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爲孕期情緒本來就比較敏感,最近我總覺得毓淑宮上下,所有人都怪怪的,所有人看我的表情,似乎都多了某種不曾有過的色彩,似乎是……同情。
我不明白爲什麼,曾經試探過幾次,小遙躲躲閃閃的,說我多想,畫柳則是總笑着應付,畫竹這丫頭心思重,我一問她她就直搖頭。
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多慮了,我放寬了心,安心養我的胎。有意無意的,我總提醒自己,不要太在意容成聿不來毓淑宮。
腹中的孩子長得很快,從前總覺得這小傢伙小小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長成,這一轉眼的功夫,肚子已經圓滾滾的了。小傢伙第一次在我腹中動彈的時候,我驚得輕聲叫了出來,嚇得幾個丫頭臉都白了。
告訴她們是小傢伙踢了我一下,幾個丫頭皆是狂喜,我讓她們不必顧着禮數,可以摸一摸,幾個丫頭怯生生地挨個在我肚子上摸了摸,激動得又笑又跳的。
大概真的是父子連心,小傢伙踢我的當天晚上,久未踏足毓淑宮的容成聿傍晚的時候來到我房中。見到容成聿,幾個丫頭的表情都怪怪的,看向我的目光很有些擔憂,我不明所以,她們卻已被容成聿屏退了下去。
“今天孩子踢了我一下!”我站起身,興奮地對容成聿道。他表情一怔,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真的?快讓我聽聽!”我笑着坐回牀上,靠在牀頭,他忙湊過來,小心地把耳朵貼在我的肚子上。
“怎麼樣?”看着容成聿的發頂,我小聲問。
“噓,別出聲!”容成聿皺着眉,像是生怕我的聲音讓他錯過了寶貝兒子的動靜。我好笑地看着他,乖乖不出聲。
“動了!”容成聿突然道,眼中滿是驚喜,看他笑得眼睛彎彎的樣子,我更加確定他是如何的愛着這個孩子,因爲愛,那個成熟內斂的容成聿,興奮得像個孩子。
如同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容成聿又湊過來聽,聽了一陣又道:“又動了一下!我就知道,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個健壯的小夥子!”我笑:“偶爾動一動是挺有趣,他若是長久這麼折騰,也夠我受的了。”
容成聿擡起頭,看向我的眼神充滿歉意:“安安,讓你受苦了,相信我,我一定會補償你的,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我笑着推他一下:“說什麼呢,你好好待我,好好待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了。”
容成聿高興地環住我,讓我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溫存片刻,我又泛起些許睡意,正迷迷糊糊眼神朦朧之際,隱約聽見容成聿在我耳邊輕聲道:“安安,你要相信我,任何時候都要相信我,我是愛你的,你是唯一……”
後面的話我已經不記得了,第二日醒來,我正躺在榻上,房中哪還有容成聿的影子。
連日以來的疑慮,在這一天,露出了冰山一角。
我在牀上賴夠了,才懶洋洋託着沉重的身體起來,正要出房門轉轉,一推門,卻被畫柳攔住。
“娘娘,今兒風大,您就別出來轉了,多在屋裡歇歇吧!”我看了看院中,哪有一絲風,萬里無雲天氣晴朗得很!見這條說不過去,畫柳又道:“娘娘,王御醫也快來了,要不您在屋裡等吧?”
這丫頭怎麼怪怪的?我正狐疑,突然聽見外院傳來一陣喧譁聲。“怎麼回事?”我問畫柳,她訥訥說不出緣由。我索性推開她,自顧自往外院走,畫柳巴巴地跟在我身後,想攔我又不敢。
挺着個大肚子走到外院,我這才瞧見,小遙和畫竹帶着毓淑宮裡幾個忠心的宮女太監正攔着幾個人。見我來了,小遙豎着眉毛對我身邊的畫柳道:“不是讓你攔住娘娘麼!你怎麼……”
我打斷道:“做什麼瞞着我?發生了什麼事?”剛一說完,卻見那人穿過攔着她的衆人,嫋嫋地走上前來,身上穿的,正是幾個月前福公公送到我這裡來的皇后服制!
“夏瑾!”我驚訝道。印象中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當年初入宮時,皇帝安排的那場選拔讓我第一次認識了嬌弱溫柔的夏瑾,我們一起經過了重重選拔,最終和容成聿他們一干皇子去了瓊鸞峰。
夏瑾很喜歡粘着我,而比起李思韻,我也更喜歡識大體又溫婉的夏瑾,總是瑾兒瑾兒的喚着她,有什麼好東西也總會記着留給她一份。
其實當年的選拔,她會被留下實在是意料之外,只有三個名額,我和李思韻可以說是內定,而夏瑾能在衆女子中脫穎而出,除了她自己本身的才情之外,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李思韻暗中除掉了許多競爭的官家女子,無意中爲她鋪平了道路。
我記得夏瑾的家世在一衆應選女子中只是平平,而且據說她還是那名選派官員的義女,連血緣都沒有。當初她能獲選,我還是很意外的。
有時候我會想,若是當初沒有被紅夙提醒,讓我多留心夏瑾,加上夏瑾有時的行爲的確讓我覺得奇怪,或許我真的會和她成爲最好的朋友。
從瓊鸞峰迴到皇宮後,夏瑾和李思韻就一直留在太后身邊,後來李思韻嫁給了祀王,夏瑾則沒有了消息,再後來,我離開大炎期間,容成聿成功搬到了後黨,太后皇后帶髮修行,形同廢黜,夏瑾就更是不知了去向。
這麼久了,久到我都幾乎要忘記她的存在了,她卻突然出現,還身着皇后服制,申請如此陌生,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在我心頭升起。
“月姐姐,好久不見啊。”夏瑾一把推開想要攔住她的小遙,傲慢地走到我面前,比之從前妖冶了許多的妝容,讓我很不適應。我皺了皺眉,冷聲道:“的確是很久未見了,不知瑾兒姑娘今日踏足本宮的毓淑宮,究竟有何貴幹?”
“本宮?呵,月姐姐,莫不是懷孕懷得腦袋也不正常了吧,就憑現在的你,也敢妄稱‘本宮’?”夏瑾的表情哪裡還有當年柔弱溫順的樣子,她的神情,狠毒得彷彿我害了她全家性命一般。
“你什麼意思?”我冷聲問,身邊的幾個丫頭突然全都白了臉,似乎很怕夏瑾會回答我。
夏瑾上下打量着我,扭着腰圍着我轉了一圈,漫不經心地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嘖嘖,傳言果然不可相信,我看皇上對你,只怕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如呢……”
“你究竟什麼意思!”我努力剋制自己爆發,渾身輕輕顫着,小遙衝過來扶住我,緊張得額際全都是汗。
“你難道不知道,你早就不是什麼皇后了?”“什麼!”我心中一驚,不由後退半步,小遙用力扶住我,使勁搖頭,讓我不要再聽了。
“我不信,”我冷冷道,努力強裝着鎮定,但心裡早已亂成一片。
“不信?皇后服制現在穿在我身上,皇后鳳印拿在我手上,由不得你不信!看樣子,是皇上有意瞞着你的吧……你說皇上爲什麼廢了你卻還要瞞着你呢?”
夏瑾裝模作樣的蹙了蹙眉,突然妖冶一笑:“我想……一定是因爲皇上打算留着你的命,讓你把孩子好好生下來,然後……再處置你吧。哈,枉你尹月還號稱大炎第一才女,竟然連這都看不透!”說完,她開始張狂地笑,笑得我不寒而慄。
“讓我猜猜,還有什麼是皇上瞞着你的呢?唔……比如,你的父親,我們大炎的名相尹茂修尹大人,就在幾天前,被皇上下旨抄家,斬、監、候?”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若沒有小遙扶着,我一定會摔倒在地。
見我臉色慘白,夏瑾一臉的得意,用最傲慢的姿態看着我,她笑:“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尹月啊尹月,枉你總被人說成冰雪聰明,我看你根本就是有眼無珠,識人不明!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爲,我是那個只會依附着你和李思韻的沒依沒靠的野丫頭吧?”
我冷冷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夏瑾妖冶一笑,湊到我耳邊,用極小的聲音道:“你以爲當初那些被趕出宮去的官家女是被李思韻陷害的?真傻!別忘了有一句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些事全都是我做的,李思韻不過是我的工具罷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意外?是你幫我留下的,是你!後悔吧?”
我咬緊牙不做聲,已經覺得天旋地轉。
夏瑾卻仍不罷休:“你以爲皇上愛的是你?別做夢了,如果皇上愛你,他又怎麼會下旨讓你父親入獄?如果皇上愛你,現在穿這皇后服制的,就會是你,而不是我!尹月,你記住了,如果沒有你肚子裡的孩子,在皇上眼裡,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我捏緊了手心,強忍着渾身的顫抖,咬着牙道:“我憑什麼信你?”
夏瑾冷哼一聲:“你以爲皇上不知道你跟那朔莫皇帝的事?你在朔莫那麼久,誰相信你和赫連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們尹大才女如此花容月貌,有幾個男人能不動心的?你覺得,皇上會認爲你還是清白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