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村口,已近傍晚。
楊碩看着新修的水泥村道,忍不住感嘆:“哦喲,這回真的方便了!”
村道比縣道還平整。
地方政府靠賣地充實財政以後,已經撥款翻修了一遍縣道。但僅過了半年多時間,又被大貨車壓得坑坑窪窪。
村道處理起來就簡單,直接修兩個限寬水泥樁,只有三輪車、小轎車、小貨車、拖拉機可以通過。
陳貴良搖下車窗,探頭出去觀察村道,心裡頗有些自豪之情。修路的錢,有一半多是他捐的。
“你們村裡景色不錯,冬天到處都是綠油油的。”邊關月也在觀察,不過她看的是遠山。
陳貴良說道:“出去打工的村民越來越多,拋荒的山地也越來越多。靠河的土地又強制退耕還林,種樹、種竹子國家有補貼。所以現在到處都綠油油的。”
邊關月趴在車窗,好奇看着沿途景色。
車子沒有中途在外婆家停靠,楊碩直接開到陳貴良家山坳對面。又幫忙從後備箱拿出年貨,跟陳貴良一起扛過田埂、翻過山坳。
“哥!”
堂弟陳貴榮正蹲在自家院壩外,帶兩個鄰居家的小屁孩放鞭炮。
那裡的芥菜已經收去泡酸菜,留下一個個芥菜樁子,被他們用鞭炮炸得稀爛。
陳貴良喊道:“過來幫忙拿東西!”
堂弟立即屁顛顛跑過去。
“這是你嫂子,幫她扛行李箱,”陳貴良介紹道,“這是我堂弟陳貴榮。”
“大哥大嫂過年好。”陳貴榮一邊接箱子一邊問候。
邊關月連忙說:“不必了,我自己能拿。”
陳貴榮卻直接上手,托住行李箱的一角。
山坳的上坡路,有些地方無法拖行,必須把行李箱拎過去。
邊關月熬不過他,只能說:“謝謝你。”
“不用謝,小事一樁。”陳貴榮也不拎着,故意扛在肩頭,以此顯示自己力氣大。
陳貴良問:“聽說你高中沒讀了,跑去技校學烹飪?”
陳貴榮道:“高中讀着沒意思。我們那個學校太爛,老師不怎麼管,學生也都在玩。我跟人打架以後,被記了大過。日他先人……呃,嫂子在,我不說髒話。明明是對方先動手,而且過錯也在對方。學校處理起來各打五十大板。我氣得乾脆不讀了,學烹飪好歹有一門手藝。”
“好好學,以後再去飯館工作幾年,”陳貴良說道,“等你熟悉了飯館生意,到時候我出錢也開一家。飯館股份你佔大頭,賺了錢給我分紅就行。”
陳貴榮大喜:“那可說好了啊。我雖然讀書不行,但我從小做菜就很好吃。”
說話之間,已經上了山坳。
那裡也有兩戶人家,看到陳貴良立即熱情問候。
其中一家,還有陳貴良的青梅竹馬,小時候過家家經常結婚。還約好長大以後就真結婚,而且給孩子起了不少名字。
但她職高還沒畢業,就懷上同班同學的孩子。於是她退學擺婚宴,年齡達標又去補結婚證,現在孩子都已經上幼兒園。
“貴良哥!”
一個即將初中畢業的小屁孩兒從家裡跑出來。
那是陳貴良青梅竹馬的堂弟曾小明,主動過來幫陳貴良拎年貨。
陳貴良說了一聲新年好。
翻過山坳,他就看到半山腰上,有一棟嶄新的三層小洋樓。
再近一些,還能聞到菜香味。
知道陳貴良今晚要回家,父母和奶奶已經做了大餐在等待。
陳貴良來到自家院子裡,立即打開裝年貨的行李箱,遞給曾小明一臺復讀機和兩盤歌曲磁帶。
“給我的?”曾小明不敢置信。
陳貴良笑道:“拿着,高中還能繼續用。”
現在的復讀機已經不值錢,品牌機都只賣百十來塊。但對縣城都沒去過幾次的農村孩子而言,卻顯得特別珍貴。
附近幾家鄰居的孩子,陳貴良都買了新年禮物。
至於堂弟,他直接送一部諾基亞手機。以前要賣好幾千,現在已經降價成六百多。
“哥,你真牛逼!我以後跟着你混!”堂弟陳貴榮喜笑顏開。
陳貴良道:“你還是好好學烹飪吧。”
父母和奶奶已從屋裡出來,笑容滿面接過陳貴良和楊碩手裡的行李。同時又集體看向邊關月,等着陳貴良做介紹。
陳貴良說:“爸,媽,娘娘,這是我女朋友邊關月。”
“奶奶好,叔叔阿姨好!”邊關月大方鞠躬。
老媽姚蘭臉都笑開了:“好好好,快進屋裡坐。”
楊碩也問候了長輩,放下行李就離開。
他也要回家過年,而且把借來的轎車開到家裡去。等陳貴良要用車的時候,他再開車過來接。
“先洗手吃飯,菜都快涼了。”奶奶提醒道。
滿桌豐盛的菜餚,看得陳貴良食指大動,這大部分菜都在京城吃不到。
饞得慌。 媽的,等以後公司自建大樓,也要弄一個員工食堂。到時候請兩個做龍都菜的廚子,專門給自己開小竈。
但有些食材不好買,也是一個問題。
長輩們沒有給邊關月夾菜,家裡沒這種傳統。但一個勁兒的介紹菜品,讓邊關月把滿桌子菜都嚐嚐。
也沒打聽邊關月家裡是幹啥的,陳貴良這一家子都不愛多嘴。反正只要知道是兒子帶回來的女朋友就行。
房子重修了,但彩電還沒換,依舊是陳貴良重生後買的那臺。
不過買了DVD機和音箱,老爸可以看港臺武打片,奶奶則可以看川劇光盤。
至於老媽,她喜歡燙頭髮和打麻將。
以前捨不得花錢燙頭,甚至還要蓄長髮剪來賣掉。也沒時間去打麻將,一年四季都忙着幹活。
現在老媽的日常生活,就是美美的去鎮上燙頭,而且還喜歡把頭髮染成棕色。又穿一些自認爲很時髦,其實早就不流行的衣服。
眨眼看去,彷彿90年代的沿海時尚女性。
那是她以前去羊城打工,對時尚靚麗的第一印象,一直夢想着自己也能那樣打扮。
只能說,老媽跟穿花襯衣、沙灘褲,戴着墨鏡騎摩托車的老爸非常般配。
老媽打麻將屬於常勝將軍,但即便兒子有錢了,她在村裡也只打5毛錢的麻將。跟她對戰也全都是老手,半天時間輸贏頂多二三十塊。
有些村民卻牛逼得很,錢雖然賺不到幾個,麻將卻要打5塊錢的。輸贏動輒好幾百。
一邊吃飯,一邊閒聊。
說到麻將,老爸繪聲繪色講起村裡的大新聞。
“就這個月的事,”陳興華興奮道,“天天有人開車到村裡扎金花,錢都是用箱子裝的。他們僱傭村裡的閒漢,每個山頭站一個人放哨。放哨一天給一百塊錢。前幾天被人舉報了,抓賭的直奔他們打牌的地方,嚇得這些人把錢倒進河裡。”
陳貴良上輩子就聽說過這個事情,但還是給老爸捧哏:“哪來的有錢人啊?”
陳興華說:“有人是本地口音,有人是蓉城口音,還有人是酒城口音。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生意的,反正開的都是好車。”
“抓到了沒?”陳貴良問。
陳興華說:“在山裡抓到兩個,在農民家抓到四個,剩下的聽說是去自首了。村道只有一個出口,他們的車被堵着開不出去。倒進河裡的錢,警察也讓村民撈起來。還有一個逃到你六爺家裡,把錢塞到牀底下,說是送你六爺的。你六爺怕事,全交給警察了。”
如此精彩的故事,足夠村民們聊好幾年。
奶奶問道:“小邊愛吃什麼菜?我明天就做。”
邊關月說:“奶奶做的菜我都喜歡。”
奶奶眉開眼笑:“那我就做兩個拿手的。”
今晚的菜很多,直接倒掉浪費,明天中午還是以剩菜爲主,晚上年夜飯才換全新的。農村人節儉慣了,並不覺得用剩菜待客有什麼問題。
尤其是明天早晨,肯定是用剩菜下面條。
川內對一道好菜最高的讚譽,就是:這個剩菜別倒了,我要留着明天下面。
吃過晚飯,老爸帶他們去參觀房子。
“建房子和裝修,都是我親自設計的,連電線怎麼走都是我設計的……”
陳興華的語氣非常得意:“那邊是豬圈,那邊是養雞養鴨的。那兩間房都是糧倉……一樓只有主臥,次臥和客房都在樓上,我帶你們去看……這是你媽種的花,月季和茉莉開了很香……”
邊關月非常捧場:“這房子真大,足足有三層。”
陳興華說道:“這樣的三層小洋樓,我們整個村只有六棟,其他人頂多建兩層樓。”
村裡不缺有錢人。
以前最有錢的兩家人,90年代中期就數十萬家產。一個在蓉城開了家制衣作坊,一個在隔壁酒城倒賣雜牌酒。
但現在全都落魄了——因爲賭博!
誰有錢就會被職業賭徒盯上,隔着幾個鎮都能找上門來,利用各種套路引誘富人玩牌。
有那麼多前車之鑑,老爸老媽現在都只玩小牌,單次輸贏絕對不超過一百塊。
“小邊,你今晚睡哪間客房?”老媽抱着被褥上樓問。
邊關月說:“都可以。”
“那就這間吧。”老媽隨便選了一間。
參觀完家裡的新房子,陳貴良帶着邊關月,回一樓陪奶奶看電視。
陳貴良說:“娘娘,關關小時候學過川劇。”
一向平靜的奶奶,表情居然有點激動:“現在還有人學川劇嗎?我一個都遇不到。”
邊關月笑道:“我給你奶奶唱一段。”
“好,你唱。我給你打板眼。”奶奶迫不及待。
一老一少,一拍一和,彷彿在戲曲聲中穿越時空。
奶奶最後甚至跟邊關月對唱,她們唱了足足一個多鐘頭。
趁着兩人在唱戲,老爸把陳貴良拉去主臥:“小邊家裡是幹什麼的?”
陳貴良說:“做生意的。”
老媽也跟進來:“性格很好,這姑娘不錯。你可不要在外面亂來。村裡以前在蓉城開製衣廠的劉耀明,他敗家可不止因爲打牌。他是離婚娶了個狐狸精,本來打牌沒輸完家產,那狐狸精把剩下的錢給卷跑了。”
陳貴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