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陸一蟬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房遺愛,我說:“陸兄如此仁義,我實在佩服。”陸一蟬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我說:“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先湊合活着吧!”然後就開始談論一些距離生活比較遠的話題,從神仙方術到大政得失,陸一蟬說:“當今陛下注定要名留青史了,你有沒有膽子評價一下他呢?”我說:“子議父不孝,臣議君不忠,我怎麼敢妄言呢?”陸一蟬說:“你有所顧慮是可以理解的,那我來說吧!陛下一生主要的工業其實在貞觀四年就已經做完了。”我說:“不見得對,貞觀四年的時候,只是天下真正太平了,那個時候貞觀律還沒有修完。”陸一蟬說:“你覺得陛下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下坡路的呢?”我說:“這個還真不好說,這就好比你在地上倒了一堆米,你要問當哪一粒米落在地上的時候變成了一堆米?這誰能說得清楚呢?”陸一蟬說:“你這個比方打的很好。”
話說那位天竺僧人開始煉製丹藥之後,朝廷就不停的撥款給他。花費之巨大,令人瞠目結舌。皇嗣來到長孫無忌跟前,說:“如果他煉製出來的仙藥,真的能夠讓陛下的病痊癒,那麼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可問題是真的能夠讓陛下的病痊癒嗎?”長孫無忌說:“這個還真不好說,但我總覺得不死仙藥這種東西,從古至今有關於它的傳聞很多,可從來沒有聽說誰吃了他真的不死。”皇嗣說:“的確是這樣,很多人就是在服用不死仙藥之後就死了,但願這位僧人練出來的藥,至少不傷害陛下的性命。”一席話提醒了長孫無忌,趕緊來到御前,說:“陛下,從古至今很多人都聲稱自己煉出了不死仙藥,卻從來沒有人真的在服藥之後不死,反而是服藥之後很快就死了,這樣的風險不能不防。”皇上說:“你說的這個朕早就考慮到了,一共煉兩顆,一顆給天竺僧人吃,一顆朕自己服用。”長孫無忌還是不放心,皇上說:“如果這個人在服藥的時候稍有遲疑,朕馬上就讓人殺了他。”
長孫無忌說:“按照這個人自己的說法,他早就已經有了金剛不壞之身,他會說自己沒有必要再吃一顆仙丹。”皇上說:“既然是金剛不壞之身,再吃一個仙丹,應該沒什麼要緊吧!”這個時候王玄策來到了大內,看見那位天竺僧人正在指揮着一羣童子忙活,湊過來說:“本以爲那只是一次尋常的出訪,沒承想還能夠意外揚名,若陛下真的有了不死之身,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就有了。”天竺僧人說:“你放心吧!”看着天竺僧人自信的樣子,王玄策整個人都像要飄起來了一樣。就在這個時候內官了,王玄策說:“是陛下有什麼旨意嗎?”內官說:“旨意倒是沒有,就是有一些擔心。”王玄策說:“放心吧!這位天竺的僧人絕頂聰明,一定能夠煉出不死仙藥獻給陛下。”內官說:“我差點忘了,陛下讓我來問一問,先彈大概什麼時候能練成?”
王玄策來到天竺僧人的耳邊說了幾句,對方說:“在明年夏天到來之前,應該沒什麼問題。”內官滿意的走了,王玄策卻莫名的感到一陣不安。且說辯機和尚被正法之後,玄奘法師翻譯經書的進度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他每天都在那裡撓着頭皮,皺着眉頭,皇帝也擔心在他有生之年沒辦法把經書譯完,於是派內官去拜訪玄奘,說:“陛下讓我來問一問,法師有沒有想要收一位新的徒弟呢?大唐雖然稱不上是佛國,可在僧人當中不乏有機敏之人。”玄奘說:“陛下放心,這件事臣自有安排。”內官一拱手轉身走了,沒走多遠就有一個小沙彌追了上來,說:“法師希望你能帶給陛下一句話,收徒需要陛下的聖旨。”
不久之後就讓內官送去了一份手敕,玄奘法師說:“有勞了。”然後大家驚訝的發現,玄奘把敕書放在那裡,好像全沒有這回事,這個時候一位比丘來到他的面前,說:“法師明鑑,現如今翻譯經書的任務十分繁重,我們迫切的需要有人挑起當初辯機法師挑的擔子。”玄奘法師一聽變雞兩個字,心中就開始冒泡,真可謂是五味雜陳。等對方說完了,玄奘說:“你考慮的是翻譯經書,我考慮的卻不止於此,其實我並不是一定要把所有的經書譯完纔算是功德圓滿,只要我把翻譯經書的標準留下,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大家還是可以根據這個標準繼續翻譯經書。當下最重要的是尋找法嗣,這樣就可以把我的衣鉢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對方說:“法師是希望找到能夠跟自己一起翻譯《瑜伽師地論》的人。”玄奘法師說:“我經歷了旅途的疲憊和風霜,終於得到了正法,創立了一個宗派,希望有人能夠將這個宗派發揚光大。”
比丘說:“法師所具備的知識比恆河裡的沙子還要多,就算你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足以承載法師所傳的道,他之後呢?還有一節法師,可能沒有想到,如此高深的宗派怕是很難在民間流傳開。”玄奘法師說:“不管結果怎麼樣,事情已然這樣了,就算是錯,我也只能錯到底,這就是命。”玄奘法師把頭垂得很低,對方說:“法師,我有一個想法,應該寫一本小冊子作爲我們這個宗派的入門讀物。”玄奘法師說:“現在陛下隔三差五就要召見我,我看我在這裡待不了多長時間了,要是陛下把我召回長安,我還哪有時間做這個事呢?”對方說:“你說陛下也是明明不信佛,爲什麼老喜歡跟法師膩在一起呢?”玄奘說:“不說了。”對方退了出去,玄奘法師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那一份敕書上。沒過多久,皇上真的把他召回了長安,仍舊住持弘福寺,這一天晌午,玄奘法師被請到御前。
皇上看上去十分的疲憊,玄奘法師說:“陛下讓臣來不知道有何指教?”皇上說:“法師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哪裡用得着我來至教呢?有一個問題我要向你請教,你在天竺的時候有沒有聽說過長生不死之術?”玄奘法師說:“陛下,佛門之中從來沒有長生不死之術,其他的外道臣沒有太多涉獵,所以不知道。”皇上說:“王玄策平天竺的事你聽說過了吧!對於這件事,朝中有兩種議論,一種認爲王玄策做的對,揚我國威。另外一種則認爲這麼做等於替吐蕃解決了後顧之憂,反而讓它有更大的本錢與大唐作對。”玄奘法師說:“臣在天主的時候多蒙戒日王照顧,就私心而言,大唐替戒日王報了仇臣是非常感激的。如果真的要評價這件事對大唐的利弊,臣以爲對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皇上認真的聽着,玄奘說:“天竺與大唐隔着千山萬水,他是不是臣服於大唐,對我們而言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出手滅了它,真的是幫了吐蕃的大忙。”皇上說:“連你都這麼說,看來事情果然是這樣,不過朕也不能因此處罰王玄策。”玄奘說:“陛下,不過說實在的,王玄策能夠輕而易舉的滅了它,這就說明它本身也不夠強大。可能它早就已經非常虛弱了,王玄策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臣以爲王玄策的功勞可能沒有想象的那麼大,他的過錯也沒有想的那麼嚴重。”皇上說:“這與你的想法一樣,不過有一節,你在天竺就沒有聽說過有誰長生不死嗎?”玄奘說:“臣當時在天竺,只是專注於佛法,其他的事情偶有耳聞,卻從不留心。”皇上嘆口氣說:“朕已經爲煉製不死仙藥花出去很多錢了,若是最後沒能成功,這豈不是成了千古笑柄?”玄奘說:“陛下,臣以爲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順應自然,纔是長生久視之道,服藥而求不死,無疑是緣木求魚。”
玄奘亮明瞭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皇上着實感到吃驚。玄奘說:“陛下,如果秦始皇、漢武帝真的得到了不死仙藥,對於天下蒼生會是一件好事嗎?”皇上說:“果真如此的話,這會兒可能還是秦朝?”玄奘說:“當事情過去之後,人們總會說如果能夠提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就能夠防患於未然。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你能夠防患於未然就說明事情是處在變化當中的,這也就意味着能夠導致一個朝代覆滅,一定源自於當事人意想不到的原因。”皇上說:“那你說說,如果秦始皇在世,秦朝還會以什麼樣的原因滅亡呢?”玄奘說:“秦始皇非常的自大,覺得自己是古今第一人,秦朝要是在他的手上沒了,一定是因爲自大。”一聽這話,皇上沉默不語,玄奘說:“臣並不懂得治國之道,要說錯了,陛下不要見怪。”
皇上說:“不會見怪,不過翻譯經書是大事,希望你儘快找到能夠幫助你的人。”玄奘說:“平心而論,要找個懂梵文的人不難,難的是要他不成爲第二個辯機。”一聽這話皇上的心中咯噔一下,說:“朕知道這個案子只殺辯機對於他來說很不公平。”玄奘說:“沒有不公平,身爲一個出家人不能持戒,既然敢染指公主,他的罪過甚至不是一死能夠贖完的。”皇上說:“朕不是捨不得死,朕的皇后與很多追隨朕的老臣都死了,九泉之下與他們相聚有什麼不好的呢?只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朕還沒有做完,朕不能就這麼死了。”玄奘說:“陛下,如果能夠守得清靜,如果沒有親征高句麗,事情或許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皇上說:“朕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主要是因爲嗣君的問題,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玄奘說:“物色儲君,從來都是一件難事,如果說陛下有什麼過錯的話,可能是過早的立了皇嗣。”皇上說:“這個要看怎麼說了,名分早早的定下來,大家也就不爭了。如果皇嗣的名分遲遲未定,其他的皇子就會有覬覦之心。”玄奘說:“這種說法要是對的話,楊勇爲什麼會死呢?”皇上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在這個時候玄奘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身爲一個出家人,在儲君的問題上大放厥詞。他趕緊閉緊了嘴巴,不再言語,皇上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說:“你覺得怎麼做纔是對的呢?”前面已經把話說了,後面如果不接着說一定會有問題,於是他硬着頭皮說:“可以給嫡長子儲君的待遇,但不給他儲君的名分,他只有表現的像個儲君,才能給他名分。”皇上說:“要是這樣的話,長孫無忌那一關就過不了。”
關於如何教導皇子,儒臣們的想法是這樣的,早早的就把名分定下來,然後讓他們各自接受不同的教育。多年之後,各自成才,天下自定。然而這是一種理想的狀態,比方說,隋朝開皇年間,雖然皇子的名分早就定了。這個時候皇儲與皇帝之間要如何相處就成了問題,皇儲動不動要被皇帝猜忌,最終兩個人矛盾極化導致皇儲被廢。武德年間,皇子的名分也是早早的就定了,可隨着局勢的變化,秦王在朝中的影響越來越大。在皇嗣沒有犯下什麼過失的情況之下,改立秦王是說不過去的。更何況秦王勢力已經強大到皇帝都感覺到了威脅。這個時候太武皇帝有兩條路可走,一改立秦王,二殺掉秦王。當然也可以選擇把秦王軟禁起來,那跟殺了他也沒什麼區別。不過秦王的帳下有許多聰明絕頂的謀士,如果感覺到皇帝要殺掉他,他可能會先下手爲強,先把自己的老子給滅了。
所以,真正決定未來走向的往往不是你一廂情願。儘管如此,隋煬帝在得了天下之後,也是立刻把長子立爲皇嗣。秦王在得了天下之後,也是把長子立爲儲君。可見儘管他們自己不接受理法的規定,卻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接受這些。三代以來,如何選立嗣君一直都是一個難題。在周以前,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並存,從周以後,父死子繼越來越被人們所接受,而兄終弟及往往會引起大家的警覺,即便是在皇帝無嗣的情況下,也不願意走兄終弟及這條路,而是從皇帝的侄子裡選一個人過繼到他的門下,再繼承皇位。儒臣們希望有一個固定的方式來選立嗣君,這樣做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諸皇子奪嫡的情況發生。但是,一旦皇嗣的名分定了下來,皇帝和皇嗣之間的關係就變得非常微妙,還有一則就是,嗣君不是競爭產生,所以很難保證一個接着一個都是明君。
玄奘從大內出來之後,帶着皇帝的敕書在街上走動。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什麼結果,這一天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帶着敕書來到了平康坊。看見最大最熱鬧的一家店,低頭就往進走,很快就被人攔住了。那是一個壯漢,惡狠狠的說:“哪兒來的野和尚,怎麼什麼地方你都敢闖?”就在這個時候,玄奘的身後有一位小沙彌大聲說:“住口,這可是咱們鼎鼎有名的玄奘大法師。”玄奘的名聲早已經如雷貫耳,那個傢伙趕緊陪着笑臉拱手說:“法師是得道高僧,怎麼也來這種地方尋歡呢?”玄奘說:“我是來找人的。”那個人抱着雙臂說:“法師說笑了,這地方怎麼會有你要找的人?”玄奘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拿出皇帝的敕書,說:“看見這個了嗎?誰攔着我,誰就是抗旨。”那個壯漢立刻跪了下去,玄奘法師昂然而入。
在很多人的想象當中,煙花之地當然無禮數可言,實際上煙花之地也是分地方的,有的地方確實毫無禮數可言,有的地方規矩甚至比一般人家還要多。玄奘帶着敕書上了二樓,隔得老遠就聽見一個男子和女伴的笑聲。只見玄奘推門而入,這男子被嚇了一跳,女子立刻躲在了男子的身後。這男子勃然大怒,說:“哪來的野和尚?竟敢來掃我的興。”玄奘說:“我帶了陛下的敕書,特意來找徒弟。”對方冷笑着說:“這裡哪有你的徒弟?”嘴上雖然這麼說卻擔心屋子裡真的藏着別的男人。沒想到玄奘說:“怎麼沒有呢?我現在就收你當徒弟。”這可把對方氣壞了,正準備發作,只聽玄奘身後那位小沙彌大聲說:“我知道你是宰相家的公子,不過法師既然帶了陛下的敕書,他說收你當徒弟,你就是他的徒弟了,還不快來拜見師父。”儘管心裡一萬個不情願,還是過來跪在了玄奘的面前,說:“法師收我當徒弟可以,我能講條件嗎?”
這個時候他已經把玄奘認出來了,畢竟他的老子也與玄奘來往密切。玄奘說:“那要看你提的條件是什麼了。”對方說:“我可以幫助你翻譯佛經但我不願意出家,也不能持戒,法師你也是,我這裡頭的人,你怎麼就相中我了呢?”玄奘說:“要不要持戒可以商量,但你必須出家。”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有心思玩下去了,回到家裡,在父母的面前大哭一場。好端端的一個兒子要被送去廟裡當和尚,着實有些捨不得,可玄奘的手裡有皇帝的恥辱也是沒有辦法。爲了不讓自己受委屈,這位公子哥帶着一車酒,一車肉,一車美女進了弘福寺。皇帝得知這個消息,勃然大怒,說:“爲了紀念我娘,我修了這座寺廟,他居然帶着這些東西進這個廟,實在可惡。”
玄奘法師很快出來求情,說:“自從陛下從玉華宮返回京城之後,臣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一個什麼樣的人適合做我的徒弟呢?一個什麼樣的人能幫我完成心願呢?經過反覆思量,又經過反覆打聽,覺得這個人實在是不二人選。我知道他這麼做一定會觸怒陛下,請陛下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半年以後他仍然是這個樣子,臣願意與他一起領罪。”之後舉行了剃度之禮,賜法號窺基。玄奘給他展示了自己從天竺取回來的真經,一邊給她看,一邊給他介紹。還說明哪一部分掉進了河水裡之後又再附近抄錄的。窺基被玄奘所講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聽完了這些介紹,卻並沒有着急讓他翻譯。而是說:“對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翻譯這些經書,而是把它們先讀一遍,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先問我。”這個人悟性極好,天分極高,別人怎麼也琢磨不透的道理,他很快就明白了。
就在這個時候,在西州發生了大事。城中已經投降的胡虜與外邊的胡虜合謀,打算一舉拔掉郭孝恪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這個時候,龜茲人送來消息,說:“城中有變,千萬不能進城。”郭孝恪卻說:“既然人家都已經投降了,我們就應該相信他們,要是老師彼此猜忌着到底要怎麼相處呢?”於是進了城,很快就遭到了裡外胡虜的夾擊,郭孝恪瞬間被射成了刺蝟。消息傳出引起了官軍極大震動,而胡虜卻因此受到了極大的鼓舞,阿史那·杜爾率軍隨後殺到,在其他幾支軍隊的配合之下,終於擊敗了謀殺郭孝恪的胡虜。消息傳回長安,皇上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皇嗣被嚇了一大跳,長孫無忌說:“事情已經發生,請陛下節哀。”皇上說:“西州沒有郭孝恪鎮守肯定要亂一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物色到合適的人接替他。”正所謂一則以憂,一則以喜,新羅王金真德的弟弟金春秋帶着兒子來朝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