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農戶家,沈卿坐在廳堂裡,不發一言。
軒轅離走進來,看着一身素衣的她,眉目間盡是冷漠,跟當年的她到底是不一樣了。
“王妃,不知我可否坐下?”軒轅離望着她柔聲問道。
沈卿放在膝上的手收緊,面色卻是淡然:“質子隨意便是,這地方是質子尋的,本妃沒有還讓你站着的理。”
瞧見她還是這般得理不饒人,軒轅離心裡反而鬆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卻是看了身旁的侍從一眼。
侍從會意,急急帶着人都走了出去,不多時,外面傳來消息,說馬兒跑了,要使幾個人去追,所以沈卿身邊僅有的三五個侍從全部被調走了。
沈卿哪裡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他卻只是淡淡垂首喝茶。
“楊嬤嬤……”沈卿開口,話還未說完,之前農戶家的女主人便來了,一臉歉意的笑道:“家中的柴剛剛纔燒起來,不知王妃可否使人幫幫小婦人,也好給大家做頓熱湯飯。”
她一說完,跟着的幾個婆子丫環紛紛欣喜,在這廳堂裡,吹着穿堂寒風,也沒個炭火沒口熱茶,現在去廚房烤做飯,那可是最好的選擇啊。
“王妃,奴婢們去給您薰些熱炭來。”有婆子耐不住,忙道。
沈卿微微皺眉,若是不讓她們去,似乎太不近人情了,可是讓她們走了的話……
“王妃,您要不一道過去?這兒可是冷呢。”有丫環提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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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剛要開口,便聽那婦人開口:“小婦人廚房髒着呢,哪能污了王妃的眼,若是王妃遣不出人,那小婦人一人也行,只是要勞煩諸位多等待會了。”
“這……”丫環婆子們一聽,忙急了起來。
沈卿轉過頭,看着不發一言的軒轅離,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吧。
罷了,終歸是躲不過一問的。
“楊嬤嬤留下,你們去吧。”沈卿鬆了口,衆人便連忙道謝走了。
她們一走,軒轅離的人自己也退了下去,僅剩下她們三人。
沈卿轉頭看了眼楊嬤嬤:“還勞煩嬤嬤在側間稍等片刻。”
楊嬤嬤有些擔憂的看着她;“王妃,可需要奴婢去把人叫回來?”
“不必了。”沈卿淡淡道。
楊嬤嬤瞧着,這才轉頭離開。
等她一走,屋子裡的氣氛彷彿凝結了一般,軒轅離眸中含着複雜的情緒,嘴角卻勾起一抹溫柔來:“卿兒……”
“質子自重。”沈卿淡淡睨着他,彷彿從未認識過他一般。
軒轅離心口微痛,勉強揚起笑來:“你就是卿兒,對嗎?”
沈卿看着他這雙總是在自己可以面前染滿痛苦的眼睛,以前,她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可到頭來呢,爲他付出一切,卻被他一聲令下,扔入萬蛇窟裡,再拋棄在亂葬崗,連死也不得一處安身之所。
沈卿的默認,讓軒轅離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張開嘴,聲音已經喑啞:“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當時,我也是迫不得已……”
沈卿再看他這雙痛苦的眼睛,心裡反而不痛了,好似那塊一觸碰就痛的發顫的地方,已經被徹底挖走了。
“迫不得已,殺了我,殺了我所有親近之人,將我棄之如敝履,任由野狼分食?”沈卿笑起來,眸光明媚,語氣冰冷。
軒轅離聞言,略驚訝的張開嘴:“你……忘了之前的事?”
沈卿皺眉,自己才說這一句話,他怎麼知道自己忘了前塵之事?
軒轅離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笑起來:“你真是忘了,不過忘了也好,也好……”
“可我沒忘了找你報仇。”沈卿笑起來。
軒轅離笑着搖搖頭,眼角帶淚:“你不會殺我的。”
沈卿眉頭狠狠擰起:“等我殺你之時,你便知道會不會了。”
“你當初不會,現在也不會。”軒轅離篤定的看着她:“卿兒,你我十多年,我瞭解你,你總是外冷內熱,做什麼都喜歡留有餘地,從不趕盡殺絕……”
“夠了。”沈卿看着他滿是深情的眼神,只覺得噁心和厭惡:“你已經用你的無情,教會我要趕盡殺絕了,軒轅離,你別以爲你有多瞭解我,若是你真的瞭解我,就該知道,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她說完,起身欲走,手腕卻一把被他拉住,沈卿擡手便露出匕首,可軒轅離卻十分了解她的武功招數,擡手便化解了,還一把,將她死死禁錮在了懷裡:“卿兒,回到我身邊……”
沈卿不知眸中何時染上的淚,只冷笑:“你知道我爲何沒死嗎?”
軒轅離沒出聲,按照當時下的手,她必死無疑。
沈卿冷眸輕轉:“我現在的命,是老天爺給的,不再是你軒轅離的!”說完,腳往後一踩,再反手一推,軒轅離便狠狠撞在了一旁的牆上,面色猛地變得煞白。
外面的人聽到聲響,二話沒說便提着劍進來了。
楊嬤嬤聽到聲響,也急忙出來,卻看到沈卿的脖子上架滿了寒劍。
“王妃!”楊嬤嬤忙上前來,盯着軒轅離:“軒轅質子,你這是做什麼!”
軒轅離似乎被撞狠了,稍稍恢復些力氣,便對侍從們道:“把劍放下來。”
“可是質子,她想殺了你!”侍從看着沈卿手裡握着的匕首忙道。
軒轅離面色微沉:“沒聽到我的話嗎,把劍放下來!”
侍從們見此,遲疑了半晌,沈卿腦海中迅速涌現的,卻是當時軒轅離下令,殺無赦!
“殺無赦……”沈卿緩緩合上眼睛,清淚落下:“楊嬤嬤,後退些。”
楊嬤嬤不知怎麼了,卻聽話的後退了兩步,軒轅離卻知道沈卿要做什麼,在她冷眸睜開之前,忙上前將侍從們推開,可已經遲了。
沈卿以手爲刀,動作利落,三五下,侍從已經倒下三個,還有五個。
“住手!”軒轅離見狀況失控,寒聲大喝,可侍從們見沈卿動了手,他們便也不肯停下來了。
楊嬤嬤嚇得面色蒼白,不敢出聲。
沈卿只覺得脖頸微痛,有微熱的液體流出來,渾身的寒氣也冒了出來,冷眸盯着軒轅離,嘴角挑釁揚起:“你這次殺不死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軒轅離看着她滿是殺氣的眸子,心如刀絞,撿起地上的刀劍便上前,開始幫她一起對付自己的侍從,但沈卿卻並不屑於跟他並肩作戰,擡手便刺向了他。
方纔倒下的侍從見此,二話沒說,撿起地上的劍便猛地朝沈卿的心臟刺了過來。若是沈卿不收手,那她、軒轅離,都得死。
“住手!”
熟悉的呵斥聲,沈卿的劍還來不及刺到軒轅離的身上,便覺腰間一緊,而後便被摁在了一個微涼的懷裡。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把行刺王妃的人給本王都拿下!”姬無歡寒聲說罷,外面便衝進一列訓練有素的侍衛,不過方纔軒轅離明顯是在幫沈卿的,而沈卿又是在殺軒轅離,所以他並沒有被拿住。
沈卿聽到姬無歡的聲音,不知爲何,竟鼻子一酸,心裡的委屈全部涌了上來,眼淚竟也撲簌不斷了。
姬無歡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柔弱的哭泣,以前見她,不是用渾身的尖刺武裝自己,就是冷漠的厲害,現在倒是像個正常的小女人了。
不過他並不知道怎麼哄女人,只是僵硬的把她抱緊了些,抽出了自己的帕子給她,再看軒轅離時,渾身殺伐之氣:“軒轅質子是對本王不滿嗎?竟要半途對一個弱女子下手,是不是也太卑鄙了些?”
軒轅離只盯着沈卿,看見她撲進另一個男人懷裡哭泣,拳頭死死攥了起來。
“王爺誤會了,我們只是再跟王妃鬧着玩呢,對吧,王妃?”軒轅離盯着沈卿,他相信,他的卿兒還是他的卿兒,不會變的。
沈卿用姬無歡的帕子擦乾了眼淚,只冷漠的看着軒轅離:“他們口口聲聲要取本妃性命,質子難道沒聽見?”他以爲自己還會無條件的助他麼,軒轅離,你到底是有多貪心。
“卿兒!”軒轅離皺眉,姬無歡也沉了臉:“質子注意自己的身份!”
沈卿就這樣與軒轅離對視着,腦海裡的畫面卻如決堤的水一般涌了進來。
他告訴自己,他要娶那個女人。
他告訴自己,那個女人容不下她。
他告訴自己,要爲了他的以後着想……
她找人誣衊她叛變,他二話不說便派人殺自己,殺了自己所有親近的人,剿滅了她一手創建的梅雲閣……
男人啊,真是薄倖。他可以爲了另一個女人殺了自己,也可以在需要自己的時候,對自己滿懷深情。
“聽聞南詔使團即將來京,質子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嗎?殺了本妃,有什麼好處?”沈卿鎮定下來,淡漠問道。
軒轅離被問到了死穴,此次南詔使團過來,是個絕佳回國的機會,他不容有任何閃失。
“我從未要殺你。”
“從未?”沈卿冷冷揚起脣角,拿着帕子在脖子上輕輕擦拭了一下,一片鮮紅:“這就是質子所說的,從未曾想要殺本妃?”
軒轅離牙關要緊,臉上的溫潤終究繃不住了。
領頭的侍從見此,拿着長劍比在脖子上,狠狠盯着沈卿冷笑:“要殺你的是我,誰讓你是姬無歡的女人呢?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辯駁,但你要記住,膽敢背叛,必死無疑!”說罷,長劍一橫,當即抹了脖子。
姬無歡更關心沈卿的脖子,他擡手止了沈卿幾處穴位,等到那人自盡時,更是擡手矇住了她的眼睛。
“這次的事情,本王會如實上奏,軒轅質子,好自爲之吧。”說罷,將沈卿打橫抱起,轉頭離開。
沈卿並不爲那死去的侍從可惜,他的手,沾上過自己的血,還有她所有親近之人的血,他們都該死。
軒轅離看着乖乖躺在別人臂彎裡的沈卿,只覺得心裡酸脹的難受。
“卿兒,你怎麼不明白,怎麼不明白呢!”軒轅離眼眶發紅,心口一陣一陣涌來的酸澀,幾乎將他吞沒。
姬無歡一路將她抱到馬車上,未曾說一句話,剛纔看到她和軒轅離的眼神時,他知道,她們之間不會什麼都沒發生過,而她夢裡那句囈語……
上了馬車後,他頓了頓,卻還是下了馬車,只冷冷丟下一句:“他們會送你回去。”說完,也不顧外面大雨,只帶着三五人,騎馬離開。
楊嬤嬤嚇壞了,連忙替她收拾脖子上的傷口。
沈卿卻是看着姬無歡離開的背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但是跟軒轅離的對峙,讓她覺得元氣大傷,已經無心細想了。
回到肅穆公府,沈卿才聽說了雲慈庵的事,原來當時她們去告辭,皇后不曾出來相見,是因爲姬睿出事了。
姬睿雖然天生異瞳,被人當做不祥之人,可也有一種說法,說他這樣的不祥之人,血是被詛咒過的,只要放血開光,便有奇效,所以每年,皇后爲了救自己不能見陽光的大皇子,都會帶姬睿上三次山,這也是皇帝默許的。
或許是皇帝覺得虧欠,又或許是他想要哄住姬睿,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對他基本上都是有求必應。但是誰也沒曾想到,這一次姬睿會選擇自殺,割了手腕,房間里布滿了血。
“這就是王爺急急趕去的原因麼?”沈卿響起姬無歡匆匆背影,完全沒有想過他是因爲知道自己獨自被留在外,而匆忙帶人趕去的。
小豆芽一直留在府中,不知山上發生了什麼,只是急急替她換藥,心疼的滿眼是淚。
紫苑的傷也早就好了,在這弄玉院作威作福,沈卿回來後,便開始替老夫人打探她跟軒轅離的事。
“王妃,您說着好好的,軒轅質子的人怎麼就發了瘋?”紫苑站在一側問道。
沈卿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銅鏡中紫苑微微上挑的眼睛,只道:“許是我不小心把祖母不願意將霜兒姐姐嫁給他的事兒吧,倒是個癡情的。”說罷,垂下眼眸,掩飾住其中諷刺。
紫苑眼珠子一轉:“難不成他與大小姐真有什麼?可大小姐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就有了這癡情了。”
“這就不知了。”沈卿說完,楊嬤嬤也從外面來了,瞧見紫苑,面色微沉:“王妃纔回來,你莫要在這裡打探什麼。”
紫苑一聽,不高興了:“嬤嬤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打探什麼了?我這還不是關心王妃麼,哪像有些人,王妃這樣的金貴身子遭了大罪不說,自個兒倒是完完整整的,跟個沒事人兒似得。”
楊嬤嬤難得跟她逞口舌之快,轉頭將藥端給了沈卿:“王妃,趁熱喝吧。前頭奴婢都問好了,老夫人回來便歇下了,誰也沒見。奴婢使了信過去,老夫人身邊的瑞兒姑娘說,您明日再去便好。”
“嗯。”沈卿頷首,看着噘着嘴的紫苑,道:“平素數你最機靈,你可知道寧國公府的林妙月?”皇后說過幾日便要入宮去,她還是早些做準備的好。
“寧國公府的嫡小姐?”紫苑輕呼出聲:“奴婢曾聽人說過,這位林小姐可了不得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開口即可做文章,曾得皇上誇讚,若是男兒身,怕是早就考了個狀元了。”
“比霜兒妹妹還厲害些?”沈卿淡淡笑問道。
紫苑小嘴又是一撇:“咱們大小姐是京城第一才女,可不是大魏第一,若是要分出個大魏第一,這林小姐絕對是在前頭的,而且聽聞性子柔婉可人,現在寧國公府也是她幫着在管呢,井井有條,沒有一個下人敢造次的。”紫苑一說起來,滿目的嚮往,可見這位林妙月小姐,的確是才名在外。
紫苑說了半晌才問道:“王妃問這個做什麼?”
“偶爾聽說了,便隨口問問。”沈卿笑罷,又道:“時辰也不早了,紫苑,你去大廚房看看,多備些飯菜,興許王爺會過來。”
“可是王爺不是去了雲慈庵麼?”紫苑不解道,心裡卻是不信,雖然王爺看着對這個王妃不錯,可斷不至於還匆匆趕回來吃飯。
沈卿但笑不語,不知爲何,她竟就是覺得,姬無歡會回來。
打發走了紫苑,沈卿才稍稍鬆了口氣靠在暖榻邊,楊嬤嬤也讓小豆芽去外面守着,這才低聲道:“奴婢探問過了,嚴嬤嬤與那劉清之事,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劉大人一怒之下,把他打了個半死,關在房裡不許出來。”
“劉夫人呢?”沈卿想起劉夫人還打算撈一個大夫人的把柄,好要挾她嫁出元霜的計劃,不禁笑道。
楊嬤嬤搖搖頭:“劉夫人好似沒什麼動靜。”
沈卿聞言,心裡感嘆,全靠一個楊嬤嬤和冷漠的姬無歡,是辦不成事兒的,她還得再想想辦法,可是再造一個梅雲閣,要花費的時間太長了……
正想着,小豆芽卻急急進來了,說府外有人求見。
“求見我?”沈卿警惕起來,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小豆芽點點頭,又比劃了一番,沈卿勉強看懂:“女子?”
小豆芽頷首,沈卿皺皺眉,楊嬤嬤想起軒轅離的事,忙道:“奴婢去替您看看吧。”
“不必,在東院還不敢有人造次。”說罷,擡擡手,便讓小豆芽去把人引進來,可等見到一身粗布衣裳,滿臉傷疤的女子時,她的心如同被什麼東西狠狠擊打了一下,讓她的眼眶酸脹的發紅:“夏嬈!”
“夏嬈見過主子……王妃!”
沈卿將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讓楊嬤嬤死死守住弄玉院的門,這才起身將一身襤褸的女子扶起:“你沒死!”夏嬈是她四個護衛之一,當初軒轅離下令剿滅梅雲閣時,是她死守梅雲閣的,她以爲,他們全部都不在了。
夏嬈看着沈卿,看着她果真完整無恙,才哽咽着笑開:“屬下沒死,素秋和狄雲也沒死,只是曉春和冬霜……”夏嬈沒有繼續說下去,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她比沈卿大五歲,可什麼時候都沒她來的隱忍鎮定。
“我們三個被扔到亂葬崗,得一個遊醫救了,只是素秋斷了一條腿,狄雲和我最幸運完完整整的。”夏嬈笑嘻嘻的,可沈卿看着,卻只覺得心痛的厲害。她哪裡幸運了,她以前嫵媚妖嬈,最是愛美,可是現在,臉上佈滿了傷疤,拿劍的手現在稍稍使力便抖得厲害。
夏嬈依舊笑着,笑着笑着,就再也繃不住了,抱着沈卿大哭了起來。
沈卿抱着她,緩緩拍着她的背,卻是緩緩閉上眼睛,叫囂着的恨意幾乎將她吞噬。
等夏嬈緩過神來,才說起她的來由。她們其實一直盯着軒轅離,等他一認出沈卿,她們自然也就確認了。
“梅雲閣的人,全部死了嗎?”沈卿縱然心痛,卻還是問了出來。
夏嬈沒有隱瞞,點點頭:“全死了,只剩下我們三個。”
“那我私下裡置辦的宅院可還在?”那些宅院和財產,都是她打算等到軒轅離回到南詔時,作爲禮物送給他的。
“還在。”夏嬈頷首:“我們現在便住在那裡,只是許久沒有聯繫那些管事的,他們已經起了別的心思了。本來我們想着,殺了軒轅離便去陪主子,也就沒有管他們了。”
夏嬈提起軒轅離的時候,還小心翼翼的看了下沈卿的神色,但見她滿面不再有任何的眷戀,心下稍鬆。
“好。”沈卿讓她在一旁坐下,想了想,還是叫了楊嬤嬤進來。
“這段時間你們先不要輕舉妄動,我再把情況理順些,再做安排,這段時間,你們便與楊嬤嬤聯繫,有什麼消息我會讓她通知你們。”沈卿道。
楊嬤嬤微楞,但見沈卿這般相信自己,便朝夏嬈稍稍躬身行了禮。
夏嬈忙將她扶起:“既然主子相信你,那我們便也相信你。”
楊嬤嬤聞言,默默立在一側,沈卿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道:“你先回去吧,我會找機會來看你們。這段時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夏嬈頷首,重新戴上斗篷,這才轉頭離開。
夏嬈走了,楊嬤嬤本打算也退下,卻聽到沈卿道:“嬤嬤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想做什麼?”
楊嬤嬤腳步頓住,轉頭卻並沒有說話,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沈卿見她未曾敷衍自己,倒是鬆了口氣:“我不知嬤嬤有什麼目的,我也不會強迫你說出來,等你願意告訴我時,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但我是個自私的人,嬤嬤一定要記清楚,但凡背叛,絕不會放過。”
楊嬤嬤聽到這話,連忙跪在地上:“奴婢明白。”想起自己的事,她咬咬牙:“奴婢的事,在恰當的時候,奴婢一定會告訴王妃,而且保證絕不會給王妃帶來麻煩。”
沈卿瞧見她這般,嘴角微微揚起,將人都打發出去後,靠在暖榻上卻是睡不着了。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她的記憶好似恢復了絕大部分,在於軒轅離對峙時,她覺得好似時光又倒退了一般,讓她只想與軒轅離同歸於盡,可好在姬無歡來了。
想到姬無歡,想到他在知道自己生母死因時渾身緊繃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既然他也算幾次三番救過自己,便再幫幫他吧。
如今得知夏嬈和素秋都還活着,她心裡的愧疚好似少了些,只是死去的那些兄弟,仍舊讓她覺得無法原諒自己。若不是她一心相信軒轅離,梅雲閣又怎麼會這般輕易被他剿滅!
她這裡悠悠想着,但盯着她的人卻是不樂意了。
元霜在得知沈卿跟軒轅離起了衝突,還逼死了軒轅離的一個侍從以後,不問青紅皁白便過來了,小豆芽想攔,結果直接被她身後跟着的連翹狠狠掐了一把,不得不讓開了門。
沈卿聽到房門被踢開的聲音,猛地驚醒,轉頭便看到撩開簾子一臉怒意的元霜。
“霜兒妹妹……”
“別假惺惺的,你告訴我,你跟軒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元霜寒聲質問道。
沈卿看了眼屋外圍過來看熱鬧的人,淡淡道:“都退下。”
“退下做什麼?難不成你做了什麼醜事怕人聽見不成?”元霜大聲道,現在老夫人不同意她跟軒轅離的事,她破了身子不說,老夫人還真有把她送去給那個廢物大皇子的想法,她如何能不怒,有氣兒沒地撒,就只有來尋沈卿了。
沈卿聞言,倒是淡淡笑了起來:“我是爲霜兒妹妹之着想。”
元霜一聽,立馬心虛的不知說什麼,卻強硬道:“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眼多着呢。那京兆尹家的劉公子和嚴嬤嬤在你房中行不軌之事,就是你一手設計的。”
“妹妹這般篤定,是親眼所見,還是劉公子或嚴嬤嬤告訴你的?”沈卿淡淡笑着:“據我所知,當時在場的人,並無霜兒妹妹你的人,而嚴嬤嬤也在被送回去後,沒多久就死了,難不成,是劉公子告訴你的?”
“你——!”元霜語塞,漲紅了一張臉,待看着屋外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時,才狠狠咬牙:“你別以爲自己有多聰明,我告訴,你最好別讓人抓住了你的尾巴,否則……哼。”說罷,又呼啦啦帶着一幫人離開了。
小豆芽看到連翹,嚇得連退幾步,連翹見此,驕傲的揚起下巴,不屑的笑出了聲,才隨着元霜一道離開。
楊嬤嬤匆匆趕來,看着沈卿忙問道:“王妃,沒事吧。”
“沒事,不過,她得有事。”沈卿看了眼眸中含淚的小豆芽:“都欺負到門口了,難道還真當咱們淮南王的人是好欺負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幾分邪氣,楊嬤嬤眉心一跳,等她吩咐完,才抿着嘴,笑着跑出去了。
當晚,元霜便被外面的流言氣瘋了。
連翹在底下怯怯道:“小姐,這一定是別人胡亂傳的,您別信。再說了,您素有才女之名,尋常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傢伙也不會相信的……”
連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巴掌便落了下來,連帶着在她臉上刮出三道血口子。
元霜氣得面色鐵青:“外頭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如何會不信?外面那些人最喜歡看熱鬧了,如今竟然傳我與劉清不三不四壞了名節,這如何說得清楚!”若她名節還在也就罷了,可偏生,她已經把初次給了出去。這傳謠言的人,若是胡亂說的也就罷了,可若是真是知情人怎麼辦?
“小姐,您清清白白的……”連翹剛想再說,卻又惹來一巴掌,打得她臉都腫了起來。
“不許再提這件事!”元霜幾乎是咆哮,她來回快速的踱着步子。若真是有心人傳的,祖母知道了一定會使人來查驗的,而且就算不查驗,一旦出嫁,也會叫夫家的人發現。所以解決這件事的唯一辦法,便是找軒轅離。
“馬上去信給軒轅質子!”元霜忙道。
連翹微微咬牙,怯怯道:“老夫人不許您再跟軒轅質子通信!”
“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快去!”元霜顧不得許多,直接大喊。
連翹哪敢耽擱,忙轉頭出去了,可等出了院門,才轉頭啐了一口:“什麼溫婉的第一才女,都是狗屁!”
她才說完,轉角便出來個人,好似一直在等着她一般:“大小姐一定不知道你這樣說她,不然,你這小命怕是都沒了。”
“怎麼是你!”
楊嬤嬤提着幽幽燈籠,輕笑:“因爲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幫忙。”
“什麼事?”連翹警惕問道。
楊嬤嬤淺笑:“小事。”
沈卿守着飯菜,果真就等到了姬無歡。
姬無歡本來在弄玉院外躑躅許久,卻還是決定進來了。
桑柔跟在後面,有些不解:“王爺,您這般奔波回來,難道有很重要的事嗎?”
姬無歡並沒有理她,悶着頭往裡走,本以爲沈卿該是歇下了,可進了花廳,纔看到她竟坐在飯桌前候着。那張白玉似的小臉,在昏黃的燭光下,似乎也溫柔了不少。
“你怎麼還沒睡?”本來是問怎麼還不睡的話,出口卻變成了冷漠的責問。
沈卿眉梢微揚,努力淺笑:“想着王爺許是會回來,便多等了一會兒。”
姬無歡聞言,看着一桌子的飯菜和飯桌旁等候的人,莫名的,心裡有一絲絲溫暖的感覺。
桑柔瞧着這番場景,手心微緊,想上前,卻被袁也一把抓着出了房間。
“你做什麼?”桑柔出門後,不滿的推開袁也的手。
袁也看着她一張原本溫和的臉上寫滿憤怒,皺皺眉頭:“王爺這麼多年來,過得什麼日子,你難道不清楚?”
桑柔皺眉:“王爺這麼多年挺好的。”
“是嗎?形單影隻,永遠不明白****爲何物,永遠活在自己冰冷的世界裡,你覺得很好嗎?”袁也問道。
桑柔不滿的看着他:“王爺不是還有我……我們嗎?他不會孤單的……”
“桑柔,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王妃來了以後,王爺發生了多少變化,你難道沒看出來嗎?”袁也拉住要走的她。
桑柔微微咬牙,轉頭去看房間裡投射出來溫暖的光,到底甩開袁也的手:“王爺的事,不需要你來插手。”
袁也瞧見她執着的樣子,嘆息着搖搖頭,卻是不再多說,只擡眼往房間看去,只希望王妃真的能就這樣一輩子陪着王爺纔好。
房間裡,一席無話,用完飯以後,姬無歡纔開口:“你脖子上的傷……”
沈卿對於他的關懷,有些奇怪的笑笑:“多謝王爺關心,花廳冷,我們去暖閣坐坐吧。”她等姬無歡過來,最主要還是打算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樣他也不用真把自己當成他的王妃,簡單的互相利用關係,總比現在這樣奇奇怪怪的好些。
姬無歡聞言,手指卻是一顫,耳根微微有些發熱,看了看她幽潭般的眸子,騰地一下站起來,轉頭回去了暖閣。
沈卿看着他這僵硬的動作,愣了一下,使人都退下了,才入了暖閣。
進去後,便道:“王爺,對於今日之事,您有什麼想問的嗎?”沈卿在暖榻上放着的小桌子的另一側坐下,才說完,姬無歡便將小桌子搬走了,留下兩人四目相對。
沈卿愕然看着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操作,姬無歡卻輕咳兩聲,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
沈卿眨眨眼,看着他一張冷臉,默默挪了過去,姬無歡卻一把摁住她,開始查看她脖子上的傷。
她的脖子真好看啊,修長而白皙,往下去,隱約能看到鎖骨和……
沈卿察覺到他的呼吸好似重了起來,忙往後退了一些,卻被他一把撈住,緊緊禁錮在了懷中:“沈卿,你現在是本王的王妃,那這一輩子都是,別想跑。”
“你知道……唔……”沈卿話未說完,嘴便被他堵上了,身上只感覺得到他粗糙而溫熱的大手,而落在臉上炙熱的呼吸。
沈卿打算坦白的計劃,失敗……
京城的夜裡,寒風乍起,犬吠不止。
一匹快馬快速在甬道穿過,在一座大宅的后角門停下,遞了消息過來:“郡主秘密離開使團,獨身往京城而來。”
軒轅離知道的時候,手裡一刻未停過的畫筆驀地停頓下來:“她怎麼會過來!”
“東陽郡王這幾年不安分,聖上便想着將她許配給您,這次過來,是她說一定要見過您,再決定要不要嫁,所以……”
“東陽郡王已經如此猖狂了麼?”軒轅離皺眉。
“東陽郡王手握大軍,南詔大部分的兵力都在他手裡,我王很是倚仗他。”
軒轅離牙關微緊:“那你們趕緊派人去尋,別出了事。”
“是。”
看着人離開,軒轅離才鬆開手裡的畫筆,紙上躍然呈現的,卻是沈卿的畫像,只是這畫像上的女子,始終沒添上一雙眼睛。
關於元霜的流言,老夫人第二天一早也知道了,當即便叫了元霜來問話。
元霜自然是死不承認,卻咬牙切齒道:“祖母,這一定是王妃害我的!”
老夫人皺眉:“我知你不喜她……”
“不是的。”元霜搖搖頭,篤定道:“我知道,就是她設計了劉清跟嚴嬤嬤,她有這樣的心機,也有手段,一定是她聽說了我們害死姬無歡孃親的謠言,所以想替姬無歡報仇……”
“好了!”一提到二夫人,老夫人便格外惱怒。看了看她那張無辜又貌美的臉,寒聲道:“你回去準備一番,過段時間,隨她一道入宮。”
元霜聞言,如受重擊,再看坐在一旁的大夫人,她早已經哭得兩眼紅腫。
元霜知道老夫人是決定將她嫁給大皇子了,登時蔫了下來:“祖母……”
“不用再說了,回去準備準備吧。”老夫人寒聲道,她本來也不想做這個決定,可是……
元霜自然不肯妥協,開始哭求,老夫人眼見着心煩,擡手便讓人將她拖了出去,等她走了,才轉頭看着大夫人:“所有莊子和鋪子虧空這麼大,你怎麼現在纔來報?”
大夫人也是心亂如麻,肅穆公府下面幾乎九成的莊子鋪子都出現了大量的虧空,以前的管事和賬房也在一夜之間沒了音訊,現在的肅穆公府,就如同突然之間被人抽掉了底一般,陷入了困境,而且最主要的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又將是一項極大的開銷。
“我也不知道……”大夫人哭泣着搖頭,老夫人氣得直接砸了手裡的杯子:“不知道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若不是我看在你老實本分,不喜歡三房的偷奸耍滑,怎麼會讓你來打理偌大的肅穆公府!”
“娘,我……”
“好了,不用再說了,從今日開始,你把掌家的鑰匙交出來吧。”老夫人疲憊的揉揉眉心,大夫人蒙了,交出管家的鑰匙,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老夫人不願再聽她多說,看着旁邊的大丫鬟瑞兒道:“去信,請三老爺一家搬回來。”
等瑞兒一走,大夫人才悽悽然的恍惚着走了出去。
“真是個草包。”等她走後,老夫人仍舊不滿,可虧空已成事實,馬上就要過年了,得想辦法填補這個缺口才行,往年肅穆公府過年,都是除了皇宮以外最體面的,她不能失了這份體面。
思來想去,忽然想起,沈卿嫁過來時,大燕那浩浩蕩蕩的十里紅妝,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沈卿還不知這事,只覺得渾身好似散了架一般,她側躺在牀上,背後一雙手卻是愣生生抱了她一夜,不過身後暖呼呼的,聽着外面北風呼嘯,感覺倒也不錯。
“王爺,我有事與你說。”沈卿到底沒有糊塗。
姬無歡早就醒了,卻依舊閉着眼睛,感受着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小小女子,拿下巴抵着她的小腦袋。
沈卿見身後沒有聲音,眸光淡淡:“王爺既已知道我不是大燕公主,那也應該知道我曾在軒轅離身邊……”
“我不關心。”姬無歡冷冷道,鳳眸微微睜開,看着她胳膊露在外面,手一擡,便拿被子將她裹了個嚴實只露了個小腦袋在外面。
沈卿啞然:“王爺,我們說好的交易……”
“你難道想睡完就跑?”姬無歡腦海裡浮現的,全是她初見自己時,那直白的情詩,和口口聲聲喊着要跟自己生孩子的樣子。
沈卿嘴角抽了抽:“所以王爺的意思是……”
姬無歡目光沉沉,半晌纔開口:“軒轅離野心不小,本王自不會放虎歸山,讓他離開京城,至於其他,就看你自己了,但是……”姬無歡一字一頓:“你休想離開肅穆公府半步,也不許再跟他見面!”
沈卿聞言,只覺得心中一沉,這個男人,到底只把自己當成他圈養的小白兔,不由嘴角溢出些譏誚,淡淡道:“我明白了。”
到底,還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來的舒服。
屋外傳來敲門聲,是桑柔的聲音:“王爺,芳蕊姨娘求見。”
沈卿知道芳蕊的身份,皇上所賜,必然也是皇上的耳目。以前姬無歡誰都不碰,皇上也無法強迫,如今怕是要雨露均沾了。
“王爺……”
“讓她候着,本王隨後跟王妃一道過來。”姬無歡說罷,便摟着她起了身,可是不知怎麼的,看到她白皙的肩頸,只覺得內心又是一股火,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