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兮寰的語氣裡滿是調笑,我卻立刻明白過來,恐怕兮寰是真的生氣了,想把我支開好好教育一下嵐萱。也對,畢竟是她們姐妹間的事,並且往大了說是人家皇室的事,我這個外人在場,怎麼說都有些尷尬。
湊到兮寰耳邊,我先小聲答:“那件事……我盡力,若是沒辦成,兮寰姐可莫要訓我”,而後恢復平時的音量接着說:“兮寰公主,尹月還有些私事要辦,就先行告退了,晚膳會等兮寰公主回到菡園再開始,您請便。”兮寰點了點頭:“那小月你先去忙吧,小翠,送尹小姐出拾玉館。”
我走到嵐萱面前,福了福身:“嵐萱公主,尹月先行告退”,嵐萱的面色因爲兮寰的突然發難變得有些不自然,她強擠出笑容道:“月兒你先走,我就不送你了,趕明兒得了空,我再去菡園探你”。我笑着應下,回身衝兮寰笑了一下以示告辭,而後隨着小翠出了門去。
在往外走的路上,帶路的小翠似乎有話要講,一臉的欲言又止。我停下步子,柔聲問:“小翠,怎麼,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小翠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吞吞吐吐地說:“尹小姐,兮寰公主會不會救桂枝姐呢?”
我微微一笑:“小翠,你只管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便好了,我相信,兮寰公主會向着理而不是向着情。”聽我這麼說,小翠的臉上立刻放晴,她帶着些無措和激動,手忙腳亂的就要向我道謝,我扶住她,搖搖頭說:“別謝我,我可什麼都沒做,能不能幫桂枝,權看兮寰公主的決定了。”
小翠還想再說什麼,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說了,而後轉身出了拾玉館。
站在拾玉館外,我再一次猶豫了,到底……到底……要不要去呢……一邊想着,一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裡的香囊,我頓時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在拾玉館外左轉轉右轉轉地徘徊了一盞茶的時間,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長出一口氣,走兩步退一步地慢慢朝翊陽殿晃了過去。
拾玉館到翊陽殿的距離不遠也不近,一路上我的心情很複雜,一面希望這路永遠都走不完,這樣我就不避免對那個窘迫的情狀,一面又希望趕緊走到,趕緊完事兒,因爲這樣提着顆心的感覺更加讓我惶惶不安。就在我這樣的胡思亂想中,不覺間,翊陽殿的牌匾已近在眼前。
翊陽殿還是像上次見到時的一樣,簡單,冷清,門外院內依舊沒有忙碌的太監宮女。
撫了撫狂跳不已的心,我壓住步子,小心謹慎地走了進去。院子裡空無一人,也沒有太監宮女可以讓我詢問,我隨意挑了條小路走了下去,正猶豫着要不要出聲問問有沒有人在,突然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人聲。
我快步向前走去,看見一處小亭子裡有兩個人影,本想出聲詢問,但是在意識到那二人是誰時,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藏到一棵冬青之後。
我所在的位置離那亭子並不算遠,所以亭內二人的對話我也基本能聽得清。“真是稀客,我這翊陽殿冷清慣了,沒想到今日竟有貴客臨門。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喜靜,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這裡也沒什麼伺候的奴才,怠慢了你,你可莫往心裡去。”
說話的是面朝我這個方向的容成聿,他今天穿了一襲白衣,頭髮完全是散着的。比起平日,今天的他多了幾分慵懶和愜意,也更加的俊美了。唉,尹月你想什麼呢我正要自我訓斥,容成聿對面的女子開口了。
“聿王爺喜靜,瑾兒是知道的,所以,在來之前,瑾兒有好幾日夜不能寐,白日裡也總是出神。瑾兒怕突然造訪會擾了聿王爺的清靜,又實在沒辦法勸服自己,因而……因而……還請聿王爺不要生氣。”
什麼那女子竟然是瑾兒她到這裡來做什麼?我記得在去瓊鸞峰的路上,容成聿跟誰都沒說過幾句話,瑾兒沒道理和他相熟啊若是不相熟,瑾兒又爲何會隻身來此呢?而且,我發現,今日的瑾兒瞧起來很不一樣,平日裡她總是穿素色的衣裳,鮮少戴頭飾,妝容也很是清淡。可今天的她着了件極亮眼的裙子,頭上的釵子步搖插得滿當當的,耳間的翡翠耳環一晃一晃的,讓人頗爲眼前一亮。
容成聿突然笑了起來,打斷了我一腦門的疑問。“瞧你說的,我這翊陽殿就是塊俗地,今日佳人到此,讓我這塊俗地平白多了幾分美感,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生氣呢”
容、成、聿你剛纔說什麼?佳人?美感?高興?沒瞧出來啊容成聿,您原來還是位風流公子啊怪不得你是青樓的幕後老闆,原來你骨子裡就是這麼輕浮看看你那眼睛,都快貼到夏瑾臉上了,還有你那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趕緊擦擦吧,免得失了你風流公子的形象
盛怒之下,容成聿原本風輕雲淡的表情,在我的眼裡,完全被轉化成了一副登徒子見到美人,急欲調戲的色胚模樣。好吧,我得承認,此時此刻,我非常的不冷靜。我的理智就像懸着千斤的一根頭髮,很快很快就要繃斷了,而在他繃斷的那一刻,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失去控制地衝到他們面前撒潑。
爲了避免那樣的慘狀發生,我“溫柔”地將手撫在冬青上,狠狠地摳起了樹皮。忍耐,忍耐,我要忍耐我要看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亭內的二人自然不知我這邊的怒氣快要生生將這棵冬青燒了,依舊言語間你來我去,才子佳人。
“聿王爺真是體貼,不但沒有怪罪瑾兒唐突,還安慰瑾兒,瑾兒實在是感動”,看她一副羞怯難當的樣子,我氣得險些嘔出一口血來尹月,你真是有眼無珠,亭子裡那個扭來扭去,馬上就要貼在容成聿身上的風情女子,怎麼以前就被你看成了單純可愛,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了你瞧瞧你眼裡的那個單純的小姑娘這會兒在做什麼
怒從中來,不可斷絕,我摳樹皮的動作因爲夏瑾的扭捏作態,愈發凌厲起來。
“瑾兒,你本來就沒有做錯什麼,我又怎麼會怪罪你呢況且,即便你真的做錯了什麼,我也不忍心責怪你。像瑾兒這樣水一般的女子,是應該用心呵護的,我可不願看你受一絲的傷,或者有一絲的難過。”
容成聿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怎麼,對她你就不忍心責怪了,對我你倒是規矩理由一大堆動不動就冷言冷語的訓我還有還有,什麼叫“像瑾兒這樣水一般的女子,是應該用心呵護的”難道說我就是鐵打的?我就可以隨便傷害?我就應該費盡心力小心翼翼到頭來還被人利用?
等等,你叫她什麼?瑾兒呵,我就是生疏的尹姑娘,不招你待見的尹姑娘,她就是瑾兒,你捨不得傷害的水一樣的瑾兒
怒不可遏,火上澆油,樹皮已被我扣下了一層。哼,換個地方繼續扣。
雖然我這邊已是一片火海,但是,亭子裡卻是清風陣陣,此時的夏瑾羞紅了臉,扭來扭去的不知要做什麼。容成聿抱臂站在她對面,臉上帶着溫柔似水的笑。好啊容成聿,平日裡你對我冷麪無情的,原來也能笑得這麼溫柔。哼,有本事你笑成一朵花啊
“聿王爺……這次瑾兒來……是想……是想送給王爺一份生辰禮物,雖然是個拿不出手的小東西,但瑾兒還是、還是厚着臉皮給你送來了,還望王爺你不要笑話纔好。”
厚着臉皮?沒錯,確實是厚着臉皮,你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了,真是不容易呃,誰說我也是來送東西的?我不是,我纔不是
一聽有禮物收,容成聿笑得更歡了,看來他真的有本事笑成一朵花。“禮物?瑾兒真是有心了,竟然還爲我準備了禮物。我怎麼會笑話呢,來,快讓我瞧瞧是件什麼禮物。”容成聿,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財迷啊簡直比我還財迷要是我的話至少還會裝模作樣客氣客氣呢你倒好,直接伸手要了
瑾兒紅着一張臉,又扭了扭身子,在袖子裡掏啊掏啊,掏出了一個……香囊
看到這個香囊,我心中一震方纔的所有憤怒突然像是被澆滅了一樣,餘下的只有周身的一片冰涼。那個香囊,無論是料子還是花樣,都和我做的這個一模一樣雖然上面定然沒有像我一樣偷偷繡上了一句詩,但是,沒有人會發現這一點的。這就是兩個一模一樣的香囊
一瞬間天旋地轉,絕望、悲傷,一股腦的將我淹沒,我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不想再聽,不想再看,我跌跌撞撞的一路跑出了翊陽殿。待回過神時,已是倚靠在一處僻靜的宮牆上,滿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