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衣襬拖曳的窸窣聲，一道紅色身影從紗簾後緩緩走出。
正是昨夜降臨的紅衣大神官——伊蓮大神官。
她的目光落在桑賈爾身上，竟透着幾分親切：“你們阿父今日可還好？”
桑賈爾連忙低頭恭敬答道：“回大神官的話，家父如今情況好多了。”
“能吃得下東西了嗎？”
“嗯，已經陸續吃了些湯羹，午時甚至吃了一整隻羊腿。”
“看來胃口不錯。”伊蓮大神官微微頜首，嘴角揚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看來你昨日是找對人了。”
桑賈爾慌忙解釋：“這都是小民碰巧……碰巧遇見了前輩，又，又蒙前輩垂憐出手相助，絕對沒有忤逆神殿的意思。”
伊蓮大神官卻只是淡然一笑：“放輕鬆些，我並沒有追究的意思。昨夜的事情神殿已經知曉，並非你們的錯。”
不是他們的錯，那是誰的錯呢？
桑賈爾低垂的眼中掠過一抹冷光，想起剛剛還威脅怒瞪自己的哈依克神官，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襬。
伊蓮大神官目光微微一凝，盯着桑賈爾看了片刻，隨即淡淡開口：“所以……昨日救助你們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在桑賈爾迴應之前，她又強調一句：“我說的是，那個真正治療了你們阿父的爺孫倆。”
桑賈爾心中一凜，知道這就是凌姑娘所說的事情。
要來了。
於是他穩住心神，毫不猶豫地答道：“前輩他們已經離開，繼續遊歷去了。”
此時，紗簾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
隨即一道清冽的女聲響起：“那你說說，那對爺孫叫什麼名字？”
桑賈爾微微一怔，擡頭看去，這才發現紗簾後確實還有一道身影坐在那裡，紅衣同樣鮮亮。
他下意識看了伊蓮一眼，伊蓮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沉聲提醒道：“快答話，這是大巫女在問你。”
桑賈爾頓時一震，心中掀起滔天駭浪。
這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大巫女？
在漠北，地位比王還要高的大巫女？
紗簾後的聲音再次傳來，略帶一絲淡淡的笑意：“怎麼，不知道名字？”
桑賈爾搖頭：“不是……”
“他們，前輩叫李太白，孫女叫凌笙。”
“太白……”大巫女沉吟着，咀嚼着這個名字。
此時，伊蓮大神官微微躬身，轉向紗簾中的紅色身影。
“大巫女，這兩個人似乎……掌握了別的力量，昨日我確認過了，他們確實治好了老爺子，但……卻不像是神殿的淨化之術。”
“哦？”紗簾後傳來一聲略顯好奇的疑問。
“那你說，應該是什麼樣的力量？”
伊蓮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更像是……某種轉化。”
大巫女沒有直接回答。
紗簾後的目光卻牢牢鎖住桑賈爾，帶着沉沉的威壓：“你呢，你知道這是什麼力量嗎？”
桑賈爾匍匐在地，深深垂首看不清神情。
“回大巫女的話，小民知道。”
……
“你說，那個大神官應該已經找他們了吧？”太白劍仙隨口說道。
他正悠閒地坐在隨着馬車遷移的醉白園中喝着小酒，身邊的梨樹詭的枝椏上已然掛滿了醃製好的肉條，還有切得整齊的瓜果平鋪在院子裡。
小小的太陽高懸在梨樹詭之上，爲小綠園的執念們賜予金色的日光。
這個日光雖小，卻足以驅散角落中暗藏的執念，也讓某些盤踞在監獄詭深處的陰暗不再蠢蠢欲動。
“漠北的羊肉和牛肉都是極好，還有這些瓜果，還是不錯的，可惜不是季節。”太白劍仙語氣裡多了一絲遺憾。
柳笙靠坐在車廂內，手中翻看着一本看不清封皮的書冊，旁邊一些觸手正在貼滿車廂的白紙上演算着什麼。
她聽到太白劍仙的聲音，從小型詭異世界裡傳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當然。”
“而且，恐怕不止是大神官，說不定還有您的老相識大巫女。”
太白劍仙一聽此話，從裡頭溜了出來，白眉下的眼睛瞪得極大：“你說大巫女？”
隨後，他也恍然，“是啊，這個世界也應該會有她的存在。可沒了那個屍體，她還能成爲大巫女嗎？”
柳笙緩緩點頭。
“她確實成了。”
依據當然是桑賈爾體內留下的小觸手帶來的感應。
“現在看來，她身上的氣息十分純正，是無上神的力量，顯然還是依靠通神修行。”
“那麼，她現在應該也很着急。”太白劍仙說着，還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柳笙挑了挑眉，看來太白劍仙與大巫女的昔日宿敵之情，到了這個世界仍舊未消。
“不過，着急也好，如此一來計劃也能順利進行。”太白劍仙點頭，“相信沒有一個神藏境能忍受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性，等她練成了《解梏昇仙法》，體會到跟隨地母大人的好處，自然而然，她會推動整個漠北神殿的轉化，再到整個漠北……”
說着，他拍手笑道：“此法妙啊！”
“可惜當年還沒有你，也還沒有這個法子，否則我們唐國早就實現天下大同了！”
柳笙搖搖頭，說道：“說是如此，但是想要達成這個條件也並不算容易。”
“那倒也是。像你說的，那些東西七零八落……”太白劍仙恍然頜首。
天網需要世界，世界需要柳笙的天工之術加上一些運氣。
而天網要轉化爲現在可自行成長的版本，需要龍脈、神屍體內龐然的能量和神格，還需要柳笙的高維視界，以及地母大人可以吞噬萬物、無限延展的能力。
種種算來，想要複製簡直比上天還難。
柳笙閉目，感應着桑賈爾那邊的情況。
桑賈爾已經將《解梏昇仙法》傳授給了大巫女，甚至將柳笙賜予的神劍也一併獻上。
如此一來，神殿會感激桑賈爾的主動。
等大巫女親自驗證了法門的效果，自然會對桑賈爾施以賞賜。
雖然桑賈爾原本只是一個遊走四方的商人，但如今成爲了那什麼“地母大人”的信徒，即使大巫女心有疑慮，但也不好逼迫太過，得罪一個未知的神明。
尤其是這樣初次接觸之時。
越是接近無上神，越是能感應到其虛無，也會有更強烈的意願脫離其桎梏。
得知另一種淨化之道的可能性，大巫女自然會心動。
如今，無上神的神恩早已失效，神殿無法再完成真正的淨化，只能靠摧毀與掩蓋來解決問題。
所以柳笙想來，對於這些神官拖延時間、藉機斂財，神殿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神殿確實是無力應對這麼多爆發的詭災。
然而，不在神殿爆發，自然會在民間爆發。
【哼，但是該報的時候，還是要報。】
柳笙眸光微冷。
此時，她感知到桑賈爾從大殿中退出，外面的哈依克神官正焦躁地來回踱步。
桑賈爾此時正滿臉喜意。
哈依克一看，也知道桑賈爾不再是原本可以隨手碾死的蟲子，立刻換上了熱情的笑臉，迎了上去：
“桑賈爾老弟，你……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桑賈爾搖了搖頭。
哈依克這才長舒一口氣，看到大殿裡並無召喚他的跡象，更是放下心來。
“走吧，桑賈爾老弟，我送你回去。”哈依克勾着桑賈爾的肩膀，語氣裡滿是親熱。
桑賈爾也不推辭，只是應了恭敬不如從命。
於是哈依克又叫了轎子，與桑賈爾一同返回卓爾金家的宅子，一路上言笑晏晏，等到桑賈爾下車的時候，兩人幾乎稱兄道弟起來。
桑賈爾：“多謝哈依克大哥相送，路上還請小心。”
“小老弟還真會說話，蘇丹還能有什麼危險呢？”哈依克笑着擺了擺手，起轎離去。
桑賈爾在門口揮手道別，目送轎子走出街角，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
埃裡克從屋裡走出來，看到桑賈爾一臉冷意，不禁有些擔憂：“那個傢伙沒有爲難你吧？”
桑賈爾搖頭。
“沒有。”
還低低地補充了一句：
“以後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