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對！神國根本不應該這個時候降臨！這些人也不該現在進去！”
“全都亂套了！亂套了！”
長安神殿的高樓上，樓大神官來回踱步。
雪白圓潤的臉毫無表情，只有腳步與衣襬躁動，顯示她的心煩意亂。
顏來靜立一旁，低眉順眼：“大神官，還是先想想如何補救吧？”
樓大神官頓住腳步，冷冷回頭：
“你倒是冷靜。”
“樓大神官過獎了。”顏來語調平靜，欠身一禮。
這般姿態，倒使樓大神官微微平復幾分情緒。
她緩緩在矮几後落座，身影被身後垂掛的空白卷軸籠罩，彷彿畫中人。
不知不覺，樓大神官身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其中有腦子能夠參謀幾句的，也就只有顏來。
但她也很清楚，顏來跟她，也不是徹底一條心的。
光是神國的事情，顏來已經多次表達異議。
樓大神官無數次動過殺意，卻總壓下了。
畢竟現在用人之際。
她要拿下天網，離不開顏來。
天網那一套複雜至極，她根本搞不明白，是顏來一點點摸索、梳理、滲透，才最終拿下部分權限。
至今想來，仍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顏來是如何辦到的。
“那你說說，有什麼辦法？”
樓大神官按着額角，模仿人類感到頭疼時的動作，緩緩問道。
“當務之急，是補上龍氣中樞的缺失。”顏來說道。
“李晝！”
一說起這個，樓大神官還真確確切切感覺到頭疼，猛地一拍案几，怒氣騰起。
這傢伙，真是一點兒也不聽話。
“他是怎麼說的？”她咬牙問道。
“聖上以爲，是您要將他排擠在外，纔會阻止他進入神國。”顏來平靜地說道。
“所以他便乾脆將神國降臨之事昭告世家，還擅自開啓我封在雲端的下載權限？”
“沒錯。”
樓大神官眼中冷意更盛：“你沒告訴他我的打算？”
“下官說了，但陛下不聽。”
“那你爲何不先來報我？”
“下官找不到您。”
這實誠的一句話，令樓大神官的怒意一滯。
她確實不在。
方纔她在哪裡，她也說不出口。
但是有一件事，很明顯……
樓大神官冷笑一聲，手腕一擡，黑氣成鞭，驟然抽出。
顏來神色一凜，擡手擋住。
黑氣擊上她手上的白光，氣勁震盪，旋即雙雙消散。
樓大神官微愣，眼中疑色一閃，隨即怒火上涌，手腕再翻，墨色濃烈如浪，再度劈下！
顏來再次祭出一道白光試圖抵擋，然而白光黯淡，墨色如潮繼續碾壓。
光盾應聲而起，卻在頃刻間碎裂。
“嘭”地一聲，顏來身形猛然倒飛，重重撞在牆上。
她胸口微微起伏，隨即一口黑血涌出，染紅了雪白衣襟。
樓大神官站起身來，眼神微沉：
“你突破神藏了？什麼時候的事？”
顏來從地上撐起身，微微一笑，脣角仍淌着血跡，牙齒沾染鮮紅：“不久前。”
“神賜？”樓大神官眯了眯眼。
“嗯，是的。”
樓大神官凝視她半晌，終是冷哼一聲。
“這樣的好事，你怎麼不說一聲？”
“下官未曾刻意隱瞞，只是……今日情況緊急，您又日理萬機……”
樓大神官脣角一勾，露出冰冷的微笑：“好事，自然該慶賀。等這邊事了，定要爲你好好辦一場。”
“還有，你晉升大神官的事情，看來也能提上日程了。”
“多謝樓大神官提拔。”
顏來擦去嘴角的血痕。
血跡浸染五道金線的雪白袖子相互交疊，拱手一禮：“多謝樓大神官提拔。”
“當然，希望你真的能記得我的提拔之情。”
樓大神官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這是自然。”“那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打你嗎？”
“下官不知。”
“就一樣……李晝怎麼懂得打開那藏在雲端的程序的下載權限？”樓大神官的眼色沉了下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好糊弄？”
“聖上有所疑，下官只是據實以答。”
顏來一板一眼回答。
依舊看不出破綻。
樓大神官盯着她片刻，冷冷一哼，轉而問：“那現在怎麼辦？龍氣承載者已經跑進神國，後續計劃怎麼辦？”
“回大神官，一個走了，我們還可以再扶一個上來。”
“哦？你說的是誰？李曦那丫頭也蠢得跟了進去，聖上也沒有子嗣，旁支的話，龍氣不足。”
顏來輕聲道：“若是長期跟在聖上身邊、沾染龍氣的呢？”
樓大神官眼神一凝：“你是說，皇后？”
顏來默然，像是這個念頭不是她提出來的。
樓大神官反覆思索。
卻也覺得有些道理。
“如此，我便去見一見她。”
她起身，化作一團墨氣欲遁離，卻在半途頓住，像是一團未完全流動的墨線停滯空中。
聲音從中發出：
“對了，梅虞廷，處理了嗎？”
“還沒有。”顏來承認。
“怎麼還沒有？”
“想要等梅大神官那邊的結果。”顏來平靜地說道，“若是梅大神官那邊順利，我們要是動了他妹妹，怕是會有麻煩。”
“呵，他那邊怎麼會順利？”樓大神官譏笑一聲，“你根本不知道，北境背後涉及多少力量！區區一個神藏境，算得了什麼，在裡面埋了就埋了！”
顏來卻搖頭：“應該不止是一個神藏境。”
“就算有十個神藏境，也沒有用。”樓大神官冷然道，“如今在這背後的，可是神，真正的神，可不是無上神這種冒牌貨。”
“大神官說得是。”
“罷了，你要謹慎便由得你，天亮了就一切塵埃落定。”
說罷，樓大神官化作墨影，倏然離去。
所以她並沒看到，顏來臉上露出與方纔的冷靜全然不同的神色。
隱隱狂熱，還有興奮。
“北境，如今可不只有神藏境。”
“……還有，地母大人。”
“祂也是神，真正的神。”
……
北境，終於平靜了。
神國不再繼續下沉。
一棵棵梨樹紮根於長城殘垣之中，蓬勃成林，枝葉交錯，如同撐天之柱，將那神國一點點頂起。
而與此同時，一根根自天垂落的黑金觸手，如來自更高維度的神祇之手，將整座神國緩緩引向更高天宇。
那觸手看着醜陋又巨大，乍看令人心驚，卻散發出神異的光彩，看着令人心生崇拜，就連剩餘的詭異也因爲這光芒，在戰慄中退散，退往北境深處。
一道觸鬚撫下，長城的大陣再度升起。
而那成片的梨樹林中，在微風中枝葉搖曳，流淌出令人心安的幽幽綠光。雪白梨花盛開，落花紛紛揚揚，如夢似幻，鋪陳出一幅仙境畫卷。
所有在長城徹夜奮戰的人，望見這一幕，心中便不由自主升起同一個念頭：
“這就是神蹟！”
而從睡夢中剛剛甦醒的百姓，也心生感應，從屋裡紛紛走出，看到如此奇境，更是滿懷敬畏。
於是，所有身處長城的人紛紛跪倒在地。
向這不可思議的存在獻上最虔誠的祈禱與叩拜，以祈求救贖與護佑。
然而，下一瞬，這些伏地的身形卻被一根根細若遊絲、幾不可見的觸鬚輕柔托起。
無聲的神意，響徹衆人腦海：
【無需跪拜。】
這是第一道面向天下人的神諭。
也是這時候，所有人腦中出現了“地母大人”四個字。
而奇怪的是，有許多人，腦中本來就似乎有這一位神秘存在的影子，似乎早就在他們冥思天地真理、追問萬象本源之際，就已經隱隱綽綽地出現過。
而如今，這個名字終於清晰地刻入靈魂。
緊隨而來的，是第二道神諭：
【衆生平等，皆可成神。】
這一刻，大地沉寂，衆生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