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出籠,感恩寺內燈火通明,所有房間內都是坐着不安的人,或是等待着看熱鬧,或是自危,而後者則又分爲聰明人和膽小之人。
林姨娘所在的房間,一道黑影進入,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便又離去,剩下端坐在屋內,面色慘淡的林姨娘,不知在沉思着什麼。
隨後,描眉畫鬢,林姨娘穿了最喜歡的衣裳,挽了最喜歡的髮髻,連珠釵也是佩戴了最爲名貴的,整個人着實美豔不少,即便是徐娘半老,可風韻猶存。
一生皆爲棋子,只是這一次卻可以爲自己而活了,雖是活的並不甘願,也算是受制於人,但至少能保全了女兒,也算是死得其所。
服了斷命的毒藥,林姨娘安詳的躺在牀榻上,那模樣好像是睡着了一般,而遺書則是放於小腹前,雙手交握着。
由李媽媽將林姨娘的遺書遞交了上去,一場投毒案就這麼高落,尚戎並未驚動任何人。
禪房內,惠德皇帝與尚戎對弈着,兩人並不說話,專心於棋盤之上。或者,真正專心的人只有尚戎一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皇上,這局又和了。”尚戎落下一枚白子,淡淡的笑着,永遠都是這般的溫文儒雅。
“林姨娘真的是畏罪自殺?”惠德皇帝終是開口問了一句,有些好奇尚戎的手段,但對林姨娘的死並無感觸,即便這個女人是善嬪的母親也不值得惠德皇帝多加關注,他想了解的無非是尚戎。
而林姨娘雖死,並未見血,倒也不怕髒了佛門聖地。
“尚戎不過是與她談了一下,誰知她竟如此想不開,在佛祖面前造了殺孽,倒是尚戎的罪過了。”尚戎仍是玩世不恭的笑意,生命對於他也是有貴賤之分的,與身份無關,而是這個人是否討喜。
聞言,惠德皇帝呵笑了一聲,他就是喜歡尚戎這個性子,雖年紀不大,做事卻沉穩,更是不擇手段,如此的人若是善加利用,必是很好的棋子。但若一個不小心,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不過,尚家世代經商,倒是沒有不臣之心,惠德皇帝自是放心許多,卻又覬覦尚家富可敵國的財富,只是惠德皇帝不想失了民心,故而取之有道。
“另一件事,不知尚公子可有進展?”惠德皇帝又問,臉上的笑意仍舊不減,心裡卻是有些急着的,他的人也不曾閒着,卻沒有任何證據。
看了惠德皇帝一眼,尚戎眸光微沉,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猶豫,表情很是爲難。
以爲尚戎尚未有線索,惠德皇帝不由得失望,卻聽尚戎說道:“神龍舍利子,會在十六日,月亮大圓滿之日發出光芒,要尋並不難。只是,這盜取捨利子之人,尚戎不敢查下去,望皇上能夠允尚戎尋回舍利子,便不再插手此事。”
“這麼說,尚公子是有線索了?”惠德皇帝問着,仍是掛着那絲淺笑,可心中卻冷了起來,並非是因爲尚戎不想插手,而是那幕後的人,應該是他所猜測之人。
“傳說,舍利子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夠解百毒,亦能延年益壽。只是,世人皆知舍利子乃神物,離開佛家聖
地便會化爲烏有,卻無人得知舍利子會在十六夜晚大放溢彩之事,故而盜取之人定會將它留在寺中,皇上只需派人尋找,並非難事。”尚戎一番話將此事解釋清楚,卻並不道明那偷盜之人的性命,可暗指之人卻異常清楚,舍宮北辰還能有誰。
這也是尚戎在盜取捨利子之時,有意用千年冰絲的緣故,爲的就是嫁禍宮北辰,何況宮北辰也的確動了盜取捨利子的心。
“你又是如何得知?”惠德皇帝問的是舍利子會在十六之夜大放光芒之事,此事連他亦不知曉。
“尚戎自小便常隨母親來感恩寺,與方丈對弈。因幼時貪玩,正巧遇見過,方纔知曉。那時尚戎不過五歲,曾允諾於方丈不會宣揚出去,若非舍利子丟失,尚戎將會永遠保守這個只有歷代感恩寺住持纔會知曉的秘密。”尚戎解釋道。
“呵呵,尚公子果然非等閒之輩,五歲便能與方丈對弈,棋藝了得,倒是承讓於朕了。”惠德皇帝說着,雖還帶着笑意,可眸子卻深沉的看不到底,不知動了什麼念想。
只是頷首一笑,尚戎執起了一枚白子,放在了邊緣的死角之上,又道:“尚戎酷愛棋藝,卻只下和棋。因家父曾說過,人生如棋,以和爲貴。做生意,更需熟諳此道。”
尚戎的意有所指,惠德皇帝自是聽的明白,也不再多聊,揮手示意尚戎可以退下了,尋找舍利子的事,他自是會親力親爲,也大致猜到舍利子的所在。
這個尚戎,年紀雖才十二,可思維卻敏銳的讓成人也自愧不如,連皇子也要遜色幾分,若他有心爭奪天下,這南國怕是要易主了。
但惠德皇帝不會知道,尚戎卻是有心爭奪天下,可南國卻不過是他眼中的沙塵,尚不值得大費周折,更無需費那麼多的心思,若非有掛念的人在,尚戎早已離開南國。
至於舍利子,尚戎說了一半的謊話,不管舍利子究竟是不是神物,在他小的時候就偷偷帶走把玩了一段時日,而舍利子並無損壞,傳說不過是感恩寺的方丈放出去的消息,是怕有人動了舍利子的心思罷了。
而尚戎既然盜取了舍利子,又怎會將真物歸還呢?
青兒已經醒來,得知林姨娘下毒是爲了害楊紫昕,一時憤憤難平,竟嘟囔了好半天,直到楊紫昕說了林姨娘以服毒自盡之後,青兒這才住口,一個死人罷了,浪費口水也不值得的。
見青兒無礙,楊紫昕心裡卻是念着另一件事,住持的重傷。
“女施主深夜前來,可有事?”住持手握佛珠,輕輕的捻動着,即便來者只是個小丫頭,仍是行了佛禮。
“大師救了婢女,紫昕深感其恩,故而爲報恩而來。”楊紫昕亦是頷首,手中躺着一粒藥丸,置於住持面前,笑道:“雖不能讓住持傷勢痊癒,卻也可好得七八分,還望住持笑納,否則小女心中難安。”
“如此,便謝過施主了。”住持含笑,當着楊紫昕面吞下了藥丸,即便對生死看透,卻還是領了楊紫昕的心意。
“佛家講求緣字,能否叨擾住持,討杯茶水?”楊紫昕仍是站在門口
,沒有離開之意。
“請。”住持側身,讓楊紫昕進了屋,親自斟了杯熱茶,顯然是好客的,即便是出家人。
道謝之後,楊紫昕端起茶杯來,輕啜了一口,讚賞的點點頭。
“初開的菊花,取花心之嫩,花香四溢而不濃烈,住持倒是品茶之人。”楊紫昕淡淡的淺笑着,很是喜歡這菊花茶,沒想到住持竟也是愛茶之人。
“是一位公子所贈,貧僧並不懂品茶。”住持笑着回道。
楊紫昕又是點頭,卻沒再多說什麼,至於那贈茶之人,她無需知道是誰。
“記得初次與住持相見,還有一位高僧在場,但從服飾來看,並非是南國僧侶。”楊紫昕終於說到正題,雖然來此的目的是爲了給住持送藥,但藏在心中的疑問,在見到住持的一霎,便想要追究其根源。
“是位遊僧,貧僧亦不知他何處而來,將往何處而去。”住持如實答道。
“住持是得到高僧,那日在聽那位大師說了幾句禪機之後,亦是已有所思的望過小女,不知住持可是看出些什麼?”楊紫昕直言不諱,在出家人面前不適宜繞着彎子,直接說明心中所想。
“福禍所依,端看施主心中是善、是惡,是恨怨,亦或是寬恕。一念之差地獄,一念之差仙境。女施主心思聰敏,貧僧亦不多言。見女施主對身邊丫鬟尚且情真意切,顯然是大善之人,只要善門開,福澤自然而來。”住持開口,似玄機,又似開解,卻未正面回答楊紫昕的話。
心中已是瞭然,楊紫昕也不再多問,而是轉身告辭。
善與惡的確是一念之差,只是當恨到極致,如何能夠放下?
一路,楊紫昕始終低垂着頭,心思沉重。只要無人能識破她是靈魂重生,其他的事並不重要,報仇是勢在必行。
“夜了,怎麼還四處走。”熟悉的聲音傳來,尚戎不知何時陪在楊紫昕身側。
“夜了,你不也一樣?”楊紫昕反問,揚起笑容來,心裡卻在暗怪着自己,怎麼如此疏於防範,即便這裡是感恩寺,也會有危機出現的。
“明日便要離開了,想來與你話別。”尚戎說着,眸子直視楊紫昕,分明是有着不捨。
“男子漢,理應志在四方,何況尚家祖業深厚,你身爲繼承人,自是要多做視察,將這份基業擴大,總不能守舊陳規。”楊紫昕說着,仍是大姐姐的口吻,沒有挽留,亦沒有留戀之意。
“這一次離開,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你若有事,便放了這個求救。”尚戎說着,將一個小盒子交給楊紫昕,那是求救的信號彈,一共十枚。
雖然不認爲楊紫昕會出事,且頻繁出事,但尚戎還是做足了準備,哪怕楊紫昕所求的只是芝麻小事,他也願意爲她去做,而他不在她身邊,只能交付給他人。
“一路順風。”走到了女眷所在的廂房門口,楊紫昕轉過身來,望向尚戎,眸子真切,卻只能道出這樣一句話來。
“紫昕,待我歸來,下了聘禮,定下你,可好?”尚戎問着,沒有急切,只是情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