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發生半個小時後,交警大隊終於疏通了路線,讓救護車進到現場,受傷的人被緊急送進了市醫院救治。
談迦終於能歇下來,隨便找了個脫落的保險槓坐着,喘着氣喝水。
談鳴就在她旁邊,和交警講述完發現車禍到救人的全過程,也渴得不行,正大口喝水呢,餘光瞥見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衛衣,半挽起的袖口處,從手腕到手背上全是各種擦傷血跡,看得他眼皮直跳。
“你手傷得這麼嚴重?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還好,”談迦起身慢騰騰的,“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自己找去醫院。”
談鳴:“那我忙完回來能被劈成九截,晚飯的麻辣手撕牛肉就該用我做原材料了。”
“……”好有意思。
她被緊急送去了醫院,排在一羣同樣被擦傷的車禍受害者裡。
談鳴說是要陪着她,但一聽交警隊說受害者裡又有一個死亡的,馬不停蹄又去六樓幫忙去了,走之前只來得及讓她先在醫院待着別走,他忙完了馬上就回來。
刑警說忙完就回來,約等於“別等了”。
談迦理解,隨口應下,穿上已經破爛的外套,靠在有欄杆的地方,興致缺缺地觀察着隊伍裡的其他人。
最後生疏但還算順利地完成了傷口包紮。
包紮完,她沿着指示牌往六樓走,打算去找找談鳴。
不過找人的路上,她先被別人找到了。
是被她從車裡救出來的一個女生,眼睛亮亮,在病房門口盯着她看,嘴巴糾結地張張合合,最後叫了聲:“救命恩人?”
“……我姓談。”
“哦哦好。”
她以爲這就是打個招呼,略點個頭,準備正常路過,可是對方一連串的客套話立馬出口,出於禮貌,她只能先停下來聽着。
聽對方一口一個“你救了我”“你救了我哥”“我們全家都特別感謝你”,聽得她走神。
禮貌聽完,她又想走,然後又被控住了。
“你的手受傷了,是救我們弄出血的嗎?痛不痛?”
話好密。
談迦乾脆伸出手當着她的面活動了一下手指,從虎口處繞過去的紗布纏住了半個手掌,遮住了手背的血管,但戴着銀戒的食指還能活動自如。
“還好。”她還是這兩個字。
那個女生的視線在她手上停留,嘴上還在說:“這麼嚴重啊,等我哥醒了我讓他來好好感謝你。”
到底是哪裡看出來的嚴重。
而且裡面那個人被救的時候不是醒着的嗎?
談迦下意識往病房裡掃視一眼,正好看見對方收回視線的動作。
偏過頭後的側臉線條優越,只看眉骨和高挺的鼻樑就能窺見他的俊美。
是一種年輕乾淨的好看。
談迦的眉尾往上輕輕揚了下。
“你哥好像醒着。”她對面前的女生說。
林之妍擺擺手:“雖然人醒了但靈魂還暈着,他這會兒說不出好聽的話來。”
她給面子地笑了一聲。
然後又聽了幾句換着花樣的感謝,結束交流,離開了那個病房門口。 沒再往裡面多看一眼。
找到談鳴時,他還在忙,似乎是車禍裡有人表現得不太對勁,他叉着腰打電話,神色很嚴肅。
這狀況不好打擾,談迦退回了走廊,坐在臨時休息的座椅上,打算等個幾分鐘再進去。
至少要告訴談鳴一聲,她打算自己先走。
但她高估了自己,時差還沒倒過來,又緊急救人半個多小時,消耗了大量體力,現在陡然鬆懈下來,睏倦席捲大腦,幾分鐘的時間她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忙碌過後的覺最好睡,樓下嘈雜的動靜都成了背景音,醫生護士病人在面前來來去去,她也沒被吵醒,反而睡得更沉。
林之樾在病房裡看了快一個小時,斜對面走廊的座椅上,那個人以一種並不舒服的姿勢一動不動睡了很久。
外套大概是在車禍現場救人的時候弄破的,穿在身上竟然也不顯邋遢,加上被纏着紗布的手,看起來很像末世電影裡的重要角色。
那張臉……他的頭到現在還有點暈,但不管怎麼暈頭轉向,之前那張湊近了放大的臉一直在閃回。
模糊的,但就是甩不掉。
他現在才把那張臉看清楚,漂亮到扎眼,但透出一股冷淡感。
這張清晰的臉和腦海裡模糊的臉重合在一起,他彷彿又回到被晃醒的那一刻,破損的車嘈雜的叫喊聲,大腦後知後覺感受到難以忍受的疼痛,而她湊得很近,手指大力鉗制住他下頜骨,冷靜地叫他:醒醒,醒醒。
醒醒吧,醫院的走廊這麼冷。
林之樾掀開被子嘗試着下牀站了站,沒讓其他人跟着,在窗邊,洗手間,門口都站了會兒,然後出了病房。
車禍現場的受害者應該都加急接收完了,這兩層樓安靜了很多,來來往往的人少了大半。
他站在幾米外,盯着那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又看了兩分鐘,去護士站找護士要了張薄毯。
薄毯輕飄飄的,蓋在她身上的動作也輕飄飄的,林之樾靠近時下意識放輕了呼吸,蓋好後站直身,垂眸再次看了看,才轉身輕手輕腳離開。
“謝謝,”身後傳來一道沙啞嗓音,“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林之樾身形一頓,轉身看過去,對上她緩慢掀開的眼睛。
“不用謝,”林之樾的話停頓一秒,又說,“應該我謝謝你,你救了我。”
談迦鼻音裡“嗯”了聲,手肘搭在座椅把手上,撐着臉又虛虛閉上眼睛。
似乎沒有和他繼續交流的興致。
也或者她在等下一句。
腦子裡閃過這個奇怪的猜測,他走回病房的腳步逐漸慢下來。
直至走到門口,伸手就能擰開病房的門了,但林之樾沒伸手,在原地站了幾秒,回頭說:“你要是想睡覺,可以進來這個病房裡,外面人太多,會很吵。”
“謝謝。不想睡呢?”談迦又睜開眼,漫不經心問。
林之樾沒有調情經歷,但他意識到這問題似乎並不需要回答,她的語氣裡有種很微妙的勾子。
他們隔着走廊對視,談迦就算仰着頭看人,眼神和表情也很有攻擊力,他率先移開了視線。
“不睡也可以。”
“不會打擾到你?”
他又沉默,似乎這問題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問題。
但林之樾還是迎上她的視線,緩慢搖頭說:“不會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