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大看這情形,哪裡敢如其他人一般坐視不理,忙起身喊了衙役速速去請郎中,莫家的人圍着老太太忙活,公堂裡亂成一團。
尹莫幽望向公堂之外,見早上還晨光明朗的旭日,不知道何時已經隱去,但見黑雲翻了墨色,似攜帶着猛雨潑墨而至。
好在李鐵書等人騎着戰馬來去速度極快,但回來時雨點星星點點地落下,並未澆溼那帶回來的證物。
那些證物都放在一隻暗紅色的木箱裡,那箱子鎖着又用粗繩捆着,李鐵書策馬而歸,一路上用一隻手拎回來的,他入大堂後放下,許久,那些跟着的差役才氣喘吁吁地跑着跟了進來。
眼見箱子上了鎖,一個衙役抽出刀,舉起便要把那鎖劈了。
此衙役正是尹莫幽把鑰匙交給他去取證物的那個。
他看李鐵書單手拎着那麼重的證物箱子縱馬而來,自己空手騎馬,都追趕不上,擔心上司瞧着沒臉,故而纔有此舉,壓根兒就忘了自己的腰上帶着莫公子隨使身上的那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串子!
尹莫幽出聲攔下他,伸手奪下他腰間掛着的鑰匙,當着莫家的人的面打開了箱子。
用隨使身上的鑰匙能打開的箱子自然就是莫府裡的箱子,尹莫幽爲防莫家人再抵賴纔不讓那衙役毀鎖。
她取下鎖,開了箱蓋,撲鼻的血腥氣瞬間就散開來。
裡邊是昨夜馬車裡換下來的東西——鋪着的錦墊、供人坐的團墊和裝飾馬車內壁的圍錦,都一一拿出來鋪在地面的青磚上。
只見錦墊上滿目皆是擦蹭留下的帶着泥土的亂七八糟的鞋印,長而深,一看便知是小桃紅被車伕從窗外勒住脖子時雙腳蹬踹掙扎時所留。
那窗邊的兩塊圍錦上也可見幾乎脫絲的手指抓撓痕跡,一朵繡工精美的海棠花瓣被勾得長絲凌亂,鮮紅如血,如同無聲的控訴。
尹莫幽伸手脫了女屍腳上的一隻繡鞋,與錦墊上留下的鞋印上比了比——一般大小,那鞋碼竟然一致!
如此連鞋子都準備好了,這不是預謀殺人是什麼!
“莫老夫人,對此,你有何話說?”尹莫幽問。
老太太已被兒子掐着人中給掐醒了,只是她年事已高,剛纔乍然受驚,難以緩神兒,半晌纔想起剛纔看到的那慘不忍睹的一幕。
此時聽得問話,她顧不得看尹莫幽,只一手掩着眼,一手指着女屍,那手指瑟瑟發抖。
莫天化會意,命衙役將那裹着小桃紅的草蓆一卷,把那般恐怖猙獰的模樣蓋住,老夫人這才把氣喘得順了些。
“李將軍難道沒有聽清老夫人的話?”方正大皺眉道,“此案另有蹊蹺,老夫人承認小桃紅是她命人勒死後懸於牌坊下,可她有何理由將小桃紅挖腸剔骨?若是她做的自然不會受到如此驚嚇。”
“我只說下令勒死小桃紅的是老夫人,幾曾時說過挖腸剔骨,也是老夫人下的令?”尹莫幽聲音越發冷情。
什麼?
滿座聞者皆怔。
廖幕城也睜大了慵懶地眯着的眼睛,她又發現什麼了?明明此案自己全程觀摩,也曾細細推敲,但現在,尹莫幽得出的結論顯然與自己的不相一致,那興致越發濃郁了。
尹莫幽看向車伕,淡淡地對他道:“小桃紅確實是你勒死的,但你只是將人勒死了,她的屍體壓根兒不是你給懸到牌坊底下的。”
車伕怔住。
他連這都知道?
這事兒,他以爲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尹莫幽轉身便走向女屍,將那吊掛女屍的白綾展開。
而後蹲到女屍的頭後,將白綾在女屍的脖子上纏繞了一圈兒,還原了其吊在牌坊下的模樣,說道:
“當時這根白綾便是如此勒在屍體脖子上的,白綾的末端這裡有凌亂的髒污,“說着捻起那髒污的一端給大家展示。
又指着一側的邊緣道:”這邊緣有摩擦起毛的情況,我的推斷是——兇手將白綾的一端綁上牌坊下一側供人坐的大石上,再將屍體牽拉上懸吊去的;
而白綾的兩側,右側比較乾淨,左側卻髒污異常,顯然是兇手在左側用的力;
一般人習慣在右側用力,兇手的用力方向卻在左側,這說明兇手是個左撇子。”
說完此話,尹莫幽放下白綾便來到了女屍腳旁,女屍的褲腳處扎着紅繩,這兩條紅繩她一直沒有解開過,驗屍時也只是將女屍的中褲褪及膝處,沒有碰褲腳一分。
“這繩結明顯是左撇子系的,左撇子的繫繩方法與常人是反的,且因用力方向不同,繩結呈現的方向也是反的。”
尹莫幽邊說邊將女屍的袖口處繫着的繩結展示了出來:“大家看,這是我驗屍過後重新系上的,與兇手所繫的繩結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說話間,尹莫幽開始解繩結,她解得很慢,先解了自己系的那根,在解到最初繫繩的那步時,說道:“我係此繩結時是右壓左,而兇手所繫的繩結是左壓右。”
她邊說邊走到女屍的腳邊解其中一根繩結,解到最後時,四周屏息注目,果見是左壓右!
“此二事可證明兇手是個左撇子,而他——”尹莫幽起身看向車伕,忽然擡手嘩啦將一物拋向他身前,那車伕下意識右手一接,低頭一看,竟是長隨身上的那串子鑰匙。
“他習慣用右手接,不是左撇子。”尹莫幽說話時已走到車伕身旁,將鑰匙取走,掰開他的掌心,“他掌心的勒痕右手也比左手嚴重許多,說明勒死小桃紅時,右手使力比左手大,他不是左撇子,所以不是給小桃紅屍體施用酷刑之人。”
在最初當看到車伕掌心的勒痕時,尹莫幽就知道,兇手不是他一個。
沒人接話,車伕好像被嚇得傻愣,直到尹莫幽再次問他,他纔回過神。
“你昨夜殺了小桃紅之後,屍體交給誰了?”尹莫幽問道。
車伕依舊呆滯着眼睛。
尹莫幽不急不躁地說道:“小桃紅屍體穿的繡鞋是新的,車墊子上卻
留有死者掙扎留下的帶着泥水的腳印——顯然她死後,腳上的鞋子被換過,鞋碼又一致;
可這個存放證物的箱子裡,並沒有見到那雙繡鞋和可能同時被換下來的衣衫,這說明給死者換穿戴的人不是你,你把屍體交給另外一個人處理的,那人是誰?”
“小——小的不知道。”那車伕算是徹底服了,早就聽聞小李將軍斷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他不待尹莫幽問,便爽快地答道:“當時小的奉命殺了小桃紅後,本是想按着命令將小桃紅吊到牌坊下的,可等我趕着車走到牌坊這條巷子的近前時,竟見旁邊的小巷裡閃出一輛馬車堵住小人去路;
小的以爲事情要暴露,嚇得屁滾尿流,沒成想那馬車裡出來一個黑衣人,手裡拿着府裡的腰牌,命小的將小桃紅的屍體交給他,說老夫人另有安排;
小的見他有府裡的腰牌,不敢抗拒,又加上實在懼怕,便幫那人把屍體給擡進了他駕着的那輛馬車內放了;
之後那人便要小的先回府,且不可與人說起,小的以爲老夫人另有安排,回府後便誰也沒敢說。”
“那人是府內的,侍衛,管家,還是護院?”
“小的不知道。”車伕想了片刻,搖了搖頭,“都有可能,只是他蒙着臉,天太黑又下着雨,小的驚恐之餘,沒認出來。”
莫雨訥一聽便怒聲喝斥道:“蒙面的陌生人,你竟輕信,如此事都敢託付?”
車伕嚇得連連叩頭,道:“他亮出了府裡的腰牌,小的接了驗看過,那——那腰牌絕對做不得假!”
老夫人命他殺人之事,務必要瞞着公子行事,他以爲臨了老夫人又有更好的安排,哪敢細問?
他只是一個車伕,此事又如此機密,知道的自然都是老夫人的心腹,他有幾個膽子盤問那個奉主子之命行事的人?
“莫公子莫惱,即便那個人不曾蒙面,他也認不出來,那個人並不是莫府內的人。”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尹莫幽開了口,她忽然冷冷一笑,對莫天化道,“莫大人或許認識此人,他乃是刑部專司刑罰之人。”
“什麼?”莫天化頓時驚道,“小李將軍此話何意?休要胡言亂語!”
“莫大人聽完我的話,就知道我是否是胡言亂語了;
此人乃在刑部專司刑罰之職,屬於世襲之業,他深得莫大人信任,行刑時手法狠辣膽大,以殺死刑犯爲樂,他是左撇子,而且還很年輕,但他從業一來,尚未凌遲過人犯亦或次數很少,經驗不足。”尹莫幽只管說着對虐屍兇手的推斷,說罷問莫天化,“莫大人是自己到轄區內體察屬官,還是由京兆府請旨去查?”
“小李將軍之言,本官不明白,無故懷疑手下,會寒了人心,還請細說來,若能叫本官信服,自當嚴查!”
“要聽理由,很簡單!”尹莫幽說着走到女屍身旁蹲下,再次將女屍的衣衫乃至鞋襪也一併盡數褪盡,只留下長裙,遮着腰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