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在這到處看看吧，我進去處理點事，不要亂跑。”歐也交待道。
怎麼他和宿舍那幾個女人一樣，都把自己當小孩子對待，還以爲歐大俠比較與衆不同呢……好歹也是年紀差不了多少的同輩，被人這樣叮囑，實在彆扭。
莫語嫣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帶着點小脾氣掉頭往別處飄蕩去。
看着語嫣的背影，歐也從她很明顯的耍性子中感覺到，她雖然很多時候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但是自身的成熟感卻很強。自己剛纔說的那句話估計是不小心傷到她的自尊了，哎，個子小小脾氣倒挺大。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人似乎還不是很多，心想是時候該進去找人談正事了。
整個畫廊是由三個同心圓組成的迴環式結構，每個圓就是一堵圓環狀的牆，牆體從中間分開，形成兩個與外環的連接口。莫語嫣從最外環開始看起，每個人的作品風格迥異，但即使她具體說不上屬於哪種風格，也好歹也能看出個大概明細。
不過也不排除……像她眼前看到的這組……
語嫣可以百分之八十地肯定這是近似於畢加索誇張抽象的風格，但是假如不看旁邊的註解說明拍的是什麼，她就只能看得一頭霧水了。唉，請恕本人資質愚笨，不會欣賞大師的作品……
一個好的攝影師，只需要一個鏡頭的瞬間，就能把所拍攝對象的靈魂抽離出來，並真實地展現。
莫語嫣記得在上攝影構圖與用光這門課時，任課老師在最開始就講過這麼一句話。
那時候她不大明白“將靈魂抽離出來”是一個什麼概念，可以聯想到的只是小說裡來自陰曹地府將死者的魂魄帶回去覆命的黑白無常，或者是“咔嚓”一聲，就會從鏡頭裡鑽出來的死神，揮着長長的鐮刀將被拍對象的靈魂鉤走。總而言之，語嫣最弄不明白的問題核心，就是所謂的靈魂。
照片的靈魂……到底是什麼……
直到她在最裡層的圓環裡，看到了那組無一例外都是黑與白的照片……
語嫣想起那捲被自己不知道遺棄在哪個角落裡的黑白膠捲，那是當時班裡統一發下來讓大家找時間練習的，因爲教攝影的老師堅持說，真正體現攝影師功底和技巧的，其實是用黑白膠捲拍攝出來，並且親自沖洗和放大的照片。
剛發下膠捲的時候，由於莫語嫣之前並太不贊成老師的觀點，所以也就一直沒去拍照片。她覺得也許是自己的鑑賞水平不高的緣故，反正怎麼看起來，彩色照片都遠比黑白的更具吸引力和表現力，否則，大家都照黑白的不就行了嘛。
可是……她如今終於理解其中的區別了。
只有越純粹，纔會越真實，纔會容不下投機和修飾的成分。黑與白，是最客觀的兩種顏色。彩色照片，沒錯，毫無疑問，色彩斑斕賞心悅目，可是有些時候卻遠不及黑白來得深刻，來得乾脆和勢不可擋。
看着這組黑白照片，勉強可以被稱爲入門者的莫語嫣突然有了一種很難得的意識，靈魂好比事物被抽絲剝繭後殘留的黑白本質。靜止的黑白，並非是完全空洞的靜止，彷彿存在一種空間立體感，看似靜止的黑白背後，如同有脈搏在跳動。
她走到這組照片的末尾，看到了它的名字。
《雙瞳》。①
作品名稱的下方，有一行漂亮的手寫體小字：
“雙瞳，初爲白目與瞳。 歐也 攝”
…………
爲什麼她會有一種逆流的悲傷感呢……
那個流浪漢逆光徐行的背影，那個女人流淚的側臉，那輪滿月的陰晴明暗，還有那面斷壁殘垣的孤痕累累……
一個人開心或是不開心，和他平時是否愛笑似乎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有些人的笑背後，實則隱藏了一顆滴血的心。但是從一個人所拍的照片中，卻是可以真切感覺得到他的心情，即便是像她這麼感覺遲鈍的人。
拍攝者的內心世界，在潛移默化中控制了一張照片的靈魂，而這些靈魂的深處，恰恰在無意中泄露了他們內心潛伏的秘密。
深重的是那些不易捕捉的存在，雖然它就在你的深處。②
歐也，我似乎觸到了你的深處……
你的照片會發出一種聲音，構成這些聲音的音符共同交會在五線譜上，變成了一曲哀傷的輓歌。你是在哀悼自己，還是在祭奠什麼……
等歐也好不容易忙完出來，一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察覺自己已經把某人獨自丟在外面將近兩個小時了。
她該不會又走了吧……正打算給她打電話，他卻發現莫語嫣同學不知從哪找來了兩個小木箱，正和畫廊裡那個打掃衛生的老大爺，一人一個木箱，靠着牆邊上坐下，聊得眉飛色舞。
莫語嫣應該屬於那種和誰都能聊得上的人，這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那張零威脅力的娃娃臉。
看來即便丟下她一個人，她也很懂得給自己適當找點樂子打發時間……
出於一種內疚感，歐也決定以一頓晚飯當作對她的補償。
美食當前，莫語嫣可不管他作何目的，就算明知是一場鴻門宴，她也會絕不猶豫地前往赴宴。而且，她還自告奮勇地主動向他提議去吃水煮魚。
嫣爲水煮魚死，足矣。
“……雙瞳，爲什麼會取這個名字呢？”吃飯的時候，莫語嫣突然這麼問歐也。
“你看到了？”他停頓了一下，不過想想也對，她看到也是正常，於是接着說道：“雙瞳，實際上一開始來自‘白目與瞳’。”
“我知道，‘初爲白目與瞳’，可是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白目，是白癡的意思……可是被我用來指眼白這部分，而瞳，指的是瞳孔。白目與瞳加起來，其實就是眼睛。”
莫語嫣一臉恍然大悟。
他又補充道：“白目與瞳，代表了我拍的這組照片的特點：只有黑與白。至於後來又想到‘雙瞳’這個名字……可能是希望別人用肉眼看到照片黑與白的同時，也能用心眼去感受到黑白背後的顏色……”
那……你背後的顏色，又是什麼呢……
她想起那些黑白分明的照片，它們就像是圍在他身邊的那層神秘煙霧，而位於其中的他，就像一個尚無人能解的謎團。出於一種也許不只是好奇的心情，莫語嫣想去撥開那團迷霧探個究竟，因爲說不定，歐也和那些武俠小說裡面的主人公一樣，暗藏了一些不爲人知的隱情，而她也隱約感覺得到，這團迷霧裡面，有那麼一部分，應該是和自己有關的。
“歐大俠，拜託你教我攝影吧！”
莫語嫣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奇怪請求，讓歐也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極快地恢復清晰的思路：“爲什麼？”
“爲了……”她低頭猶豫了一會，然後堅定地迎上他的眼，“爲了維護世界的和平，爲了喚醒人類的靈魂！”
…………
聽到她如此大義凜然地說出這麼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某人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顫……
歐也放下筷子，無奈至極。
“莫語嫣……我算是敗給你的遠大理想了……好，我就收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