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迦沒進林之樾的病房去睡覺。
但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有人送來了遺留在車禍現場的行李箱,上面有張姓名卡片,箱子骨碌碌推到當事人面前之前,被談迦按住了拉桿。
然後抽走那張卡片看了看,一字一頓念出來:“林、之、樾。”
林之樾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她念這三個字時並沒有擡頭,沒有任何的對視,語氣也很正常,但他就是感覺很奇怪,像剛從出水口落進水杯的礦泉水,沒有調味沒有汽水的刺激,可水體還沒完全平靜,帶着和口腔並不相配的溫度。
這個不合時宜的比喻也很奇怪。
林之樾想把行李箱拿回來,可按在拉桿上的手還纏着紗布,他手指尖動了動,仍然垂在褲腿邊。
不過談迦很快放回了卡片,給行李箱一個推力,萬向輪骨碌碌滾到他腳邊。
林之樾以爲她在念過名字後,還會說點什麼,暈眩的大腦下意識想着不那麼落入下乘的回答,可她只是說:“你繼續休息。”
然後繼續往走廊盡頭走。
彷彿是他的名字讓她失去了興趣。
很難聽嗎。他站在原地,看東西還有些模糊的視線注視着那道背影。
林之妍從病房裡出來時,看他靠着牆壁,還以爲人不行了,趕緊喊人。
還唸叨他:“你說你非要跑出來幹什麼,我還以爲你是感覺良好,沒想到你是被車撞懵了分不清自己在陸地上行走了,我跟你說……”
醫生護士又來了一批,忍受疼痛的事林之妍幫不上忙,就一直在旁邊說着話增加存在感,從車禍現場說到救命恩人,用豐富的形容詞把人家從頭髮到手指都描述了一遍。
說到最後還遺憾道:“可惜還不知道她名字,想和她認識認識又怕她不喜歡被打擾,她看起來就不愛搭理人。”
眩暈感導致的噁心反胃還隱隱作祟,林之樾恍惚間也想起來,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應該說,他對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叫什麼?
是這裡的人嗎?
住在哪兒?
以後還會見面嗎?
怎麼可以聯繫到她?
全都不知道,好像她只是陡然出現一下,路過的途中和他們打了個照面就繼續趕路了。
林之妍還在喋喋不休,說不知道找交警和醫院能不能再聯繫到對方,就這樣錯開未免太可惜。
她還問:“你說是不是,哥?”
林之樾沒回答,隔了會兒臉色蒼白說:“不要害怕。我沒事。”
她緊張不安的時候就會一直說話,從小就這樣。
林之妍安靜下來,片刻後有很輕的哽咽聲響起。
“……我當時連拍響車窗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很怕你死。”
“沒那麼容易死。”
“那是因爲碰到了那個女生。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拉開車門的時……”
又是一頓描述。
林之樾在這樣密集的說話聲裡,呼吸越來越平緩。
藥效上來了。
…
談迦終於回到了姑姑家。
只在視頻裡見過的親人,相處起來像乾澀轉動的軸承,始終有點不適應。
好在有了共同救人經驗的表哥在中間磨合,到晚上休息之前,他們相處都還算輕鬆。
躺在陌生的牀上,她以爲會失眠,沒想到竟然睡得很沉,只是夢裡光怪陸離,醒來時出了一身汗。
再看外面,居然是第二天下午了。 談鳴竟然還在家,看她下樓來,說:“正好,一起再去趟醫院,看看你手上比較嚴重的兩條傷口。”
看他凝重的表情,談迦推測:“那場車禍有問題?”
談鳴只點了下頭,表示其他的不能透露。
她及時打住想象,然後拒絕了去醫院的提議。
她不是等着被安排的孩子,也習慣了拒絕,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後沒在意談鳴是什麼反應,找了點吃的,繼續上樓睡覺去了。
這次回來,其實是替爸媽探親祭祖的,待不了多久,大概等她手背上的擦傷結疤快要脫落的時候,就該回去了。
所以她更多的時間是在外面閒逛,走走停停,逛逛吃吃,偶爾跟着姑姑去和一羣小朋友上面塑課——她的同學朋友知道她要回國,都讓她給帶特產回去,這東西正好。
可惜她的手藝不怎麼好,三個作品裡有兩個都會被人認錯物種。
好在夠得上讓她送禮物的朋友很少,她“三出一的生產力”還有富餘。
冬末的風吹動鐘擺,很快把時間推向幾天後。
談迦手上有些嚴重的兩道傷口,到時間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了,仍舊是談鳴載她過去。
談鳴最近忙得黑眼圈無限繁殖,就算眼睛瞪得像銅鈴,也很難不懷疑他開車開到一半會倒在方向盤上。
所以到地方後,她讓他留在車裡小眯一覺,自己進了醫院。
市醫院大廳和候診走廊裡仍然人擠人,據說是這裡的骨科和皮膚科全國聞名,所以每天很多人慕名而來。
好在姑姑給她約的醫生在六樓,相比之下沒那麼忙碌。
醫生辦公室關着門,她按照談鳴說的,敲門三聲,擰開把手進去。
準備好的話還沒說出來,她先意外地看向醫生對面的年輕男生。
擺脫了眩暈和虛弱的林之樾,看起來更精緻俊美,黑色衣服襯得他身材很修長。
他看過來時,眼神也頓了下。
但談迦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不過一兩秒,不着痕跡地掠過,看向醫生,說了句不好意思準備退出去。
“我已經詢問完了。”林之樾站起身。
這句話後面本來應該跟着稱呼或者用“你”來代稱的對話,但他停頓兩秒還是沒說,徑直離開了辦公室。
只是見過兩面的陌生人而已,世界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錯身而過。他們不過是其中之一。
談迦沒在意,配合着醫生檢查自己手上的傷口,重新包紮後確認沒問題,也不多待,退出了辦公室。
然後又看見了林之樾。
他坐在上次她睡覺的那張椅子上,聽到開關門的聲音,側頭朝她看過來。
談迦邊走近邊觀察着,發現他的眼神幾乎是跟着自己在移動。
這是很明顯的想要對話的信號了。
於是她走近了問:“你在等我?”
林之樾點頭,站起來,兩個人面對面離得更近了些。
“想說什麼?”她示意他儘管說。
她猜大概是因爲在車禍裡救了他的事,想要表達感謝,現在明擺着的現成話題就只有這一個。
可是林之樾卻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談迦挑眉,看向他的眼神變得若有所思。
過了會兒她才說:“談迦。”
說一個字,慢悠悠走近一步,綠色的狼尾被不知道哪兒來的風輕飄飄一吹,快要搔到林之樾的手臂。
“我叫談、迦。這幾天沒查到我的名字嗎?”
另一條時空線,屬於談迦的故事從這裡就開始了,屬於迦和小林的故事也開始了。
還有什麼想看的嗎?只有最後一個番外額度咯,沒有的話明天就正式完結啦。(每本書主角一起玩耍的小劇場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