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教導他嗎？”
監獄詭中，文微闌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小豆丁，擡起頭望向柳笙。
這小豆丁自然就是亞利爾。
此時正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耳邊是詭物怒吼、鏈條震響，他卻努力挺直腰板，想在這位仙女姐姐一樣的“老師”面前留下個好印象。
柳笙卻一笑：“你是最瞭解他的人，也有經驗了，應該沒問題。”
亞利爾聽不明白。
但文微闌卻是點了點頭。
“這話倒是真的。”
“總之，你如果方便的話……就偶爾抽一點時間來這裡指點他一下。”柳笙說道。
文微闌頷首應下。
柳笙又對亞利爾說道：“你平日裡就住在廣豐樓裡。要跟着學習，就來這裡，我今日帶你走過一遍，記得路了嗎？”
亞利爾用力點頭。
“那就好。我給你的功法，你得好好練。”
亞利爾又是應了。
“你先練練看，後天你再來找我吧。”文微闌對亞利爾說，“這兩天有些事情。”
“選仕考？”柳笙一挑眉。
文微闌點點頭。
“原來如此。”柳笙一笑，“那祝你旗開得勝，得償所願。”
文微闌回視她，認真回道：“你也是。”
話畢，監獄中庭顯現出兩道門。
柳笙帶着亞利爾走向一扇，文微闌轉向另一扇。
剛到門前，柳笙忽然回頭：“對了，那兩個高階御詭者就交給你了，你幫我好好招待一下……”
“招待”二字加了重音。
“嗯。”文微闌點頭。
“特別是那個藍毛的。”柳笙意味深長。
“嗯，放心。”文微闌嘴角微挑。
隨後，分道揚鑣。
走出監獄詭，亞利爾回頭望了一眼，剛剛走出的那扇門已經消失了，一道道鏈條交錯，將整座監獄徹底封鎖，隨後濃濃的黑霧籠罩，漸漸只剩下一道巨大而幽深的輪廓。
“姐姐，那位姐姐……我的老師，是御詭者？”亞利爾小心地問道。
柳笙點頭，並沒有隱瞞。
“那……姐姐你之所以說她適合我……”亞利爾咬着下脣，“是因爲我也……”
隨後他搖搖頭，似乎想明白了一些：
“不，因爲我是詭物？”
柳笙略感意外。
她沒想到亞利爾竟然這麼敏銳。
不過她搖了搖頭。
“你還不是。”
“但你體內的力量源自於詭物，混沌的程度超乎你的承受範圍，若是你不加以控制，總有一天，會成爲詭物。”
“可是……是不是成爲詭物纔能有那樣超凡的力量？而且……還能夠成神？”
亞利爾的心，不知何時，已經產生波動了。
似乎在那未知的幻象中，他看得到成爲詭物才能擁有的更多可能性。若是能掌握那些無法言說的力量，報仇雪恨恐怕就不再是遙遠的夢。
柳笙沉默半晌。
“可如果那力量的代價，是失去理智呢？”
“到那時候，你可能分不清誰纔是害死你爺爺的仇人，甚至成爲仇人的工具而不自知。”
她望着他，語氣輕緩，卻字字沉重。
“你確定，連你自己是誰都想不明白的時候，那樣的力量還是你想要的嗎？”
亞利爾猶豫了。
“可是……在地母大人麾下，這些詭物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還有那冥神，說是可以助人詭化而不會失去理智……”
柳笙皺了皺眉。
這一點，確實如此。
在她淨化過的詭蜮乃至於詭異世界，就像是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
這樣的生命形式，難道不可以嗎？
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始終有一種不安。
還是太靠近深淵了。
即便眼下是清醒的，可終有一天，深淵會不動聲色地將一切吞噬。
更別說這麼多發展程度比這個世界要高許多的文明，甚至是高維文明，都對深淵充滿忌憚。
也能看出，深淵並非什麼好相與的。
所以，最好從一開始，就不要踏上這條路。
好在現在，只要修煉《混沌陰陽訣（修訂版12.1）》，就能慢慢穩定體內的詭異力量，甚至逐步轉化靈氣；再銜接上《七玄靈氣訣（修訂版83.0）》，便能走上柳笙現在正在走的道路。
不過目前在詭異世界中，尚無詭物能將《混沌陰陽訣》修至圓滿，所以暫時還是維持詭物形態。
柳笙自然不希望亞利爾還要走上這麼一條彎路。
更何況柳笙現在和亞利爾莫名其妙被綁定爲“聖孫”——一個身份、兩個人，所以柳笙對於亞利爾莫名有種長姐的心態。
【那現在亞利爾拜微闌爲師……】
【怎麼覺得跟微闌的輩分有些亂了……】
【呸呸呸，不重要。】
還好亞利爾的韌性足夠強。
所以還有一些時間。
但也因爲如此，他纔不知道深淵有多麼可怕，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所以當年在另一個世界中，他這麼一個小孩兒在猩紅怪病爆發中竟然能毫髮無損。】
【而且手裡藏着那星辰碎片，竟然也不怎麼受影響。】
【看來，是時候讓他看看，什麼才叫做真正的“大恐怖”了……】
柳笙摩挲着下巴，看着亞利爾充滿疑問又對力量有着絕對渴望的眼神，輕輕一笑。
“這樣吧，我能讓你體驗一下詭物的生活，你想試試嗎？”
“啊？當然可以，但要如何……”
亞利爾話還沒說完，便整個人“咚”地一聲栽倒在地。
而意識已經被丟進高維解析中——還是“世界”在僅剩的庫存中特意挑了個最恐怖的。
“哼，讓你說要做什麼詭物……”她一邊嘀咕着，一邊把人扛回廣豐樓的客房。
剛走出廣豐樓，便聽到旁邊低低一聲：
“大人……”
柳笙看去，只見索瑪正低着頭，站在門口。
“大人，我能……請求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想進步。”索瑪的黝黑臉龐浮上一抹紅。
柳笙眼睛一瞪，“這話……從哪裡學來的？”
索瑪沒想到大人的關注點在這兒，愣了愣才緊張地解釋：
“那邊不是新開了個紅星小學嗎？那些小孩總跑來廣豐樓買滷煮串串，我從小孩兒嘴裡聽來的……”
柳笙微微頜首：“哦……”
“所以……可以嗎？”索瑪小心翼翼道。
“我想變強，我想殺死那些可惡的人……”
“還有……我想學會了，才能更好引導我夫君……現在他無知無覺，昏昏沉沉，更別說修煉那什麼‘黑白陰陽訣’。”
“聽說紅星小學的南宮老師正在給他做心理輔導，似乎有些好轉，都能跟我說話了……雖然也就是一句，不，就是一個字——‘餓’。”“但好多了，真的好多了……”索瑪的雙目泛紅，用衣袖輕輕擦拭，“所以我也想了解學習一下……”
柳笙有些被索瑪繞暈了。
“等等，你說你想幹嘛？”
“我想向南宮老師學習。”索瑪堅定地擡頭，“希望大人能幫我引薦一下……”
……
與詭異世界正式接軌的紅星小學，校長辦公室中。
兩位南宮菀、太白劍仙與釣魚佬正圍坐喝茶，桌上堆滿了各式零食。
釣魚佬的釣竿穿窗而出，垂進教學樓下方的金魚池中，腳邊還放着南宮菀的私人水族缸，水草歪扭，幾條醜模醜樣的怪魚正懶洋洋地遊着。
【嘖嘖，就是學校領導嘛？】
“師姐，這是想要向你學習的索瑪。”柳笙正色介紹道。
索瑪眼中只有兩位南宮菀。
驚訝於她們一模一樣，但是隨後一眼就認出她遠遠見過的那位坐在帶着輪子的古怪椅子上的南宮老師。
當即俯身一拜，被南宮三號一把扶住。
“不必如此大禮。”
聽了索瑪的說法以後，南宮三號道：“你要學，我不攔你。畢竟接下來紅星小學要擴招，心理老師多一個也不錯。”
說着隨手甩出幾本書。
然後又翻出幾本。
不知不覺，堆了厚厚一摞在索瑪手上。
柳笙掃了一眼，最上面是《青蛙女士去看心理醫生》，下面那一摞裡有《心理學與生活》、《心理學史》、《認識神經科學》……
被書壓得直不起腰的索瑪，激動得漲紅的臉白了下來。
南宮三號一看便知：“你不識字？”
索瑪尷尬地點點頭。
“好吧，那你先上小學，我安排你入學。”
說罷，她招來一位身形細長、戴着眼鏡、緊繃的髮髻梳得一絲不亂的女士詭物。
這位詭物一進門，眼鏡“嗡”地亮起光，像探照燈掃過全場，最後精準鎖定索瑪。
光束一照，索瑪立刻僵住，動彈不得，渾身汗如雨下。
眼鏡上的光熄滅，一雙細長的眼睛在眼鏡後露出鋒芒。
此時索瑪才覺得自己能動起來，只是後背溼漉漉的都是冷汗。
推了推眼鏡，詭物一板一眼道：“我是教導主任，你就喊我主任就好。”
“索瑪同學，是吧？來辦理入學。”
索瑪嚥了口唾沫，不自覺地乖乖跟着教導主任離開。
柳笙望着主任那挺拔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入學時也見過她一面。
不得不說，再見還是得感慨一句：
怎麼會有長得這麼符合教導主任的存在！
【嘖，嚴禁刻板印象！】
【不過，我們難道沒有疑問——爲什麼是教導主任負責入學手續？】
她正疑惑，南宮三號咳了一聲：
“咳，師資不足，只能多崗合一。”
“等索瑪姑娘學成了，就能好好給我們分擔一下。”
南宮菀二號也點頭，眼中閃着光，似乎已經在盤算着要讓索瑪上多少門課、擔多少個班的班主任。
這邊索瑪的事情解決了。
太白劍仙也輕咳一聲，表示有話要說。
“我和釣魚佬準備去聖殿闖一闖。”
“那位姑娘等不了太久，我們將她救出來後，會送去小綠園安置。”
這就是道別之意。
柳笙微微頜首。
太白劍仙取出一道劍光，遞給柳笙。
“若你在長城有急事，激發此物即可。裡面有我十成之力，也能助你一臂之力——若是我能感應得到，一定馬上趕來。”
那道劍光落入柳笙掌中，便成了一道暗淡的生鏽線條。
但是柳笙一握之下，掌心刺痛，也能知道其中蘊含着多麼厲害的劍氣。
謝過太白劍仙。
“不過，或許不需要，長城我一人也行。”柳笙說道。
“哎……本來說要陪你一同去。”太白劍仙捋着鬍鬚道。
“人命要緊。”柳笙輕聲回道。
釣魚佬這時也擡頭，看着她，神情認真：“我不知道你是何方來路，但你未來……不可限量。我總覺得你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來了。”
“只是覺得，我似乎錯過了一個璀璨的存在崛起之時……”
柳笙淡然一笑：“反正都過去了。”
“對了。”太白劍仙補充道，“那小子若日後前往聖殿，若我們還在那裡，記得叫一聲。”
這話說的是亞利爾。
柳笙微微頜首。
如此，一番茶話之後，各自分道揚鑣。
太白劍仙和釣魚佬前往聖殿。
柳笙還留了一道小觸手，以一隻黃油小熊的模樣，掛在太白劍仙的鏽劍上。
順便探探路嘛。
但還是被太白劍仙稍稍嫌棄了一番。
“這不符合我劍仙模樣！”
但抗議無效。
南宮三號則開始擴展她的“業務板塊”。
柳笙破解保險箱後，那一批詭物，例如索瑪的夫君，也順勢引入詭異世界，三號自然是忙活起來。
而索瑪則是一邊上小學，一邊打下手，也是日子充實得很。
二號繼續管理雪山上的“仙舟計劃”。
聽她說最近接觸了從唐國、玄洲、漠北、靈丘來的人，還是收穫不少。
“特別是靈丘的那位。”南宮二號強調道。
不過對方似乎並不願意直接透露太多，而是提出希望南宮菀可以親自到訪靈丘再說。
“師姐，您要去嗎？”柳笙問道。
南宮二號斟茶一杯，遞給她。
“要去也等你從北境回來吧。”
“靈丘太遠了，而且仙舟計劃離不了人。”
“如果我不在雪山，也得你坐鎮，我才能安心。”
南宮菀看着柳笙，一臉鄭重。
柳笙微微頜首。
“而且，說不定等你去一趟北境，發現資源多得用不完，根本不需要去那靈丘呢？”南宮菀又笑着說道。
雖然這個想法，倒是近乎於玩笑。
離開紅星小學，踏出詭異世界，馬車駛向遠方。
遠處羣山起伏，一道漆黑長牆高聳入雲，頂端被厚重陰雲遮蔽，看不到盡頭。
那是長城。
不過，眼前的只是邊緣。
距離真正的北境長城，還遠。
而柳笙的新旅伴，已換成了那一臉陰沉蒼白的微胖少年。
阮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