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陸宴塵問向給他們帶路的城門兵。
“去年鬧了旱災,就成這樣了。”對方簡短地回答他。
見對方不肯多言,陸宴塵又轉向了曹清:“老曹,慶縣怎麼是這樣?”
曹清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似乎又驚又怒,道:“將軍,我也不知道,我走了有大半年了。我走那會兒雖然清苦,不過沒有這麼慘。”
看到陸宴塵這一行穿着輕甲配着刀劍的行伍之人,乞討的人羣默默地避讓開來。
陸宴塵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恐懼,以及埋藏在恐懼下面的仇恨。
他心頭一驚,生出涼意,沒有多說話,而是默默地跟着城門兵往糧倉的方向而去。
他們一行人沉默着在乞討的人羣中費力地穿行,走了一會兒,陸宴塵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立即蹙起了眉。
那是死人的味道。
然後,轉過街角,他在城牆的一角下,看到了堆積成山的屍體。
那些屍體也是一樣的衣衫襤褸,一樣地踩着破舊的草鞋,大多數都瘦得皮包骨頭,被隨意地堆在一起,迭得竟有一樓多高。所幸現在天氣寒冷,這些屍體並沒有快速腐爛。
而令陸宴塵更加震驚的是,在這座臭氣熏天的屍山上,有許多隻有半人高的孩子正在攀爬玩耍,有的在那些屍體上翻找着什麼,還有些餓過頭的孩子從地上撿起不知道是什麼的肉啃食着。
不僅是陸宴塵,整隊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只有引路的城門兵面無表情地從一旁走過,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似乎早已見慣了這樣的情景。
又走了一陣,街上的景象漸漸恢復了正常,街邊看不到乞兒,道路更加的寬闊,路邊的建築也繁華了不少,顯然是離開了貧民區進入了主城街道。
又走過兩個街口,城門兵停下了腳步,道:“將軍,前面街口右轉便是糧倉大門了。”
說完,他行了個禮轉身便要離去。
陸宴塵叫住了他:“爲什麼要帶我們繞路?”
他走到一半便已發現,引路的城門兵帶他們在城內繞了一圈,否則其實是不必經過那片人間煉獄一般的下城區的。
“小人記性不好,走錯了路,耽誤了將軍時間,請將軍恕罪。”
陸宴塵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問道:“你是慶縣本地人嗎?”
“是。小人祖父一輩從允州滄臺遷至慶縣,後來一直都在慶縣。”
“慶縣不過方圓十里,你既是本地人,竟還會走錯路嗎?”陸宴塵道。
那名看着三十來歲的城門兵默了默,突然跪了下來,眼中泛起了淚花:“求將軍救救慶縣的百姓!”
陸宴塵最見不得這些,他立即上前半跪在地,扶住了對方的肩膀,道:“我隸屬於北征軍,在潁州沒有管轄權,慶縣的事我無法直接插手。但你放心,今日所見所聞,陸某會一五一十地上報給陛下。陛下愛民如子,必不會坐視慶縣百姓活在如此煉獄之中。”
一行淚水劃過那名城門兵的面頰,他重重地叩首在地,道:“小人多謝將軍!”
陸宴塵將他扶起,道:“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與人多說。”
對方看着陸宴塵,點了點頭,隨後行了一個鄭重的軍禮,轉身離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陸宴塵嘆了口氣。
看來,潁州四處盜匪橫行,是有因可循的啊。
而當他帶着人轉過街角,看到慶縣糧倉時,才發現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嚴峻。
糧倉大門緊閉,門外的大街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身着當地守軍軍裝的士兵,正在用一輛簡易的鉤撞車撞門。石磚鋪就的路上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灑落的麪粉和血跡,被車輪和鞋履碾過,留下了凌亂的印記。在列陣的士兵之外十來步遠處,裡三層外三層圍着看熱鬧又不敢靠近的百姓。
街上擠滿了人,局面可以說是十分的混亂。
顯然,這樣的局面下,陸宴塵是沒法順利例行公事補充上糧草了。
事實上,他甚至都靠近不了糧倉。帶着糧車的他,根本沒法穿越看熱鬧的人羣。
所幸,他身量高,能越過人羣看到前方發生的事情。
當地守軍久攻不下,看得出來,那扇大門並不好攻破。
慶縣糧倉因是整個潁州最重要的儲糧地,因此大門是用一臂厚的老榆木做成,外面還塗了厚厚的防火漆料,和州府的城門是同樣的材質和硬度,一般的器械根本攻不下來。
儘管如此,守軍並沒有氣餒。
陸宴塵不禁心生詫異。
當地守軍在攻打自家糧倉,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鑑於無法穿越人流,陸宴塵向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打探起情況來。
但老百姓們看到他身上的軍服都紛紛退避三舍,儘管他再三解釋自己是路過的外地軍,並非當地守軍的增援,也沒能讓這些人放下戒心。
末了,他終於在遠離人羣的街角找到了一名倚在街邊乞討的眼盲老人,纔算問出了情況來。
“外鄉人,我跟你們說,我們慶縣的百姓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去年潁州乾旱,渠裡沒水,小麥的收成只有往年的六七成,官府不僅沒有開倉賑災,反而要求我們納糧翻倍,說是因爲朝廷要和北狄打仗。”
“本想着熬過冬天,北狄退了兵就好了,沒想到剛過了年又說全國推行新政,軍隊要徵收我們的地做屯田,基本每家要拿出一到三成的地來,若是不肯讓地,就要多繳相應的糧食上去。”
“今年是個寒冬,本來很多人就沒熬過來。小兄弟,你去縣城外面看看,田壟邊上經常可見餓殍。我們慶縣明明是潁州土地最肥的地方啊,祖上說都是老天爺餵飯的地方,可惜如今只把官府的糧倉餵飽了,我們這些老百姓都是食不果腹。”
陸宴塵聽到這裡,已經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確實在來路上看到過路邊餓死的人。包括他剿滅的流寇,很多也是因爲家中吃不上飯了才當了流寇。甚至於他現在目之所急的慶縣百姓,大多也都是瘦骨嶙峋,看不出一點富庶之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