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聽到患者丈夫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對他們問道:
“高美女士不會中文?”
因爲方言仔細觀察過,患者從剛纔進來到現在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都是任由其他人就在說的。
按說雖然是英國長大的人,但身邊都是華人,怎麼也應該能說兩句吧?
高雯說道:
“會是會說,只不過說的不太好,她從七歲的時候犯癲癇,語言這塊兒就不太利索了,後面十三歲被治好後,語言習慣也更加偏向於英語。”
說完她對着輪椅上的高美說道:
“姐,方大夫想和你說兩句。”
方言對着患者用英語說道:
“高美女士,很高興見到您,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方言。”
聽到方言流暢的英語,高美像是一下被激活了似的,表情也生動了起來,對着方言就用英語招呼道:
“大夫你好。”
“你的英語真好。”
隨後兩人又閒聊了兩句,方言確認對方的精神是正常的,她就是單純聽不太明白中文而已,這才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方言檢查了一下高美現在骨折的情況。
摔傷有點嚴重,已經做了加固的處理,現在還在癒合期。
治療起來也是小問題,接下來住院後,給她上因病接骨膏就行了。
現在最重要的其實還是她的癲癇。
從剛纔她家裡的信息能夠得知,高美在十三歲吃了中藥過後,十年時間都沒有發病,直到結婚生孩子的時候,才驟然復發。
然後他們又用了同樣的方子來治療,也有效果只是效果沒有小時候的好了。
接着高美又生了兩胎,導致病情復發越來越嚴重,就連之前的藥方也不管用了。
每個月月經前後就會發病。
各種狀態和癲癇患者沒有什麼分別,在當地的醫院裡也確認她確實是癲癇。
方言總感覺應該是忽略了什麼問題。
他於是從頭到尾將過程在腦海裡梳理了一遍。
想要找到自己忽略的點。
現實裡,方言來到患者高美身邊,用英文向她確認了之前她家裡人說的。
然後問她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高美對着方言說道:
“醒過來頭疼,噁心,胸悶心慌,在要犯病的那幾天,會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就算是睡着了也會做噩夢,夢到自己喘不上來氣。”
方言點點頭,用中文記錄下來。
身後幾個英文不太好的人,這會兒終於看明白方言到底在問什麼了。
房間裡除了方言,李正吉,王玉川英文比較好,其他人的英文都一般或者很爛。
方言對着高美說道:
“把舌頭吐出來我看看。”
高美吐出舌頭,方言發現舌苔薄膩,質胖。
然後又檢查了一下她的左右手的脈搏。
現在顯示脈細滑。
方言腦子裡快速的分析:
舌胖苔薄膩是顯示脾虛痰溼內生。
脈細滑是氣血不足兼痰濁的表現。
經期發作、頭痛嘔吐則是肝血虛風痰上擾清竅。
加上失眠噩夢這是心腎不交,神魂不寧。
方言看向高雯,對着她問道:
“高雯女士,你們之前治療高美女士癲癇的那個藥方,能夠給我看看嗎?”
“當然。”高雯一點都沒猶豫,直接從兜裡掏出一個錢包,然後從裡面拿出了一張摺疊好的信籤紙。
打開後遞到了方言面前。
其他人也湊了過來。上面明顯是謄抄的,鋼筆字寫的很醜。
不是行書就是單純的醜。
一看就是沒怎麼好好寫過漢字的。
上面全是繁體字:
天麻9g、鉤藤12g、殭蠶6g、全蠍3g、石菖蒲9g、遠志6g、清半夏9g、陳皮6g、茯苓15g、膽南星6g、丹蔘12g、白芍9g、甘草3g。
這個藥方早期控制癲癇十年未發,主要以祛風化痰爲主,契合兒童痰熱體質。
方言恍然大悟。
這方子是針對兒童體質的,所以後來用起來不頂事了。
今天一整天都沒說話的李正吉,看到這個方子後,也說道:
“這個藥方是以平肝熄風、化痰開竅爲核心,短期內祛邪效果顯著,而且看起來有點眼熟……”
眼熟?
方言看向李正吉。
這時候高雯突然說道:
“哦,差點忘了,那個藥方沒有寫全,原來的方子上還有一個要求,說是讓水煎配少量硃砂沖服。”
“硃砂?”李正吉一怔。
高雯點點頭:
“對。”
硃砂的話少量沖服可以針對癲癇發作時候的神志異常,但是毒性有點大。
方言看向李正吉,感覺他像是知道這個藥方是誰開的似的。
“這風格,不能是咱們師父開的吧?”李正吉看向方言。
方言一怔,旋即搖搖頭:
“不會。”
“你算下時間,今年患者43,治病的時候是三十年前,也就是1948年。”
“咱們師父那會兒還幹啥呢?”
“而且他們說是一個老先生開的方子,根本對不上號。”
李正吉一拍額頭,連連說道:
“哦,對對……我就是看着挺像他開的方子。”
其實方言感覺更像是章次公一脈的,方中重用殭蠶、全蠍等蟲類藥,符合章次公“蟲蟻搜剔”學術特色。章氏以善用蟲類藥治療疑難雜症著稱,尤其推崇地龍、全蠍等治療風痰證(如癲癇)。
患者13歲約1948年接受治療時,正值章次公學術思想成熟期(20世紀30-50年代)。
不過章次工主要活躍於上海一帶,可能其弟子或著作會流傳至海外,尤其英國華人中醫圈。
難道是葉橘泉、徐衡之?
因爲原方側重祛邪(風、痰)而忽略扶正(如補氣血),符合章次公“急症重攻邪”的用藥特點,但長期使用易致正氣耗損也就是患者生育後氣血虧虛致復發,與章次公“中病即止”的用藥原則一致。
方言學了朱老的不少用藥風格,對於他師父章次公的手法太清楚了。
這是和焦樹德完全不一樣的手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現在這些都是後話,治療眼前的患者纔是最重要的。
方言對着李正吉擺擺手:
“行了,師兄這個不重要,眼前還有正事呢。”
李正吉也一怔,旋即點頭。
說完方言他拿起那張方子說道:
“他們這個方子之所以現在沒用,是因爲患者十三歲是風痰實證,這個方子能迅速平息肝風、滌痰開竅,所以十年未發。”
“患者生育後氣血虧虛,原方無補血益氣藥,痰濁雖祛但正氣未復,故復發後療效減弱。”
“另外長期使用硃砂,還會導致汞蓄積,加重肝腎負擔,反致病情複雜化。而且這位老先生開的藥方也沒開完,急性期祛邪後未轉入調補階段,未鞏固療效,所以後續纔會在生孩子過後復發,他只治標沒有治本。”
李正吉認同的點點頭:
“患者當前已從“風痰實證”轉爲“肝血虛風痰上擾和心腎不交”,需在祛痰基礎上補氣血、安神志才行。”
聽着方言和李正吉兩人的對話,高雯和家裡人大概明白了,他們之前奉若至寶的那方子,其實是半截方子,並且副作用還挺大。
“方大夫,那現在還有辦法治療嗎?”高雯對着方言問道。
方言看向她說道:
“當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