到慧能還在閉目唸經。
“師叔祖,度遼將軍求見,說是有人命關天的要事!”
聽了他這一句話,慧能敲木魚的手猛地停頓,等木魚聲再響起之時,卻比他平時敲出的聲音快了許多。
小沙彌見他並不想停,也不再說話,只悄悄地侯着。
好半晌木魚聲歸於平緩,慧能才睜開眼,慢慢對那小沙彌說道:“了悟。你出去跟他說一聲,我先前贈出的那串佛珠還請將軍夫人一直帶着,不要隨意摘下來。此法可暫時壓住,卻不能根除,若她能潛心學佛修行,自得超脫。”
慧能說了這話之後又閉上眼,再敲木魚又比先前快了一些。
喚作了悟的小沙彌恭敬地退出大殿,將慧能的話轉達給慕容恪知道。
慕容恪聽了只覺得半信半疑,宇文櫻說的是自己被御殿櫻的記憶控制。一串佛珠還能將人的記憶壓住,忘了前塵往事不成?
他只得對了悟說道:“我想親自見見慧能大師,還請小師父再次通傳一聲!”
了悟只得如實說道:“貧僧已將將軍的要求向師叔祖轉達,師叔祖只說了那些話,並未提出要見將軍。既然師叔祖沒提,將軍今日只怕是見不到他了。”
慕容恪只得悻悻出門,臨走前朝大殿望了一眼。
宇文櫻當時說的是“他是……的轉世”,雖沒說完,他卻明白。她想說的是慧能大師是淺溪的轉世。
慧能大師一早就將佛珠贈與宇文櫻,像是早知她會陷入如今的境況,看他今日的反應,莫非是還保留着前世的記憶不成?
他帶着滿腹疑問離開了澤心寺。
大殿之中的慧能內心卻越來越不平靜,嘴裡誦經越來越快,木魚聲也越來越急促。
“慧能!”
突然想起的聲音讓他猛然停了下來,朝着大殿的佛像跪了下來。
“師傅!”
“慧能,當年你擅自替她改命,往她腦中注入了執念。如今你幫她壓住執念,彌補你當年所犯下的過錯,爲何不安?”
慧能只低頭俯身,並不說話。
“你該知道,天命不可違!你替她改命又如何,如今她不止回到了自己該有的命運,還因爲你的剎那癡想而徒添苦難。爲師只希望你不要再逆天而行,須知,要成佛必得擺脫心中雜念。她是你命中的災劫。度了此劫,你必成佛。”
這番話結束之後,大殿又恢復了平靜,慧能起身,只低聲呢喃一句。
“弟子明白!”
他說了這話之後過了好半晌心中才平靜,再次閉眼誦經。
乘夜下山的慕容恪又一路騎馬狂奔回去,唯恐自己回去晚了又生變數,他卻沒想到此刻將軍府內早已暗濤洶涌。
西院的小耳房內,娜仁早先又讓春霞過來了一趟,給崔氏房裡放了張字條,讓她晚上不要鎖門,又吩咐春霞出門替自己買了一些東西,子時在西院門口等着。
等到三更鼓響,娜仁帶着春霞買來的那些東西悄悄出門,她偷溜到崔氏西院主屋門口,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卻發現門從裡面鎖上了,四下張望之後才輕輕叩響了門。
崔氏很快過來開門,娜仁進了門立馬沉着臉,“你怎麼將門鎖了?我若是一直在門外等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崔氏咳嗽了兩聲,斷斷續續說道:“奴婢感染了風寒……嗓子難受,還有些頭疼……奴婢擔心吹了風更加厲害,這纔將門關上!”
她說了這話之後又輕咳了幾聲,娜仁立馬滿臉嫌棄,離她遠了一些。
崔氏忙捂着嘴,又小聲說道:“這些天院子裡的人……我都是早早地就……打發她們睡下了……定不會有人看見。”
娜仁也知自己不能耽誤,忙將自己從春霞口中得來的消息說給崔氏聽,卻見她竟是絲毫不覺得驚訝,只得說道:“你莫非沒看出這是個對付宇文櫻的好機會?”
崔氏只又輕咳兩聲,捂着嘴恭敬說道:“奴婢愚鈍,還請公主明示!”
娜仁好不容易纔壓住怒氣,直說道:“慕容恪既然不想讓人知道宇文櫻的情況,這個時候主院的侍婢只怕都睡下了,咱們只需將守在產房門口的託婭和阿迪娜迷暈,再將屋裡伺候的烏蘭制服,便能靠近宇文櫻。”
崔氏忙點頭。卻又問道:“咱們可需要再找些幫手?”
娜仁直說道:“我讓春霞在門口等着了。”
眼見崔氏神色有些不妥,娜仁嗤笑一聲,直說道:“不過是因爲我自己出門不方便,才讓她替我跑了幾趟,你若是擔心她聽命於我,事成之後我處置了她就是!”
崔氏聽了這話大驚失色,娜仁見她這副心驚膽戰的樣子更加瞧不起她,直說道:“崔敏兒,本公主的手段你應該清楚,你若乖乖聽話,本公主自然不會拿你怎麼樣。那些個賤婢,見錢眼開,賣主求榮,有什麼值得同情?”
崔氏只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神色才安定了一些。
娜仁又譏笑道:“上次不小心弄傷你的臉,莫非你還記仇了不成?”
崔氏忙低頭,捂着自己的嘴低聲說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最好!還不趕快跟上,莫非還想等慕容恪回來了再動手不成?”
娜仁說了這話徑直出了院門。身後崔氏又撫了撫自己的臉確定無誤纔跟着出去。
兩人出了西院,果真見春霞已經在等着了。
春霞見了崔氏忙行禮,剛要開口說話也是捂着嘴一陣咳。
娜仁被她的咳嗽聲弄得煩悶不已,只低聲命令道:“不許咳嗽!”
春霞捂着嘴低聲解釋道:“我一說話就……咳嗽……”
娜仁只咬牙說道:“從現在起你把嘴閉上,不許說話!要是想咳嗽,也忍回去!”
春霞忙點頭,捂着嘴拼命忍着,果真咳嗽聲漸漸小了。
娜仁便回頭衝崔氏恭敬地說道:“崔夫人,咱們去夫人院子裡瞧瞧吧!”
崔氏也不說話,只戰戰兢兢走到了前面。
因爲還要等着慕容恪回來,主院院門也只是虛掩着,等她們三人來了主院,直接輕輕推了院門就進去。
三人到了產房門口,屋內並沒什麼動靜,想必那幾個丫頭也在打瞌睡,娜仁只悄悄將原先準備好的迷香拿出來,再拿出三條面紗,確保三人都矇住了鼻子,她纔將窗戶捻破一個洞,將迷煙吹了進去。
等到娜仁確定迷煙量已經足夠,忙將竹筒抽回,又拿出一條帕子,從隨身掏出的藥瓶中倒出一些東西在那帕子上。
三人在門外等了大約一刻鐘,娜仁才試着輕輕推了推門。
她舉起帕子,壓低聲音對春霞說道:“一會兒進去之後你記得跟我一起將烏蘭箍住,等我將這帕子覆在她鼻子上,看她暈了再放手。”
她說了這話又拿出一把匕首交給崔氏,“若她掙扎得厲害,直接將她殺了!”
眼見崔氏和春霞聽懂了她的話,娜仁才踮腳進去。身後崔氏和春霞二人對視一眼,看到臉上蒙着的面紗更加放心,也跟着娜仁悄悄進門。
“託婭,你去門口看看將軍可回來了!”
一直照顧宇文櫻的烏蘭眼見她睡着了才大鬆一口氣,忙出了內室,想讓託婭去院門口等着慕容恪。
她剛掀開幕簾看到的就是三個蒙面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她正要大呼一聲,娜仁立馬跑過去將那絲帕蓋在她臉上,捂住她的嘴。眼見烏蘭雙手掙扎,春霞也趕緊過去幫手,將她兩隻手箍住。
烏蘭雙手卻要掙脫,娜仁低聲呵斥崔氏:“崔敏兒,你還不過來幫忙!”
崔氏忙跟着過去,拿着匕首卻不敢下手,只跟着春霞一起,緊緊握住烏蘭的手腕。
好半晌之後,烏蘭終於停止了掙扎。
時間緊急,娜仁也不敢訓斥崔氏,只狠狠瞪了她一眼。
三人進了內室,卻發現宇文櫻早已經醒來。
娜仁看了一眼春霞,命令道:“你去外面看着,若有人來了就說一聲!”
春霞看了崔氏一眼,忙出去把風。
“夫人若是想活命就乖乖閉嘴!否則,要是惹怒了我,不小心一刀刺下去就不好!”
說了這話,娜仁又從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
宇文櫻看着屋子裡剩下的兩個人,也不驚慌,直問道:“你們兩個,一個是香兒,另一個是誰?”
娜仁直接摘了自己面上蒙着的面紗,笑道:“夫人果真好眼力!”
她說了這話之後示意崔氏將面紗除下。
宇文櫻看着崔氏,滿臉難以置信。
娜仁使勁將崔氏推到宇文櫻牀邊,崔氏看了宇文櫻一眼,不禁有些害怕。緊緊握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擔心她突然起身傷害自己。
娜仁冷哼一聲,直說道:“你不是一向自詡聰明,怎麼沒想到崔敏兒會害你?”
宇文櫻聽到香兒說話的語氣,再看崔氏被她這般推攘卻還是一臉唯唯諾諾,看向自己卻覺得害怕得很,她只覺得更加疑惑。
娜仁自然明白她爲何驚訝,直說道:“我乃高句麗娜仁公主,崔敏兒不過是我父王進獻給慕容部的姬妾。你還指望她在我面前維持主子的架子不成?”
宇文櫻又看向娜仁,直問道:“你想幹什麼?”
娜仁只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坦白道:“慕容恪對你情深意重、愛護有加,讓本公主嫉妒得很……”
她話還沒說完,宇文櫻輕笑出聲,“你想殺了我,然後嫁給他?”
娜仁並不回答,心中想着爲何宇文櫻聽自己提慕容恪的名字竟絲毫沒有反應,並不像是春霞所說。會情緒失控。
眼見娜仁滿臉狐疑看着自己,宇文櫻只笑着說道:“不說話,那看來就是?認了!咱們做個交易可好?你送我出將軍府,我把慕容恪讓給你!”
娜仁又嗤笑一聲:“你有什麼資格和我交易?我明明可以殺了你,爲什麼要放了你?送你出將軍府,莫非爲了讓你以後跟我自己作對不成?”
宇文櫻也不理會她的嘲笑,徑直說道:“你一個公主潛伏在敏兒身邊做奴婢,想必除了想嫁給慕容恪,還有其他目的。結合慕容部和高句麗宿怨來看,你們無外乎就是想偷慕容部軍備圖或是想預知燕軍作戰計劃。總之不管是什麼目的,單靠你們肯定無法實現,就算要實現,只怕也會大費周章。若是有我從旁協助,效果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慕容恪信任我,我要去他的書房自然沒人阻攔,我也能拿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不知到了現在,娜仁公主是否還認爲我沒有和你交易的資格?”
娜仁看着宇文櫻,心中不禁對她高看了幾分。原本還以爲她只有些小伎倆,倒想不到她真有幾分聰明。
“你的條件是什麼?只需要我送你去將軍府即可?既然慕容恪那麼愛你,你要出府只等坐完月子就是,這有何難?”
娜仁說了這話,又強調一句,“別以爲我好騙,你休想糊弄我!”
宇文櫻勾脣淺笑,直說道:“慕容恪知道我心中另有所愛,不想再在將軍府待着,自然不會讓我隨意出門。你剛纔進來的時候沒看到門口守着的託婭和阿迪娜麼?說得好聽一些是他擔心我,其實他就是派人看着我!”
娜仁聽了宇文櫻的話,仔細盯着她看了好幾眼,怎麼都弄不明白爲什麼宇文櫻竟變成了這個樣子,心中只覺得懷疑更甚。
“我可從來沒見過慕容恪對哪個女子好成這樣,只怕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寵着。他一心爲你,你們也一直恩愛得很,甚至你前兩天才剛生下了他的孩子。現在你跟我說你心裡還想着別的男人,你以爲我會相信?”
聽了她這番話,原本一直不爲所動的宇文櫻突然覺得有些頭疼,她忍住疼,只對娜仁說道:“你幫我出府,送我到澤心寺,我就幫你實現你的目的,你到底願不願意?”
娜仁正要猶豫,卻見宇文櫻突然又開口說話。
“御殿櫻,你不能這麼對四郎!”
“你以爲你話沒說完我就不知道那個慧能是淺溪的轉世?宇文櫻,別把我當成別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心裡想什麼,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絕不會讓你傷害他……”
話沒說完宇文櫻只抱着自己的頭在牀上疼得死去活來。
先前只一直在牀邊站着不說話的崔氏突然後退了幾步,“夫人這是中邪了!”
崔氏被嚇得厲害,不止嚇掉了握在手中的匕首,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了,只渾身顫抖個不停。
原本娜仁還以爲宇文櫻情緒失控之時會狂性大發,本還想讓她順勢殺了崔氏,或是直接自己動手,嫁禍到她身上,沒想到她所謂的情緒失控竟是這般場景。
她看着痛苦掙扎的宇文櫻,只覺得渾身舒坦。
真讓宇文櫻殺了崔氏又如何,還不如讓崔氏把宇文櫻殺了,只有宇文櫻死了,那才真是一了百了!
娜仁想,既然天都幫她,那她就只能順勢而爲,改變計劃了。
想通一切之後,娜仁滿臉得意。她看着癱倒在地上的崔氏,氣得恨不得直接將她拎起來纔好。奈何她力氣不夠,只得抓着崔氏的衣服,呵斥一聲:“沒用的東西!”
崔氏就着她的力道才站起身,看到娜仁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又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娜仁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匕首,強硬地塞到她手裡,生氣地說道:“崔敏兒,你現在過去把宇文櫻殺了!”
眼看崔氏猶豫,娜仁大聲道:“本公主一向只借刀殺人,從不曾自己親自動手!你不去,莫非還讓本公主去不成?”
她說了這話之後,將自己白皙的手舉到眼前看了看,這才低聲威脅崔氏道:“說起來,本公主最漂亮的就是這雙手,最愛惜的也是這雙手。你一向自恃長得漂亮,不是最緊張自己的臉嗎?光這一個晚上我看你摸自己的臉就摸了無數回。你若不敢去,或是不想去。我現在就劃花你的臉,如何?”
娜仁舉起自己手中的匕首,做勢要劃她的臉,崔氏忙又退了幾步,正被聽到動靜之後進門的春霞扶住。
眼看崔氏要開口說話,春霞大咳一聲,一邊說道:“閉嘴!”
春霞握着崔氏拿匕首的手,扶着她到了宇文櫻牀前坐着。
眼見宇文櫻嘴裡唸唸有詞,雙手捂着腦袋,春霞用力掰開她的手,緊緊握住,對崔氏說道:“動……動手吧……”
眼見崔氏下不了手,春霞渾身顫抖着對娜仁說道:“香兒姐姐你……你先去外間守着……我跟崔夫人殺……殺了夫人就出去!”
娜仁聽了她的話走出來,剛到外間就聽到屋外傳來託婭的聲音。
“快來人……有刺客……”
說時遲那時快,春霞突然搶過崔氏的匕首,直接塞到宇文櫻手裡,握着她的手直刺向崔氏。
崔氏看着她,滿臉疑惑。好不容易纔開口,“崔……”
她話沒說完,春霞又將匕首刺得更深一些才跑開,驚慌失措地喊道:“夫人殺了崔夫人!”
娜仁聽到屋外的動靜,一心只想逃,回頭看崔敏兒果真被匕首刺中,也來不及殺了宇文櫻,只嘆陰差陽錯之間竟還是按照自己原先的計劃。
娜仁撒腿就跑,春霞呆愣過後也跑了出去。
待衆人趕到內室之時。只見到宇文櫻躺在牀上,早已陷入昏迷,手上握着的匕首直直插入崔氏腹中。
崔氏瞪大雙眼,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