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作輕雨,微微落下,打在去宗廟祠堂的路上。二人並排而走,並未曾有話語。
晚宴距離宗廟祠堂尚且有一段路程,約莫走了大抵半個多時辰,洛華隱隱皺眉,這條路的確是去宗廟祠堂的,可爲何比往日還多了一份荒涼,連巡邏的侍衛都沒有了。正在詫異的時候,卻見得楚瀚天一身淺笑。“原來剛纔迎接我的時候,他已經動用了皇城所有的禁衛,可也只有那樣的模樣。”
也是,紙老虎終究是紙,不是老虎,縱然如何歷練,也無法真正成長起來。
終了到了宗廟祠堂,因爲這裡進貢了皇家的牌位,平時都不許外人進入,但洛華似乎是這裡的常客,算來這應該是第二次進來了。
楚瀚天進了祠堂,在牌位旁一衆尋找,尋找曾經他熟悉的名字。他想知道,倘若自己有一天亡了,會被葬在這裡嗎?洛華跟在他的身後,也好奇打量着這祠堂。突然,卻見得一塊新建的牌位,上次過來的時候,都未曾見到。那牌面上的字,洛華不曾盡數識得,只認得楚曦霖三個字。
她想起楚曦霖死時,君王的無情和狠絕,她以爲他只能落個曝屍荒野的下場,可沒有想到,楚曦鴻到底還是厚葬了他。還給他豎了一塊牌位,算是認祖歸宗。或許那時不是他無情,只希望她同他還藕斷絲連,所以才用那樣狠絕異常的方式,提醒自己,她永遠都是他的所屬。可倘若是這樣,那他那句話,又是如何的意思。
他作何要告訴自己,他會放手。倘若沒有了江山,他不還是可以同自己一起玉石俱焚,讓她永遠都是他的呢?她懂楚曦鴻的想法,只不能再對他存有絲毫的幻想。他從來都只會傷害自己,所以還是躲得遠遠的好了,無論出於何種的理由,她都要逃走,而且逃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可洛華沒有注意到,在牌位的最下方,還有一處嶄新的墓碑,那是楚曦鴻留給自己的。但沒有洛華的牌位,因爲他想要她活着,不要陪着自己一道,去那冰冷的地下。
只,這一片良苦用心,或許晚了些許的時候。
楚瀚天終於顫了顫身子,指着先皇的牌位輕笑,“皇兄,我們又見面了。你當初將我囚在南靖
宮,就爲了打消我心中的復仇,然後以爲我死了,你就高枕無憂了。你可曾想到,我現在回來了,而且還要同你的孩子爭搶天下。當年我不是你的對手,你說他會是我的對手嗎?”
他平和地笑着,卻帶着厚重的殺氣,說着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語。突然卻見得楚瀚天微微將手撐在牌位上,“你到底還是錯了,你說你當初爲什麼不乾脆給我一刀呢?你這是養虎爲患,養虎爲患呀。”
洛華聽得這四個字,就知道自己等會不用開口了。她本希望求着要一個保證,讓楚瀚天保證他日破城的時候,不要楚曦鴻的性命,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能了。
他不會養着楚曦鴻這隻老虎,而依着楚曦鴻性格里的倔強,也定然無法忍受,成爲臣擄的一日。
她甚至覺得,楚瀚天剛纔這番話,不是對先皇說的,而像是對自己說的。也像是在告誡自己,不嫩婦人之仁,不然,或許數年之後,還會重新上演如此的一幕。
一聲不可低聞的淺嘆,楚瀚天將視線放在了其中一塊的墓碑上,洛華咬脣,臉色一下子就變得蒼白了。那是太后的靈牌。
楚瀚天同太后,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彼此喜歡,卻一次次地被拆散,一次次失去了可以在一起的機會。
他指尖從未有過的溫柔,觸摸着靈牌的質地,就仿若在觸摸着她的容顏一般,聲音帶着陣陣淒涼,“你看,我回來了,可爲什麼,你沒有等我?”
洛華眼眸滿是無奈,她以爲楚瀚天如此的硬漢,是斷然不會流淚的,可如今他卻抱着牌位,哭的像是一個孩子一般。洛華終於明白,倘若失了心上人,即便得到了天下,也未嘗會快樂一日。
所以,他未曾知道,自己追尋的東西,只能付諸流水,不堪可尋。
她將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楚瀚天的肩上,“對不起,老淮王,我沒有照顧好她。”
他身子顫了顫,然後用手抓住洛華的衣領,眼眸中竟然帶着濃烈厚重的殺氣,“這一切當然都是你的錯,你爲什麼沒有保護好她,對,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將洛華脖頸扼住,然後逐漸加大力氣。人在極度痛苦的時候,總會做出什麼特別瘋狂的事情。
一如現在。
洛華想要阻止他的瘋狂,想要讓楚瀚天冷靜下來,但他一雙眼眸只是越發厲害,分明就是停不下來。
“住……手。”她的臉已經通紅,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只能不住掙扎,希望可以掙脫束縛。就在洛華準備放棄的時候,他卻是突然鬆手,然後跪坐在地上。
“洛華,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他看着昏暗的大理石地板,極盡自言自語。喃喃中翻來覆去,似乎只有這一句話話語,“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坐在地上,雙目渙散,“我當初就應該帶她離開。或許倘若我最初就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她,她就不會死於非命了。”
洛華只能默然,不知應該說些什麼纔好。然後又聽得楚瀚天繼續說道,“我努力着,希望有一天可以給她一個完整的天下,然後同她一道睥睨,讓四海黎庶都對我們朝拜,那時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洛華不置可否,對於幸福的定義有很多,洛華不確定,楚瀚天所說的幸福,便是太后追尋的幸福。她只知道,她要的不多,從來不是什麼江山社稷,只想着得到一真心人,然後一起白頭。
除此之外,旁的東西都是強加於她的,即便擁有,也只是覺得負累,不會絲毫感到幸福。
“這也不是你的錯,當初她帶不走她,她也不願意同你走。”洛華準備將匍匐在地上的楚瀚天扶起,卻不想他自己已經站了起來,那一雙眼眸重新恢復了銳利,彷彿從一開始到現在,那雙眼眸,就不存在絲毫的頹廢。
“洛華,幫我一個忙吧。”楚瀚天起身,將洛華帶出了祠堂,雖然這附近都沒有人煙,但有些話去不方便在裡面說出。
洛華跟在楚瀚天的身後,只覺得心中隱隱有些不對,卻說不上具體原因,只嗅到了一層危險的氣息,他打算,讓自己做什麼,如何做?
她可不覺得,她還有辦法幫楚瀚天的忙。而且她以爲,這事情,是楚瀚天沒有辦法做到的。
或者,他是將她當做了棋子,去做一件,在她看來,不甚困難的事情。
他伸出手,接過一片清冷的雨滴,眼眸冷若寒冰,“幫我,殺了楚曦鴻吧。”
擲地有聲,驚了洛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