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裡的時間和外界不同,我感覺不過十幾分鐘的功夫,就已經天色漸暗,幾乎是肉眼就可見到太陽的移動,但是無論是城下的守軍,還是城裡的軍隊,都毫無動靜,兩邊像是在僵持,城裡的軍隊不動可以理解,就這麼點人還想殺出去不成
但城外的軍隊不動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按理來說,外面的大軍壓境,城裡面就只有投降一條路可以走,絕沒有第二條路,要不就得是被殺,我雖然不懂軍事,但是冷兵器時代,人數的差距幾乎是不可抹平的,不要說古代,就是到了二戰時期,人數優勢還是最重要的。
大概再看了一會,守軍忽然升起火來,火光沖天,似在廝殺,吼聲震天,傳到我的耳中讓我心裡也是一顫,我估計是那些人終於來攻城了,我回頭看看城裡已經走出不少身着粗布衣服的平民百姓,都有些擔憂的望着城外。
我知道古代是有屠城的可能的,只希望那些軍人不要太殘忍,做出如此違揹人道主義的事,我轉身看向朱塵,他還是一臉古井不波的看着城外,沒有任何動靜,只是他站立在那就是無比的自然,收斂星月之光,融於自然之中,我自然的生出膜拜之感。
這時有一位身着官府的中年男人站上城頭朝城外看去,他身邊靈有一着盔甲之人看着他,那中年男人對身旁人道:“是霽雲回來了,你讓人做好準備開城迎接,希望他給我們帶來援軍,再不濟多些糧食也好啊。”
他身邊站着那個着盔甲的男人拱手道:“大人,卑職馬上去安排,只是”
那人想要說什麼,卻被這中年人打斷道:“不用多說了,全看天意如何,若上天護我大唐河山,佑我黎民百姓,定不會任由此等逆賊縱橫,快去辦吧。”
那人說的話擲地有聲,另外那人終沒有再說下去,我聽到這裡才醒悟,怪不得朱塵說他們還能再守一個月,原來是援軍到了,這人的話像是在說唐朝,只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唐朝,唐朝歷史上動亂不少,唐太宗玄武門之變,武則天篡位,神龍政變等等,但多是皇室鬥爭,看這裡也不像大內皇宮,那麼也只有安史之亂和唐末的黃巢起義,但是能有如此大聲勢的,更像是安史之亂。
但我對歷史還不夠熟悉,對安史之亂也就瞭解個大概,具體瞭解不深,所以也不敢妄下定論,想着朱塵給我答案,朱塵也不理我,依舊站在那看着那底下,我很有點鬱悶,朱塵這神仙倒是跟廟裡的泥塑沒什麼分別了。
沒想到我剛一這麼想,朱塵倒開口了,笑道:“廟裡泥塑有何不妥多少人踏破門欄,三拜九叩,更有以身供養者無數,便是比起坐在金鑾殿上的天子還要安逸的多啊。”
我有些不服的反駁道:“那些人拜的是泥塑嗎他們拜的是神佛啊。”
朱塵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不錯,世人非拜泥塑,拜的是泥塑的形象,與其說是拜泥塑不如說是拜心裡的神佛,既是心生,是人還是泥塑又有何別所謂諸佛法身遍處一切虛空,無處不在,亦不曾動,我如泥塑又有何妨”
朱塵一番話說的我啞口無言,只是這時候我卻還不是很懂他說的話,我下意識的轉移目光,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裡,那邊的援兵已經攻過來了,我本來以爲是大軍殺到,城裡人有救了,卻沒想到到了近前,人數卻也不多,遠不如外面守城的人所,大概也不過千人左右。
城裡開門接應,那些敵軍殺過來到一定距離卻沒有繼續前行了,又退了回去,這些人順利的進了城,我本以爲這對城裡守軍也是一個幫助,有這千人幫助雖然守不住城,但看起來也都是精兵強將,勉力突圍或許是有可能的。
那進城來的領頭人,進來後,渾身帶血,真是讓我體會到浴血一詞,那個將軍一進來,半跪在地上對之前那個身着官服的中年人道:“末將,末將無能,帶不來援軍,辜負大人的期望和囑託,只三千人舊部願隨末將前來,請大人定罪。”
那人說完,城裡的軍士都聽到了,我本以爲這種話定是會讓軍心動搖的,就算殺了主將開城投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這個將軍看起來勇武,但實在是有勇無謀。
出乎我意料的是,城裡的百姓和軍士聽了他的話,居然無人言他,倒是有人開始抹淚,尤其是城中百姓,甚至有人嚎啕大哭的,之前那大官站在城頭對底下道:“南將軍,你盡力了,就是我大唐的功臣,各位將士們,大家也都聽到了,叛賊勢大,援軍無望,若有人此時要離去的,我雖不願卻也已無力阻止,便在今夜,各位作出決定吧,若走便更衣出城,生死自料,若願與我一起死守的便留下,他日再言不願,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底下將士聽了他的話,居然無一人要走,抹乾眼淚,站起身集結在城下,吼道:“願隨大人,定除賊寇,復我河山。”其後所有人自顧吼起來,聲勢浩大,男兒血性全在其中,倒讓我有些驚訝,這些人居然要死守幾千人對幾萬人這是找死嗎
那官員站在城上大笑道:“好好,我在此拜謝各位將士了,生爲我大唐忠臣,縱亡亦不忘斬殺叛軍,復我河山。”他說完深深的對下面的將士鞠了一躬。
其身後又喊道:“城裡各位百姓們,是我張巡無能,護不得這一方安穩,如今內無糧草,外無援軍,不知還能堅守到何時,然則外以爲敵軍所圍,諸位想出城也不易,還請諸位鄉親給我準信,於我將士一樣,有人要走,只此今晚,我爲各位開城門而出,能否離去皆由天命,若不願離去的,此後再想離去,便是擾亂軍心了,還望諸位父老告知。”
這個官員一說,張巡的名字一下就讓我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倒是邊上的朱塵這回沒有再爲難我解釋道:“你所背的正氣歌中有一句,爲張睢陽齒,便是此人,其名張巡,守睢陽數月而挽大唐傾頹,使安史叛軍不得前進,斬斷唐軍後勤糧道以及攻入江淮要地。”
朱塵說完,看了看那個站在城上的張巡,忽的嘆口氣道:“他來時不過萬人,抵大軍十三萬,外無援軍,內無糧草,堅守數月,城中四萬百姓爲其守城,城破,僅剩四百來人舊唐書記載“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慮將有變。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將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乃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小繼之,所食人口二三萬,人心終不離變。”
朱塵說完,我先是一愣,等我回過神來仔細回憶纔是一驚,這分明是說,那兩三萬人不是被敵軍殺死的,這是被吃掉了啊,易子而食,食婦孺老幼,這只是爲了守城爲了皇帝這實在是太殘忍了吧,正氣歌里居然會有這種人
我驚悚的問道:“那城裡豈不是變爲了人間地獄那怨氣得有多大讓我來看這個是幹什麼恐嚇我嗎”
朱塵卻是搖了搖頭道:“並非嚇你,城中也並未如你所料的那樣化爲修羅場,其原因便是這場食人的慘狀,多是自願,爲唐軍守城貢獻自己的力量,這也是舊唐書最後一句所言,人心終不離變。”
我楞在那道:“這怎可能哪有人自願被吃的就算有那麼一兩個,這全城數萬百姓怎麼可能都自願這只是封建皇帝爲了提倡忠義的美化罷了。”
“你也知百姓有數萬,城外敵軍也有人來勸降的,城中百姓若非自願,被逼到絕處,又怎麼不會造反城外數萬敵軍還在,城裡若人心生變,便是十個張巡也只能飲恨而終,然而到最後僅剩四百人,直至餓死,也無開城之舉,自然便無造反,若非自願這又怎麼可能呢”
“再說皇室之美化,雖說歷史多有美化之言,然中國的儒家,臣子當忠君,皇帝則應以民爲本,至周初,周禮中以明確要求不得以活人祭祀,以三牲爲代,此後春秋時期,孔子提以人爲本,又言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道德經中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所謂芻狗既是以草扎替代牲畜祭祀的,可見那時對人生命已經有足夠敬重。”
“所以此後,即使是帝王,敢做殺人爲樂之事,即使不是昏君也定是暴君之列,張巡不過一縣官,又怎麼會爲了他專門來美化實際上即使在那個時候,安史之亂暫息,唐肅宗已不滿張巡之舉,若非翰林學士李翰爲其正名,此後韓愈柳宗元等諸多大家爲其辯護,其名在民間又有很高的聲望,那時候他便會被貶爲罪人了。”
朱塵一番話說的我一愣一愣的,有些不解的往城頭看去,地下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卻都沒說什麼,自顧自又散去了,倒未出現張巡所說出城的舉動,這倒讓我有些相信朱塵的話了,下意識的問道:“那這些百姓爲了什麼呢爲了所謂的忠義李唐天下與他們有關嗎”
朱塵走了幾步,看向遠處,淡淡的回我道:“無論是張巡還是睢陽百姓,他們的付出並非爲了一個李唐天下,他們爲的是守住這一門戶,爲的是守住華夏氣節,爲的是江淮數百萬黎民,爲的是天下蒼生的安穩與太平。”
朱塵說完,我忽然覺得一震,又聽他好像低聲吟誦道:“人當有志,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