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那麼一瞬，但亞利爾絕不會認錯。
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龐，他垂下眼睫，聲音啞啞的：
“姐姐，這……到底是什麼？”
柳笙輕嘆一聲，目光投向那蘊藏着巨大能量的猩紅到發黑的血球。
“這是……能量。”
聲音裡是難以言喻的沉重。
這是一種可以媲美靈石礦的龐大能源。
只是，這樣的能量，她能用嗎？
她不想用。
……
回到她正式踏入這詭異神廟的那一刻。
柳笙身穿白袍，踏入殿中，便聽得一道低沉的聲音自神廟中響起：
“將你的供奉送上來吧。”
擡頭望去，裡面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唯有燭火搖曳，焚香繚繞，一尊神像端坐高臺之上。
模糊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神像前擺着一個巨大的托盤，鑲着波浪起伏的金邊，與金色的網很是適配，其上淌着尚未凝結的血痕。
一路蜿蜒滴落，流下供桌，在地上慢慢積成一灘。
“將你的供奉送上來。”
許是柳笙觀察的時間有些長了，聲音再度響起，語調中已帶上幾分不耐。
柳笙緩步上前。
“放上來。”又催了一句。
柳笙將手探入儲物袋中，在托盤前停頓良久。
“放！上！來！”
語調中的嚴厲更是加重了幾分。
柳笙卻輕輕一笑。
“你真的很着急。”
她緩緩將手抽出，放下小小一物。
托盤中磕出“叮”的一聲脆響。
一枚小小的青稞糖滾入血跡斑斑的盤中。
剎那間，四周寂靜。
下一刻——
“你……找……死？”
一聲咆哮震耳欲聾。
整座神廟都像是在震動中甦醒過來一般。
一股實質化氤氳着黑暗的神聖之力從四面八方涌來，翻滾扭曲，似有千萬隻手張牙舞爪地撲向她。
強大的威壓從頭落下，要將柳笙按在地上，逼迫她學會臣服。
外頭更是傳來驚慌叫喊與拍門聲：
“大人，怎麼了？”
“大人！是出了事嗎？”
但不論如何敲門推門，那扇門都紋絲不動。
若從內看去，便會看到那門上早已密密麻麻爬滿了金色觸手，將其死死封鎖。
那神聖的黑暗蔓延至大門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一股對衝之力，令其一時遲疑不敢近，一雙雙黑暗中的目光狐疑地朝着柳笙看去。
只見這位古怪的“一階神官”在這滔天威壓中，仍直直站立，面色如常，完全不爲威壓所動。
但是，她臉上的高階易容符，在這股威壓的洗練下消融於無形。
不過都到了這裡，柳笙對於暴露並不畏懼。
只是一層層細密的金色觸手交織在臉上，形成一層淡金色的面具。
“你不是我們的人。”神秘聲音瞭然道。
柳笙微微頜首：“嗯，不是。”
對方認真地端詳柳笙，雖然不知道從何處。
慢慢說道：“你……神藏境。”
“沒錯。”
“如此年輕的神藏境……我竟然從未聽過。”
雖未曾測骨齡，但一眼可見，柳笙年歲不大。
“嗯，我比較低調。”
那些潛伏於黑暗中的混沌力量似是猶豫，又似在思索，終是緩緩退去。
“那你來，所爲何事？”
“聽說你們跟隨的是冥神大人？”
“沒錯。”
“這麼一號神明，我爲什麼從未聽過？”
“冥神來自於更高的世界，在此界沒聽過也是正常，不過……往後你會經常聽到的。”
“所以你們……是光明正大地拋棄了無上神？”柳笙問道。
對方笑了笑。
“你是神藏境，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何必明知故問？”
“所以，你過來，可是因爲對冥神感興趣？”
不知道是不是柳笙的錯覺，在那神像的臉上，似乎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面對如此問題。
柳笙低低一笑。
“那我想知道，冥神能帶給我什麼？”
“呵呵，你已經神藏境了，難道不想更進一步？”
對方語帶誘惑。
“世人皆以爲，神藏境就是世間的最高峰，卻不知，到了神藏境纔是真正的絕望。你能看到更高峰的存在，但於你而言，修行便是到了盡頭，再無路可走……而冥神，便是給你提供這一條路。”
“看來你很瞭解。”柳笙若有所思地說道。
“當然，我們中可不止你一個神藏境。”
這話幾乎默認了柳笙的“歸屬”。
【真是自信……】
【但也有趣。】
柳笙對此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所以，冥神要如何給我提供這條路？”
“呵……首先要從爲何神藏境再難前進說起……你能感覺到境界的桎梏，能感覺到更高的存在，卻難以再進一步，甚至慢慢感覺到此界對你的排斥，是這樣沒錯吧？”
柳笙眸光微斂。
“是，沒錯。”
“但原因是什麼，恐怕你也不知道吧？”
“是，我不知道。”
柳笙坦承的“無知”，似乎極大取悅了對方的分享欲，聲音輕快起來：
“不知道也是正常，就算是已經踏足神藏境數百年的世間最高強者，也是跟隨了冥神才終於明白了此事。”
柳笙一掃衣袖，清潔術清除地上塵埃，徑直在地上坐下來，一副“你說吧我聽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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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故作深沉地緩緩說起：
“那是因爲……我們這裡只是人界。”
“上面，還有神界。”
“神藏境，神藏境……‘神藏’之意，即是藏神於內。既然已是接近神明，在人界自然會覺得格格不入。若不能突破，便如長時間泡在水中的血肉，遲早會浮腫，然後腐壞。”
“唯有進入神界，內藏的神明方可真正顯現，才能晉級，自此超脫。”
“如此，便是成神。”
柳笙眨了眨眼，沒想到這話聽起來還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話糙理不糙，雖然聽着不夠科學，但要嚴謹一些說起來——還是生命維度與空間維度顆粒沒對齊的問題。
聽太白劍仙說過，這也是他最開始要斬神的緣故，但卻讓本就滿身暗病的自己更是因天譴的而傷。
只是因爲柳笙初入神藏境不久、還未曾有所體會便成就半神，所以根本沒有同樣的苦惱。
不過，她也懷疑，若是在此界待久了，或許同樣的問題一樣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恐怕比神藏境的劫，來得還要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能突破人界上到神界？”
“所言不錯。”
“如何做到？”
“當然是修行。”對方說道。
柳笙微微挑眉，對方輕笑一聲，繼續說道：
“當然你也知道，如今修行無門，我們自然要用別的方式……”
“所以，纔有如今這神廟……”
“還有這供奉儀式。”柳笙冷然接話。
“沒錯。”
“你的意思是，你們掠奪這麼多百姓過來，就爲了供奉給冥神，以換取這一線破界的機會？”
雖然柳笙已經儘量將語氣放平緩，但還是泄露出一絲波瀾，對方意味深長道：
“看來，你似乎不太贊同這種方式……”
“我只是不明白其中原理，這些百姓不過是尋常人，就算是詭化……又能如何？怎麼能涉及到破界？”
“原來如此，你有這樣的疑問也是正常。”
對方似乎也沒有懷疑柳笙會有二心。好像很自信，她一旦知道原理就不可能會放棄這條路。
而對於這樣年輕的神藏境，總歸會多幾分耐心。
“你知道，詭物腦中其實有一種晶狀？”
柳笙眸光一冷：“知道。”
“這種晶體，其中蘊含的能量有多大，你知道嗎？”
“知道。”
“看來你知道的也不少……”
“但是這種能量混沌不堪，用起來很是危險。”柳笙說道，“不像是靈珠這樣純淨，不會產生負面影響。”
“沒錯。”對方肯定道，“但……如果冥神可以助你使用的時候穩定心神呢？”
柳笙心中一凜。
【看來這是信仰基石的效果。】
“所以你們將人做成詭物，藉由其詭晶以獲得……修行的能量？”柳笙說道。
聲線極其平穩，聽不出心中升騰的怒火。
“不錯。”
“你要知道，最爲新鮮的詭物，才能擁有最爲純粹的執念，時間久了，執念也自然混雜，甚至放下執念，如此品質就不好了。”
“而且經過冥神加持形成的詭物……是最爲特殊的，神力與詭力相融合，你能想到這種能量對於修行者來說是有多大裨益吧？”
柳笙眯了眯眼，“能想象得到。”
【這不就是星辰碎片嗎？】
“當然，對於神藏境來說，你們不需要完成任務，只要加入，這種晶體自會供奉與你。”
“竟有這等好事？”柳笙的聲音還是很平靜。
“當然。唯有神藏境才能打破此界桎梏，而其他人若想一同登天，便需足夠多的神藏境同時出手，才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那……一位神藏境能帶多少人呢？”
對方停滯了一下，才說：
“……我們有仙舟，仙舟將由神藏境修士驅使，如此一來，仙舟能容納多少，自然就有多少。”
“原來如此。”柳笙目光微沉，“你們還有這……仙舟計劃。”
“那這仙舟現在在哪？又有幾艘？”
問到這裡，對方卻是不願意再回答了，只是語焉不詳地迴應：
“這……你若加入，我們自然會帶你去看。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吃下這個。”
話音落下，一團斑斕色的物事緩緩浮現。
懸浮在半空中，波動着變幻形狀，亮着微光，彷彿潛藏着磅礴的能量。
哪怕只是靠近，都讓人產生一種“吞下去就能成神”的錯覺。
柳笙凝視着那團物事，瞳孔中映出光怪陸離的斑斕色澤，隱隱透着癡迷。
“對啦……這可是好東西……”
“只有吞下此物，才能成神？難道是傳說中的神格？”柳笙眼中異彩漣漣，聲音裡帶着驚歎。
“沒錯沒錯！”對方大喜，“難怪你年紀輕輕成就神藏，果然慧根不淺。對了，你叫什麼名……”
柳笙卻好像根本沒聽見這個問題，依舊盯着那團詭異物事，繼續問道：“可是，這樣的好東西，到底從何而來呢？”
“這……這，自然是有來處。”
“肯定不會是發現的。”柳笙很篤定，“因爲此界沒有。”
“你如何確定？”對方有一絲遲疑。
“我就是確定。”柳笙說道，“所以，這應該是來自天外？”
“那很有可能，就是召神儀式。”
“也就是說……十年前，司天監覆滅？”
“時間點有些對不上，但是，好像只有那個時機纔有機會接軌天外……”
“看來，你們應該隱秘準備了很多年吧……”
“不過，你們到底是誰呢？”
“唐國神殿肯定有參與其中，再來，就是漠北神殿……”
“玄洲也有吧？這神異的漁網……”
“當然，能驅使這麼多神殿的，也就只有一個更高的存在。”
“也就是說……聖殿纔是一切的主使？”
“聖殿早早投奔了無上神以外的外神？”
“嘖嘖，真是令人意外。”
“冥神是外神，你們又是怎麼接觸到祂的？”
“必然是有人——一位與深淵有極強聯繫的存在。”
“要麼常年潛伏於深淵，要麼……本身就是詭物。”
“而這人，或詭，還長期隱藏在聖殿之中……”
“本應抵抗深淵的聖殿，卻離深淵如此之近，還緊密合作着，也是有趣。”
柳笙說着，對方更是愈發沉默。
但是這種沉默反而說明，柳笙所說都是對的。
“你到底是誰？”
話音未落，廟中黑暗陡然涌動，那尊本無五官的神像，此刻臉部漸漸浮現出一張森然的臉，緩緩伏低，一雙眼睛冰冷地盯着柳笙。
到了這一刻，這神像才暴露出來。
這就是一直對話的存在。
柳笙卻毫無畏懼，反而露出一抹惋惜的笑意：
“我也想知道，你是誰吶。”
“可惜，沒時間了。”
“你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一聲“轟隆”巨響從高空傳來，整座神廟轟然震顫，如天崩地裂一般。
神像驚懼的雙眸猛地一縮，死死鎖住柳笙：
“你！”
柳笙聳了聳肩。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威壓層層迭加，黑暗攏了過來，神像同時開口：“你做了什麼！”
柳笙卻依舊不答，只是身形一閃，躲開原地盛開的一朵朵血蓮，反問道：
“你這些牢籠，是不是未免太粗糙了？”
“什麼……什麼牢籠？”
“當然是你們關這些新生詭物的牢籠啊！”
“你怎麼看得到？你這是什麼手段？”
“你怎麼看得到……你這是什麼手段！？”
然而柳笙依舊絕口不答，自顧自地說道：
“你們就不怕這些詭物逃脫？”
“還是你們對於這所謂的‘倒置神廟’有着絕對的信心？”
“看來，這也是神賜之物啊……”
“哦對，還有一個可能——你們會在他們完成蛻化、徹底詭化之後，把他們送進頂層那個血球中融合，成爲所謂的晉升能量。”
“進程極快，自然不怕逃脫。”
說着，柳笙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