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誠在一旁無奈地白了她一眼:她的那點兒小心眼兒啊!
“叔,我覺得還是應該讓我嬸兒知道,她照顧你也比較周到些——”
“你給我閉嘴!你怎麼知道我照顧不好我爸?”董言言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
老爸一看得了:這小子本來剛纔都躲過去了,這回一多嘴,又撞槍眼上了,於是趕緊往回圓話,“我誰都不用,護士照顧得挺好的。”
“這樣,我跟言言輪班,今天晚上我照顧你,明天讓言言過來換我。”宋明誠說道:“術後第一天的護理挺重要的,言言畢竟是女的,不太方便。”
“你都忙了一天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任家宣在一旁很體貼地說道:“我跟言言在一起照顧叔叔,你就放心吧。”
董言言點點頭,“就是。”
宋明誠這才發現身邊還站着個人呢!
——就他這副翹腳大爺兒樣兒,他知道怎麼照顧人嗎?萬一晚上在這兒睡不習慣了,還得再找個人哄着他?
這麼想着,眼神裡就有了些不屑。
“行了,你們別嗆嗆了!”老爸不耐煩地說道:“明誠,小任,你們明天都有工作,趕緊回去休息去。言言一個人在這兒看着我點兒就行了,這裡是特護病房,有護士在值班呢,你們在這兒,也用不上你們什麼。”
董言言看老爸態度堅決,也知道犟不過他,於是點點頭說道:“那就聽我爸的吧,反正還有王軍呢,我照顧不過來的時候,他還能搭把手。”
宋明誠和任家宣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倆人白爭了半天,結果沒爭過一個保鏢。
“叔。那我先走了,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宋明誠小心地幫言言爸側過了身,幫他把被子掖好,又千叮萬囑地囑咐了董言言一番,才帶着他的人走了。
“爸,趁着麻藥勁兒還沒過,你先睡一會兒,我在身邊看着你。”董言言輕聲對老爸說道。
他現在麻藥勁兒還沒過去,所以傷口感覺不到太疼,等半夜藥勁兒過了。她怕他再疼得睡不着覺。
當年她做剖腹產手術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麻藥勁兒過了,傷口硬生生的疼。連咳嗽一下都疼得不能自已。
老爸也是累了,很聽話地閉上眼睛,漸漸地睡着了。
董言言見他睡着了,也鬆了一口氣。
任家宣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道。“言言,你也休息一會兒吧,開了一天車了都。”
董言言站起來,拉着他來到了外間,在外面的沙發上坐下,拿起涼杯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任家宣接過去,順手摟着了她的肩膀。
“今天晚上我在這裡陪你。”他輕聲說道,“我怎麼也要學會照顧人啊。等你爸老了的時候,還是要靠女婿,總不能靠別人來孝順。”
“你想得挺遠的,有這個心思就好。”董言言靠在他肩頭,輕聲跟他解釋着:“你別介意。剛纔宋明誠純粹在跟你爭我爸,他跟我也那樣!我都爭不過他。他跟我們不一樣。他跟他父母親情淡薄,從小也沒有得到過多少關愛,難得的跟我爸投緣,感情也好,所以我也理解,你也跟着理解點兒唄。”
任家宣展顏一笑:“你都能讓步了,我有什麼不能的?”
“晚上你還有工作,別在這裡陪我了,讓別人看到也不好。”董言言接着說道。
任家宣挑起她的下巴,親暱地笑道,“行,都聽你的。我晚上不留在這裡,明天我再過來。”
董言言笑着拍開他的手,“告訴你啊,以後在我爸面前別對我動手動腳的,沒有一個老爸願意看着自己的女兒被別人調戲,哪怕這人是他的女婿。”
任家宣的手像觸了電一樣收回去,趕緊坐直了身子,一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的樣子。
看起來如此的孺子可教。
董言言笑笑:沒辦法,老爸老媽就是偏愛許程和宋明誠這種看起來老實可靠的,總覺得他這樣有錢人家的孩子過於驕傲和輕佻,不靠譜。
花在心裡和花在表面的男人,總是前者比較得老人的喜歡。
吃過晚飯以後,小米她們也過來看老爺子了,來探望的人一多,老爸也被吵醒了,他連忙試探着要坐起來招呼她們,護士幫着董言言把他扶起來讓他半躺在牀上,董言言看着他有些痛苦的表情,就知道麻藥勁兒可能過了,於是讓小米和任家宣他們早早回酒店,別耽誤了工作。
衆人都走了,病房裡才終於清靜下來。
“爸,要是疼呢,你就哼哼兩聲,這裡又沒有外人。”董言言坐在牀邊,拿起毛巾幫他擦臉上的汗。
也許是人生病了,就分外的脆弱,老爸見她忙裡忙外的照顧他,紅着眼眶說:“我的傻閨女,一天天就想着別人,不想着自個兒。”
董言言笑了,“爸,你這話從何說起呢?小時候我身體不好,你們不是也在沒日沒夜的照顧我?我記得我小時候還真沒有幾天不生病的時候,也難爲你們把我養這麼大。”
老爸蒼白的臉色漾起一絲欣慰的笑:“可不是嗎?你奶奶總說,你這條命真是白撿回來的!你媽生你的時候身體不好,所以你出生的時候體格也單削,整個人還沒有個小枕頭大,骨頭都是軟的,我都不敢抱你,就你媽成天成宿的抱着你。不出滿月你就開始鬧病,那麼點兒的小孩兒,滷門還沒長好呢,大夫就往你腦門上扎針,你媽一聽你哭,她就跟着你哭,你打針的時候我都不敢看,我就尋思這孩子咋整啊?那時候還是冬天,我就犯愁你可怎麼活呀?沒想到大病小災不斷的你也長大了,你小時候,只要有感冒你準能趕上,別人家孩子感冒發燒幾天就好了,你就能燒成肺炎,一個月半個月的都不見好。我記得最多的時候,你一天打三遍針,白天打兩遍,半夜裡我和你媽還得拿小被給你包上,抱着你去敲大夫家的門——那時候打針打壞過多少個孩子呀,我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所以從小我就比別的孩子多穿一件衣服,人家穿裙子裡我還穿着長褲,人家穿着襯衫呢我就開始穿毛衣了,等人家穿毛衣的時候,我媽就給我穿兩層毛衣,她是怕我凍着。”董言言輕聲說道。
“是啊,那時候你總說你們同學笑話你穿得多,別人都清清爽爽的,只有你總是捂得一頭的熱汗。你媽是讓你嚇怕了,她生怕凍着你你又感冒,沒想到後來把你捂傷熱了,更容易生病了,個頭也長得慢,可把你媽後悔壞了,背地裡總埋怨自個兒不懂得照顧孩子,怕你以後長不高找不着好對象;沒想到你上了中專了,一換水又長了,現在好歹不算太矮,我和你媽真知足了。”老爸拉着她的手說道:“言言,我這一天亂七八糟做了很多夢,我總夢見你小時候的樣子,你小時候比別人家孩子多遭了多少罪呀!三天兩頭的打針,一大碗一大碗的苦藥水當喝水似的往肚子裡灌,想起來我都心疼。那時候我和你媽哪有那麼大的心想你出息不出息?只想你能沒病沒災的長大就好了。後來你出息了,我和你媽怎麼反倒不知足了呢?我就尋思這些年,要不是我和你媽跟你鬧,你是不是能過得舒心多了?你工作這麼辛苦,在城市裡打拼不容易,我們還總給你添亂。我們老了,有時候也糊塗,難爲你了。”
董言言拉着他的手,溼了眼眶,“爸,你別這麼說,沒有你們哪有我呀?要不是我小時候拖累你們,你們年輕的時候也不用那麼辛苦。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養大一個孩子多不容易啊,沒病沒災的好孩子帶着都累,更何況是一個孱弱的病秧子?我還總怪你們對我關心不夠,還埋怨你們對楠楠比對我好,其實我真的不是要跟她爭什麼,我只怕你們只關心她,就忽視我了,可是這世上只有自私的兒女,哪有自私的父母啊?只怪你們對我太好了,所以後來只要有一點不好,我都受不了。可是我爲你們做了什麼呢?我小的時候沒有幫你們做過家務和農活,楠楠小的時候我沒有幫你們帶過妹妹,我長大了,還要你們幫我操心婚姻的事。是我太不知道體諒你們了。現在我不想再讓你們辛勞了,我想對你們好,可是你們還總不給我機會對你們好,我的心裡其實挺難受的,可是我任性慣了,又不會好好跟你們說,如果我像楠楠那樣,什麼都跟你們說出來,我們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多隔閡和誤會了,是我不好。”
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又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下來了。
她常常不滿爸媽的聖父聖母性格,可是她偏偏像他們,多愁善感像老爸,敏感愛哭像老媽。
骨子裡面流着他們的血呢,她再強硬再想改變也改不了。
她曾經爲此感到沮喪,可是現在她釋然了:是他們給了她生命,是他們千辛萬苦的把她的生命延續了下來,女兒的成長史,也是他們的心酸史,在三十多年的歲月裡,有過付出有過誤會有過罅隙,但是什麼也阻擋不了血濃於水。
只是當年,他們走了太多的彎路了,從她青春期的叛逆開始,兩代人之間的衝突和矛盾就不斷,一直到璐璐稍稍長大關係纔開始緩和。
漫漫長長的十幾年,每個人都要經歷的成長劇痛,終於,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