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言言一到場,便立刻成爲人羣中的焦點,此時的她,穿一身素色衣裙,平跟涼鞋,長髮及肩,一副書卷氣十足的裝扮。
作爲一名暢銷書作家和一家小說網站的總裁,她走到哪裡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她也習慣了擺出那副千篇一律的優雅姿態跟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作者寒暄。
她這次破天荒的沒有帶助理前來,晚上就在下榻的賓館跟另外一個女作者住一個房間,那個以犀利的文筆著稱的美女作家卻是一個羞澀不多言的普通女子,見她不多話,她也不上來套近乎。
兩個人就在房間裡默默地看電視。
董言言知道很多網絡作家在網絡中伶牙俐齒,在生活中卻是不怎麼八面玲瓏的,便也渾不在意。
對面的房間卻好像很熱鬧,不時地傳來男男女女說話和唱歌的聲音。
這次主辦方把男作家和女作家安排到了一個樓層,門對門的住着。
好像有人在彈吉他,聽到吉他聲,董言言便有些心癢,大學畢業以後,她很久都沒有摸吉他了。
她推開門,來到走廊上,對面房間裡的吉他聲便越發的清晰起來。
“看不穿你的眼睛,藏有多少悲和喜,像冰雪細膩,卻如此透明,彷彿片刻就要老去——”
聽到着熟悉的略帶沙啞的聲音,她的心裡猛地漏跳了半拍,靠近門邊的手頓在那裡,平靜了一下呼吸,才帶着期望和準備好失望的心情推開了房門。
“...要不是痛徹心扉,誰還記得誰,只是雲和月,相互以爲是彼此的盈缺...”
房間裡坐着十來個人,窗邊站着一個抱着吉他的男人。專注地低頭撫弄着琴絃,略長的頭髮遮住了雙眸,聲音卻如當年一般,憂鬱中帶着一絲瀟灑的落拓,薄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像回憶一樣一聲一聲的敲打在心底。
董言言從人羣中擠到他面前,按住了吉他的琴絃,輕聲叫出了他的名字:“林風。”
林風看着她的指尖,慢慢的擡起頭,眼神裡有久別重逢的乍驚乍喜,“言言。是你嗎?”
董言言笑着點點頭,輕聲說道:“是我,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言言,你還好嗎?”林風站起來,把她連同吉他緊緊的擁抱,“能看見你這樣的站在我面前,真好。”他低聲說道。手臂卻在微微的顫抖。
“我很好,你還好嗎?”董言言也不覺溼了眼眶。
六年了,這六年他就如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在她的生活裡,她也沒有刻意的找過他,她相信山水有相逢,只要有緣。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就可以再見。
重逢,就是這麼簡單,卻足足相隔了六年。
當初那份青澀的愛戀早已被時光沖淡。她對他早已沒有別的企盼,只要在多年之後,知道他一切安好,就好。然後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給他一個重逢的擁抱。告訴他,自己也一切都好。
*
在樓下的咖啡廳裡。董言言點了兩杯卡布奇諾,兩個人一邊喝咖啡一邊敘舊。
“真沒想到,喜歡漂泊的人偏偏給自己取了個筆名叫守望,我當初看過你的書,總覺的你的文筆熟悉,還想籤你來着,後來因爲一些事情耽擱了。”董言言啜了一口咖啡,有些遺憾地說道,“如果我早簽了你,我們也許早就相見了。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專職寫作嗎?”她問道。
林風笑着搖搖頭,“宋明誠資助我在北京開了一傢俬房菜館,我們一家人靠那個菜館生活,倒也平淡安然,也不辛苦。但是寫作始終是我的摯愛,既然腳步不能遠行,那麼我的心還可以漂泊。”
董言言愣了一愣,“這麼說,你跟明誠一直都有聯繫?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林風含笑看着她,凝視了她半晌。
董言言被他看得有些疑惑,於是只好莞爾一笑。
他的眼神莫名地讓她有些傷感。
“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林風笑着說道,“不過我想我現在應該告訴你六年前發生了什麼。六年前我得了絕症,腎衰。是明誠最先發現異樣,帶我去醫院檢查才發現的,發現就是晚期。我不想讓你知道了傷心,也不想拖累你,所以選擇了離開,我們怕你懷疑,才編造了一個謊言。後來是明誠出錢給我做了腎移植,我才活了下來,這些年,他一直在照顧我們一家,我們才能在北京生存下去。”
“所以你當初離開只是不想拖累我?所以明誠當初千方百計的阻撓我們在一起其實是不想讓我傷心?”董言言轉過頭,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花。
所以前世,林風也許在六年前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宋明誠是知情的,所以當初他哪怕在她面前做惡人也要阻止她跟林風在一起,所以當初他偷偷的挪用公款的時候寧願讓她誤會也不告訴她實情!所以林風前世的離開和今世的離開不是因爲不喜歡她,而是不想拖累她。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從很早以前就被這麼的愛着保護着。
曾經擁有過那麼多,她還奢求什麼呢?
“本來我想這一生一世都不再見你的,可是我覺得有些事我應該跟你說清楚,否則對明誠不公平。”林風接着說道,“他是一個很善良很仗義的人,可是他不善表達,他爲別人做過了什麼他也不會說,他也不是很會處理感情的問題,他如果真是那種在風月場上左右逢源的人,也不會在你面前這麼被動,你說對吧?”
這些董言言也是知道的,宋明誠是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在男女關係的問題上處理得一塌糊塗,這幾年要不是自己明裡暗裡幫他擋下了那些居心叵測的女人,他說不定就被誰給算計了。
可恨的是他偷吃也是用的理科生的邏輯,以爲自己建好了嚴密的防火牆別人就沒法翻牆了,就萬無一失了。
他就沒想到會有女人不遵守他的規則。
自己跟他在一起是應該恨鐵不成鋼呢?還是應該慶幸他愛上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至少自己不會害他,也不會因愛成恨去做傷害他的事。
但是這些年,他確實做了不少慈善,給老人建養老院,給山區的孩子們建學校,近兩年還一直在扶植大學生創業。
他建的療養院裡面專門收留一些沒有自理能力或者精神不太正常流落街頭的人,他資助的也都是一些像他這樣刻苦又貧寒的大學生。
他是不想讓更多的人去受自己受過的苦。
不管是出於作秀還是真心,有些事情他還是做得不錯的。
“你是來給他當說客的?”她笑着問道。
林風微微笑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所以這些話我必須說,這是我欠他的,否則我哪一天走了也不會安心的。”
董言言的心裡微微疼了一下,旋即安慰他,“腎衰不是大病,現在看你精神蠻好的,即使哪一天這個腎不能用了,再換一個腎便是,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不需要這麼悲觀。”
林風笑笑,神色卻黯然,“我的這個腎是我媽給我的,這些年我的生活習慣改了很多,在飲食方面也注意,所以我的身體狀態一直不錯;可是我媽媽少了一個腎,這幾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我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身體日漸衰弱下去,心裡真的很內疚。所以我不想再換了,合適的腎源不好找,即使有志願者願意捐贈,我也不忍心用。我不能犧牲別人後半生的生活質量去換取我幾年的性命。”
董言言很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你不願意欠下人家的。那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過得很好,從來沒有這麼安心過。”林風揚起雙眸,眼裡閃過一絲溫暖的光彩,“這幾年我一直在陪着家人,很安心。經歷過一次生死,我才明白: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遠遠沒有一個家重要。現在我妹妹也長大了,她很懂事也很優秀,所以即使我走了,也可以把父母放心的交給她。”
董言言目光一顫,握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林風你放心,你會好好的,我會讓你好好的。”
林風笑了,“這些年我早已想通了,現在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給我的厚賜,生命的質量從來都不在於長度,而在於擁有過什麼,怎樣了無遺憾的度過。我當年欠你一個交代,現在我只希望你們能幸福,毫無掛礙的幸福。風風雨雨經過了太多,又怎麼能沒有磕磕絆絆?可是這些年,你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彼此,不是嗎?”
是啊,已經沒有了牽掛,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幸福呢?至於愛情,擁有過的就是美好的,何不感恩呢?
或許,回去以後她還可以跟宋明誠好好探討探討,怎麼讓這位詩人的生命繼續充滿詩意的延續下去。然後再好好的質問他爲什麼瞞了自己這些年,再然後,就看他的表現了,反正人生這麼長,何苦要爭一夕之長短?
做戀人或者是做朋友,都是很美好的結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