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展在敵軍中不斷衝殺，長刀揮舞，每一次出手都帶起一蓬鮮血。
敵軍漸漸被他殺怕了，所到之處紛紛避開。
痛快啊！
莫展仰天咆哮，“莫展在此，誰敢一戰？”
咆哮聲連城頭都聽到了。
嚴嵩揉揉老眼，“孫重樓悍勇老夫知曉，這莫展何許人，竟也如此了得。”
他看了蔣慶之一眼，心想這廝身邊有徐渭這等大才，胡宗憲也不錯，沒想到隨便丟個護衛出去，竟然也能縱橫無敵。
蔣慶之淡淡的道：“莫展？當年不過一總旗罷了。”
總旗在老元輔的眼中和小吏差不多，他愕然，“這等悍勇之士只是總旗？”
蔣慶之點頭，“元輔如今可知曉陛下整頓軍隊的用意了嗎？”
嚴嵩嘆道，“果然是不動不行了。”
有人嘀咕，“元輔，那莫展人稱宣府第一刀。”
能被稱之爲宣府第一刀的總旗，他能是普通總旗？小子，你這無恥的勁頭讓老夫刮目相看吶……嚴嵩緩緩看向蔣慶之。
大明有一支龐大的軍隊，軍中自成體系，大部分將領的利益相同，所以整頓京衛的消息傳到各處後，那些將領明着暗着都表示了反對之意。
這也是嘉靖帝沒有驟然鋪開攤子的緣故。
若是貿然推行軍隊革新，一旦引發亂子，在俺答時刻都有可能南下的背景下，弄不好就會引發連鎖反應。
俺答南下，那些對革新不滿的將領順勢發難，比如說陽奉陰違，比如說一觸即潰……
甚至轉身投敵!
所以嘉靖帝和蔣慶之商議了多次，覺得最好還是等京衛成型，或是等俺答南下後再出手。
所以這次大戰不只是國運之戰，更關係着下一步整頓軍隊能否成功。
“收了。”蔣慶之說道。
鐺鐺鐺！
鳴金聲中，莫展帶着人回身殺了出去。
另一側，孫重樓所到之處無人敢擋，他就像是郊遊般的，帶着明軍騎兵們歡呼着衝進了城中。
斥候上了城頭，“伯爺，俺答大軍出動了。”
“果然來了嗎？”蔣慶之看着遠方的煙塵。
“少爺，不過癮。”孫重樓渾身浴血上了城頭，有些不滿的道。
嚴嵩看着他，眼中有不加掩飾的歡喜。“果然是虎賁之士。”
孫重樓卻給他一個白眼。
城門關閉。
那數千騎漸漸逼近城下。
將領喊道：“叫罵！”
十餘大嗓門軍士出來，衝着城頭叫罵。
可怎麼聽着都有些底氣不足。
蔣慶之笑了笑，“黃炳！”
“在！”
“殺！”
“是！”
長弓在手，張弓搭箭，黃炳猛地往外探去，幾乎是同時鬆手。
他的長弓是特製的，而叫罵的敵軍是按照正常弓箭的射程估算自己的位置，覺得沒問題。
箭矢閃電般的飛了過去。
一人中箭落馬，剩下的愕然，擡頭看着城頭，黃炳已經再度張弓搭箭，鬆手……
又一人落馬。
剩下的急忙策馬後退。
“哈哈哈哈！”
城頭守軍不禁大笑了起來。
“好一個神箭手。”嚴嵩點頭。“不會又是一個總旗吧？”
老元輔的目光狐疑，在猜測蔣慶之從何處籠絡到了這些人才。
他特別多看了胡宗憲一眼，此人當初只是嚴黨外圍人員，按照趙文華的說法，這等人多如牛毛，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好。若是有出息的自然會冒頭，冒頭了纔好重用不是。
這便是養蠱！
嚴嵩對這個法子頗爲讚賞。
蔣慶之不計前嫌，把絕境中的胡宗憲收爲己用，被趙文華嘲諷爲什麼死牛爛馬都收。
剛開始胡宗憲顯得格外低調，蔣慶之身邊的徐渭卻大放異彩，於是趙文華對胡宗憲的評價便成了定調。
——平庸之輩！
直至蔣慶之帶着徐渭南下後，胡宗憲纔開始嶄露頭角。
在和京師儒家衆人爭鬥的過程中，胡宗憲展露出來的大局觀，以及手腕，都令嚴嵩父子讚賞不已。
此等人當初爲何無人重用？
嚴世蕃提出了這個問題，嚴嵩叫來了趙文華，一番嚴詞喝問，這才知曉趙文華原先暗示過胡宗憲，讓這廝上貢，也就是行賄。
可胡宗憲卻不知是沒聽懂，還是不肯，惹怒了趙文華，於是便坐視他被張達打壓。
嚴世蕃大怒，把趙文華罵了個狗血噴頭，差點動了手。
後來嚴世蕃甚至動過把胡宗憲重新拉回來的心思，可最終卻忍住了。
無他！
丟不起這個人！
蔣慶之淡淡的道：“這是當年宮中挑選侍衛後剩下的。”
宮中挑選侍衛剩下的？
那不都是歪瓜裂棗嗎？
可蔣慶之從那些歪瓜裂棗中竟然挑出了珠寶。
看看自信的黃炳，再看看有些猥瑣，但格外機靈的孫不同，嚴嵩突然生出了危機感，覺得嚴黨用人的路子是不是該改進一番了。
“俺答來了！”蔣慶之沉聲道。
嚴嵩收斂心神，仔細看着遠方。
整個天盡頭都是騎兵，遠遠望去就像是無數螞蟻在朝着大同城衝來。
不！
更像是烏雲！
烏雲在蔓延。
嚴嵩感覺到了震動，他低頭，看着腳下的夯土。
那些細細的塵土在顫抖。
大地在顫慄。
“萬歲！”
歡呼聲中，無數敵騎開始加速。
俺答就在中軍，他見大同城城頭戒備森嚴，說道：“讓勇士們耀武！”
“領命！”
十餘騎衝出中軍，傳達了俺答的吩咐。
“大汗令耀武！”
一隊隊騎兵開始加速，他們在馬背上或是站立，或是藏身在戰馬一側，或是搖動長刀……
“喲呵！”
敵軍騎兵不斷衝來，當接近城下後，有人說：“伯爺，可要弓箭手準備？”
蔣慶之搖頭。
敵騎在弓箭射程外突然迂迴。
他們舉着長刀，衝着城頭咆哮。
“蔣慶之，可敢出戰一戰嗎？”
“蔣狗，可敢出來！”
“窩囊廢！”
“狗雜種！”
嚴嵩看了蔣慶之一眼，發現這個年輕人壓根就沒有半點動怒之意。
“和中原那些市井婦人比起來，這等叫罵……”蔣慶之搖搖頭，“來人，給他們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嚴嵩不解，隨即就看到十餘筒子被拉到了前方。
“點火！”
“轟轟轟！”
轟鳴聲中，硝煙衝出筒子，接着城下不斷傳來慘嚎聲。
“佛朗機火銃。”嚴嵩見過此物，但發射卻是第一次見到。
“沒錯。”蔣慶之說：“當年佛朗機人在廣州外海與大明水師廝殺，水師不敵，不過卻拿到了佛朗機火銃，隨即仿製後反制……大敗佛朗機人。”
趙文華說道：“我大明地大物博，能工巧匠無數，異族會的，大明遲早也會。”
蔣慶之懶得看此人一眼。
“大汗！”
正意氣風發的俺答汗接到了消息，淡淡的道：“火器嗎？許久未見了。”
九邊都裝備的有火器，但只是輔助，對戰局起不到關鍵性作用。
“大汗，看吶！”
脫脫指着前方，興奮的道，“勇士們上去了。”
十餘騎兵突然衝出了陣列，一路疾馳到了城下。城頭一波箭雨下來，射殺大半，但剩下的數人仰頭放箭，箭矢飛上去，把明軍的箭手射落城頭。
明軍弓箭手墜落城下，旋即有敵騎甩着繩套疾馳而來。
“射殺！”
蔣慶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放箭！”
箭矢覆蓋了城下那片區域，包括明軍倖存的弓箭手也在其中。
“喲呵！”
敵軍騎兵不斷在接近城下。
“點火！”
轟鳴聲中，佛朗機大銃不斷髮射。
“放箭！”
敵軍一波波靠近城下，用箭雨覆蓋城頭。
“盾牌！”
厲喝聲中，莫展伸手，把盾牌擋在了蔣慶之身前。
嚴嵩身邊也有軍士用盾牌遮擋，他看了蔣慶之一眼，蔣慶之神色平靜。
“敵軍氣勢如虹。”嚴嵩說道。
“你總得給人表演的機會不是。”蔣慶之拿出藥煙，好整以暇的點燃，深吸一口。
呼出煙氣，蔣慶之吩咐，“來，把禮物給俺答送上。”
杜賀回頭，“火藥包……”
數十軍士拿着一包包東西衝上城頭，一隊隊軍士跟着，他們手持香火，目視蔣慶之。
莫展放下盾牌，蔣慶之往外看了一眼，揮手。
軍士們點燃引線，隨即把火藥包往城下扔去。
數十黑點在俺答的視線內漸漸變大，落到了城下的騎兵中間。
“那是什麼？”
俺答問道。
趙全說：“大汗，明人那邊弄的火器種類繁多，什麼出海，什麼虎豹……大多華而不實……”
“轟轟轟！”
話音未落，密集的爆炸聲傳來。
趙全：“……”
俺答：“……”
數十個炸點硝煙瀰漫。
人馬的慘嚎聲不絕於耳。
一騎從硝煙中衝了出來，戰馬人立而起，把騎兵甩下去，隨即蹦跳起來，看着宛若癲狂。
一陣秋風吹過，城下的慘狀這才被衆人看到。
因爲騎兵蝟集在一起的緣故，每個炸點周圍都倒下了數騎，乃至於十餘騎。
一個敵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茫然看着周圍，他張開嘴，卻不知在喊些什麼。
一個明軍弓箭手從城頭探出來，一箭射殺了此人。
“大汗！”
衆人看着俺答，等着他的決斷。
耀武不成，反而被蔣慶之一頓毒打……
退回來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不退……俺答猶豫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城頭再度落下數十黑點。
“退回來！”俺答面色鐵青。
轟轟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