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其然死了。
柳笙剛踏出聯邦語十二級考場,便得知了這個消息。
當時,作爲低維遠古試驗田的人類,剛被一堆陌生又熟悉的字母組成單詞又形成長句,還排列成文章輪番轟炸,她還覺得有些暈頭轉向。
隨着人羣從六樓慢慢走到了一樓。
卻聽見越來越嘈雜的喧譁聲。
而教學樓前的空地,早已烏泱泱圍了一圈人。
出事了。
柳笙馬上反應過來。
從周圍人驚訝又興奮的交談中,她很快捕捉到關鍵——
有人自殺了!
柳笙眨了眨眼。
莫名不安的預感涌上心頭。
人羣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根本擠不進去,而且聚過來要看熱鬧的是越來越多。
柳笙目光微冷。
隨即當機立斷迴轉身,跑上二樓。
抻長脖子望向欄杆下方——不行,還是被層層人頭遮擋。
再上一層。
終於,柳笙探身看到下方刺眼的一抹紅色,在人羣中央像一團染血的爛布灘着,幾乎看不出人形。
血中躺着的那張臉,雖然柳笙只是曾匆匆一瞥,而且現在因爲墜落撞擊而有些七零八落的,但在“世界”的提醒下馬上得知——
這是鄭其然。
她自殺了?
內心衝擊之下,柳笙趕緊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不過從電話中得知已經有人打過了。
【還好,還是有有良心的。】
沒過多久,學校老師和保安一起趕來,將所有看熱鬧的學生一一清理,包括柳笙這種尋高地在樓上看的。
總之,這附近,包括教學樓,全部封閉。
作爲舍友,柳笙也被一位老師帶去配合問詢。
走到臨時佈置成問詢室的教室門口,柳笙一眼便看到林悅正站在門外。
神色忐忑,來回踱步。
視線一撞上柳笙的目光,便立刻像是被燙着般移開。
柳笙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眼神。
愧疚、羞慚,還有……恐懼。
柳笙皺了皺眉。
“你是賀桃同學?”門口的警官問道。
“是的。”
“請稍等,裡面正在問話。”
很快,門開了。
裡面的人走出,和柳笙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那人瞳孔緊縮,臉上神情寫滿驚訝。
隨後,驚訝褪去。
煞白的臉上露出和林悅一樣的神情。
龍映雪低下頭,錯開柳笙的眼神擦肩而過,走去挽起林悅的手。
兩人不發一言,一同離開了。
看來林悅已接受過詢問,只是在等她。
柳笙心下了然,在門口的警官示意下走進教室。
教室空蕩蕩的,只在第一排坐着兩人。
一位年輕的男老師,滿臉青春痘,應是鄭其然的輔導員。
另一位,是一名氣質幹練的中年女性警官,柳笙進來的時候,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
“你好,我是於警官。”她沉聲說道,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請坐。”
柳笙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正好能看到兩人背後的窗子。
那半透明窗紙已經有些斑駁,像是被某種爪子撕裂,透出外面球場上學生們跑動踢球的身影。
“說一下你的名字、學號和專業,和鄭其然的關係。”
這句話喚回了柳笙的注意力。
柳笙迅速以“賀桃”的身份報出所有基礎信息。
“你不是鄭其然的同學?”於警官敏銳道。
“不是。只是被分配到一個宿舍。”
“哦。”於警官點點頭,“你知道我們爲什麼叫你來嗎?”
“知道,這事已經傳開了。”柳笙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也看到了。”
“你看到了鄭其然身亡過程?”
“身亡”這個詞。
柳笙挑眉——看來鄭其然沒能救回來。
“不,我只是看到她躺在地上。我剛結束聯邦語十二級的考試,那裡是我的考場。”
這句話讓於警官的眉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低頭在記錄本上記了一筆。
“考試考得怎麼樣?”
突然跳轉的話題讓柳笙一愣,不過很快應道:“還可以,臨急抱佛腳多少有點效果。”
“覺得能通過嗎?”
“可以。”
“這麼肯定?”
“嗯,對自己有信心。”
“你中間沒有上洗手間?”
“沒有,我考前不怎麼喝水。”
於警官的神情略鬆,但柳笙接下來一句,讓她又警惕起來:
“怎麼,於警官,難道是懷疑……鄭其然不是自殺?”
旁邊的輔導員驚得張大了嘴巴。
“你怎麼會這麼想?”於警官盯着柳笙。
“您不是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嗎?”
“那棟教學樓作爲聯邦語十二級考試的考場,從九點到十一點半都不開放。而鄭其然墜樓的時候,正好是大家剛結束考試出考場之時……”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殺了鄭其然,只能是在那棟大樓的人。”
“而有關聯的,或許就是我,如果鄭其然真的是自殺,您也不會問我這些。”
聽柳笙冷靜清晰地說完這些,輔導員的嘴巴已經合起抿緊,只是看着柳笙的眼神多了幾分怪異,還有和龍映雪、林悅一樣的微微驚懼。
於警官的眼神更深了。
“……只是例行調查。”她輕咳一聲,“你多心了。”
柳笙卻沒理會,摸出自己的准考證放在桌上。
“我說了這些,您也還是會去看教室裡的監控還有問監考老師,這是我的准考證,方便您準確調取錄像。”
於警官沉沉一眼,拿過准考證,點頭道:“好的,謝謝你的配合。”
“我可以走了?”
“當然沒有。”
“哦,我還以爲這是最後一句。”
“那你和鄭其然的關係怎麼樣?”
“正常的舍友關係。她學習很勤奮,晨讀和晚自習,早出晚歸,大家交集不多。”
柳笙根據“賀桃”的口吻,流利回答。
“其他舍友呢?和她關係如何。”
“也是正常。”
“那你跟其他舍友的關係呢?”
冷不丁的一句。
柳笙猜到是龍映雪和林悅說了些話,神情不變:“以前還好,最近有些奇怪。”
“怎麼怪?”
“她們會偷看我。”
於警官認真地記下這一點。
旁邊的輔導員說道:“請問賀桃同學,這一點有沒有對你的生活造成影響?需不需要找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看看?”
柳笙皺了皺眉。
【這是懷疑我臆想出來的?看來前面那兩位真的給我塑造了一個瘋子形象。】
隨即搖頭:“不需要。”
那位輔導員點點頭。
但柳笙估計他很快就會告訴她的輔導員。
隨後又問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基本圍繞她的學習和生活的細節,中間又穿插幾個問題關於“賀桃”對於鄭其然的看法和觀察。
柳笙也如實回答。
“哦,對,她似乎有某種偏執,你們看她的擺設就知道。”
於警官聞言,馬上拿出手機打過去。
“你們有沒有移動死者的東西?……哦,動之前有拍照吧?……嗯,對,看得出有儀式強迫症,好。”
柳笙心下了然,看來警方已經派人在宿舍檢查了。
【也不奇怪,速度還挺快的。】
問詢結束後,柳笙終於得以離開。
現在她這個身體已經餓得飢腸轆轆。
早上七點吃完早餐去考場外臨急抱佛腳——其實就是把單詞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速記,到考完試然後被喊來做筆錄,也有差不多六個小時滴水未進了。
趁着飯堂還沒有下班,柳笙趕緊衝去,在有限的殘羹冷炙中選了幾個看起來還能入口的,匆忙解決午飯。
這才往宿舍走去。
從飯堂到回宿舍的路上,耳邊都是學生議論紛紛。
“鄭其然”這個名字也是反覆出現。
不過也有許多人都念不對或者記差了。
現在的關注度高,但實際上只是無聊的大學生涯中的一段談資罷了。
過一段時間,恐怕連這個名字都不會記得。
只記得那個“考十二級崩潰從考場上跳了下去的女生”。
儘管鄭其然根本不需要考聯邦語十二級。
柳笙心中雖然有些唏噓,但很快擱置一旁。
現在很顯然,“賀桃”是殺害鄭其然的首要嫌疑人。
這個暫且不管,【一隻金烏】的事情還沒有頭緒,她還想不到這個東西是如何和“賀桃”扯上關係的。
按照過往的經歷,可以總結出兩點:
一,高維解析中,自己通常會出現在詭物或靈物的執念載體附近,甚至成爲載體;
二,進入的時間點,距離此詭物或靈物的誕生,不會差距太大。
從這兩點推斷,她應從身邊入手。
柳笙想着,腳上加快了兩步。
……
一靠近宿舍時,柳笙便聽見屋內傳出的低語。
這宿舍門材質一般,單薄不隔音,林悅的聲音清晰傳來: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該申請換宿舍?”
“都快畢業了才換宿舍……這是不是太怪了?別人說不定還覺得是我們心虛了。”
“但是……跟、跟殺人兇手一起我可睡不着!”
“說不定她會被抓起來呢?”
下一秒,門鎖“咔噠”一響。
柳笙推門而入。
靜靜地看着屋內的兩人。
林悅和龍映雪彷彿被定住了一般。
那種在背後議論別人,卻被當場撞見的尷尬和慌亂,幾乎寫滿了臉上。
柳笙沒有迴避。
更沒有假裝沒聽見。
她只是輕輕帶上門,反手一鎖。
“咔噠”一聲落下,兩人身子頓時一緊。
臉色比牆還白,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貼近靠背像是要融進去般,喉頭滾動嚥了口口水,眼神裡皆是警惕之色。
隨着柳笙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椅子拖到二人面前,拉出刺耳的金屬刮在地板上的聲音,將兩人眼中的恐懼扯到了頂峰。
她緩緩坐下,放下裝着考試用品輕飄飄的書包,看着如鵪鶉般瑟縮的兩人。
“我想知道,你們跟警察說了我什麼。”
林悅和龍映雪一抖,對視一眼,滿臉寫着“她怎麼知道的”。
柳笙冷笑一聲,“你們不需要知道我怎麼知道,但我現在坐在這裡,沒被帶走,就說明一件事——我根本什麼也沒做,跟你們瞎猜的不一樣。”
柳笙說完這番話,兩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這時,“世界”的聲音響起:
【OOC指數:15%】
【什麼?】
【你表現得太聰明、太冷靜,她們熟知“賀桃”的性格,所以察覺到你OOC了。】
【等等,什麼叫OOC?】
【嘖,虧你還是大學生,讀的還是聯邦語,連“Out Of Character”都不懂。】
已經衝浪大半天的“世界”對老土的柳笙有些嫌棄。
【哦,就是說我偏離角色扮演了。】
【沒錯,如果達到60%以上,將會觸發異常現象。越高越可怕,你得小心。】
【明白。】
簡短提醒完畢,“世界”繼續安然沉浸在柳笙的手機中。
若此時林悅和龍映雪看一眼柳笙的手機,定會被那自動快速滑動、點開的頁面嚇個半死。
唯一的問題就是,手機的芯片太差,跟不上“世界”的瀏覽速度。
所以一直唸叨着柳笙能不能換一臺手機。
不過眼下,柳笙無暇理會它的抱怨。
收起那股冰冷的銳氣,按照“賀桃”的性格調整一下自己,柳笙的臉上升起一種稚嫩的怒氣,彷彿被背叛了一樣,嗔怒道:
“我們玩得這麼好,你們爲什麼要這樣懷疑我,詆譭我!”
這句話聽着倒像是委屈,可那表情演得太生硬,反倒顯出幾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沒安好心,更讓人不寒而慄。
【OOC指數:25%】
【嘖!我都那麼努力了!】
【請繼續加油哦。】
柳笙心下氣惱,準備放棄扮演了。
然而,就在這時,對面的龍映雪終於猶猶豫豫地開口:
“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感覺,我們也是沒辦法,還、還、還不是因爲你最近真的太古怪了嗎?”
有人終於開口,林悅也是鼓起勇氣:“對,你看你現在,這個,這個樣子,真的很陌生,根本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賀桃了。”
“要不是我們試探過你的記憶,真的懷疑你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上身了!”龍映雪也點頭一臉認真地說道。
這麼說完,也是鬆了口氣。
卻又下意識警惕地看向柳笙。
一個的手悄悄摸向椅背後方,另一個則伸手往桌面探去,彷彿在尋找某種可以防身的東西。
柳笙沒有阻止。
作爲“賀桃”,總不能大聲喝住,說:
“不許動!把手都舉起來!”
反正這兩人也打不過自己。
她只是皺起眉頭,語氣不急不緩地問道:
“那你們說說,我到底哪裡不對勁?”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