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一擡頭髮現在一片已經徹底垮塌的院牆後,那位擡手之間便讓一位上三品鬼神灰飛煙滅的指揮僉事正看着自己。
給了身邊雲綃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連忙跑了過去,抱拳行禮自報家門:
“下官寶山千戶所百戶官王富貴,見過陸大人。”
陸繹拿一雙【獬豸法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王富貴”。
秀才功名、百戶官爵、官氣這些屬於官方的身份標識自然逃不過一位【武判官】的眼睛。
但除此之外,他還隱隱在王澄身上看到了十分濃厚的陰德清光。
按照陸繹多年辦案的經驗,此人至少也救過千百條人命,或者做過同等級別的好事。
對他的初始印象十分不錯。
畢竟,不管是好人壞人都一定更喜歡跟善良、守信、重情重義的好人打交道,最起碼不容易被人捅刀子。
本來只是準備例行公事地抓壯丁,現在卻破天荒地多感嘆了一句:
“朝廷知道沿海二十四衛崩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軍戶逃亡嚴重,許多官將靠着侵佔屯田都成了大地主。
這次‘閩州治造反案’和‘士紳勾結倭寇突襲月港’都讓陛下龍顏大怒,本官原本還準備建議陛下以募兵制全面取代衛所兵抵禦倭寇。
今日還能見到你這樣的衛所百戶官,倒顯得本官有些眼拙了。
今日刺桐衛所兵將的表現或許代表不了整個沿海二十四衛。”
王澄表面自謙了一句:
“下官慚愧。”
卻在心裡嘀咕:
‘其實你是對的。
人家刺桐港好歹還能拉出一支老弱病殘的兵將,寶山千戶所的軍戶早在二十多年前歷史沉渣爆發的時候就逃散大半。
阿綃姐姐跟我說過,衛所千戶官和大部分官員當場就死球了,不然哪兒來的月港?
您這位上官如果去視察,連營盤在哪都找不着在哪。’
可王澄沒說,陸繹卻來了興致,又多問了他一句:
“如今靖海王迴歸神位,衝擊月港的倭寇只是小患,來勢洶洶的東海羣寇纔是大患。
朝廷有意抽調部分二十四衛的精銳爲班底,重新整頓邊防,二月中旬就會定下章程。
你們寶山所還有多少兵將、戰船?戰力如何?”
“這個麼”
王澄背靠山海會的情報網絡,爲了借力打力拿回五峰旗的班底,對這些情報比大多數衛所將官還要清楚。
如今有機會試探一下這位天子近臣的想法,對他火中取栗的幫助顯然無比巨大。
可惜,這話好說不好聽啊。
看出了王澄臉上的難色,陸繹擺擺手:
“這只是私下閒聊,你但講無妨。
本官這些日子已經親眼看過不少衛所的真實情況,有心理準備,無論情況多壞,本官都不會生氣。”
王澄的【奇貨可居】看不透這位四品武判官,卻也看出他直來直去的性格,也不再給本就有仇的地方官將留面子:
“陸大人,寶山所屬於大昭四大衛之一的鎮海衛。
太祖時期鎮海衛兵強馬壯,是沿海抵禦倭寇、邪祟和各種海怪老爺的第一藩籬。
一衛有近6000人,五百料戰座船數十艘。
除本身的所城外還轄四個千戶所,從北向南依次是寶山千戶所、陸鰲千戶所、銅山千戶所、懸鐘千戶所。
不過,二十多年前寶山所變成了商賈雲集的月港,十幾年前懸鐘所變成了海盜出沒的梅嶺
到現在,您問我們這兒還有多少真實兵丁戰力?”
王澄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聽到這裡,即使陸繹早有心理準備,臉色也已經十分陰沉,強行壓住怒氣,聲音有些低沉地說出了一個接近心理底線的數字:
“你不單獨說寶山所是什麼情況,不會是四個千戶所加起來都只剩下一千人了吧?”
王澄殘忍糾正:
“還要再加上鎮海衛衛城,指揮使、副指揮使、千戶官們的家僕,大概才能湊夠一千人!
下官這個百戶手裡其實一個兵一條船都沒有。
您知道的,靖海王靖邊三載,東海太平,整個鎮海衛都是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我猜他們的軍餉大概沒少找朝廷伸手吧?
用的名義還是防備靖海王?”
陸繹面沉如水,本來就怒火中燒,又被他當胸補了一刀。
本來想問你知道的這麼清楚,怎麼不告官呢?
只是看到王澄的秀才功名,才突然想起他都放下官身,背井離鄉考秀才去了,還能怎麼樣?
沒有跟其他人同流合污就已經算是大大的好官了。
哪能指望這大昭朝廷人人都是海剛峰?
若人人都是那等硬骨頭,大昭朝廷完不完不知道,自家那位沉迷煉丹的紹治皇帝恐怕要第一個玩完。
連皇帝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都不一致,可想而知,當人心散了的時候,這個隊伍到底有多麼不好帶。
“三叔兒,咱該招呼招呼蒲氏的家產了吧,咳咳.”
這時,一個身穿白鱗衛千戶官袍比王澄大不了兩歲的青年,帶領一支車隊從長街盡頭的港口方向來到了蒲氏祖宅門前,張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不等馬車停穩,縱身跳下車來對陸繹隨意拱拱手,拎起腰上的酒壺給自己灌了一口。
剛剛嚥下去就一邊咳嗽,一邊.吐血。
離奇的是,不論是他自己還是陸繹全都跟習慣了一樣,一點也不在意。
“這位大人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先去看看郎中再回來辦皇差啊?”
還是王澄忍不住提了一嘴。
太拼命了,真是活該陸家受寵啊,要是這都混不出頭來,簡直天理難容。“沒事,這是我侄子白鱗衛千戶陸雲塵,他就這樣。
若是朝廷海防章程下來,他也可能來你們鎮海衛歷練,說不定你們還有機會一起共事。
待會兒抄家的時候你跟着他就行了。”
“雲塵,這位是寶山千戶所的王富貴王百戶,你帶着他進去一起幫忙。”
心情不太好的陸繹揮揮手就把他們給打發走。
“是,陸大人。”
王澄聽到陸雲塵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剛剛配合陸繹在船上發射八牛弩“五雷轟頂”的副手。
儘管看起來臉色青白,骨瘦如柴,早生華髮,腰間還鬆鬆垮垮懸着一柄鏽跡斑斑的連鞘長劍。
卻也肯定是一位有真本事的狠角色,絕不是什麼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不能怠慢。
只是看這位上官一邊喝酒一邊吐血的樣子,王澄嚴重懷疑他就算突然倒地暴斃都不是什麼意外。
跟着他一路走向宅院的時候,好奇之下,一個【奇貨可居】便甩了過去。
看到對方的情報,心裡直呼:好傢伙!
看之前覺得:什麼情況,怎麼一副快死的樣子?
看之後覺得:這都沒死?人類的生命力真是頑強!
【奇貨:陸雲塵,二十歲,白鱗衛千戶。
出身顯貴,爺爺乃社稷主奶兄弟,吃一樣的奶長大,他作爲陸家長房長孫,自小便受社稷主和王朝氣運鍾愛。
身懷貴命:‘三奇貴人格’,是“天地人”三奇的總稱,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下三奇乙丙丁,人中三奇癸壬辛。
懷此命者註定爲天子貴賓,如伊尹之於商湯,太公之於文王,張良之於高祖,道衍之於太宗.
且三奇臨命,主人必襟懷卓越,好奇尚大,博學多能。
陸雲塵自小天賦高絕,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區區八歲便已經點亮心燈。
機緣巧合之下身兼三職:
六品天班職官‘神霄道士’、六品地班職官‘劍俠’、六品水班職官‘分水將軍’,成爲歷代職官中少有能集體天、地、水三元的孤例。
三職齊頭並進,不到二十歲就一起邁入中三品,曾經以弱勝強斬殺五品強敵。
無論是社稷主還是欽天監監正都驚爲天人。
然,此舉代價沉重,得負面天命:鬼神妒!
這世間連三官都一分爲三,各掌一方天命,老天不允許這麼牛皮哄哄的傢伙存在,鬼神都會嫉妒他的天資。
鬼神嫉恨,命丟一半,時日無多,命中無後。】
“無數前人想要兼職,主要動機就是他們的職官法位本質太低,沒什麼潛力。
比如【夜香郎】,就算是做到霸主,也不過是一個糞霸,人家天班職官來了踩死他都覺得膈應。
最有可行性的方式就是隨機組合產生新的,更有潛力的職官法位,五穀輪迴、蒼蠅王、病菌、最後到納..呸呸,反正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法位越多,與道越近,就是基於這一點,歷史上纔不斷有人試圖兼職走出一條新路。”
“師父選擇了牽星官和朝奉郎,到現在都沒有成功。
我選了白水郎和朝奉郎,月底才能湊齊,需要再觀察後續發展。
我們還算保守,兩個職業都是水班,只拜一位水官,只取一道【天一生水金蟾炁】。
這位陸千戶卻格外變態,明明腳下就是康莊大道,還自己找死,選了神霄道士、劍俠和分水將軍,取三官道氣煉法,這是人能承受的天命?
這都沒死,只能證明他這位三奇貴人格真特孃的是個天才!
您陸千戶的命可比左千戶硬多了。
要是隻走天班,靠他的家世說不定一品有望。可惜啊可惜”
陸雲塵敏銳感應到王澄目光中的惋惜。
還以爲他是覺得自己重病纏身,又喝了一口酒,十分灑脫道:
“富貴兄弟,你吶,甭替我操這份兒心!
我這種天才的煩惱,你們這些普通人理解不了,也摸不着門兒。
別瞅我家三叔接了老爺子的班兒,三十啷噹歲就是四品職官。
兄弟我要是能活到他的年紀,點他,我讓他一隻手帶一條腿兒,外搭站那兒不動窩兒!信麼您?”
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用手帕捂住嘴,把咳出血全都接在裡面沒有吐在地上,倒是挺有功德心的。
大概意識到這說話的腔調有點容易捱揍,往回收了一下。
“你瞧,習慣就好。”
王澄還能說什麼?連道:
“信信信!”
走到內院門前時,有看守的緹騎要求把乾坤袋之類的法器、鎮物全都留在外面,以免到時候誤會。
“放心。咱們白鱗衛抄家的時候待遇還是不錯的。
不會像看管銀庫的那些小吏一樣,每次進出銀庫還得扒開屁股檢查一下,所以.”
陸雲塵給了王澄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出來的時候只會檢查衣服裡有沒有夾帶,其他地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稍微帶點,帶一點點沒事兒的。
靠這種方式夾帶又能帶多少呢?
兄弟們要是做到這份上,連皇帝老子都不好意思再追究。
“卑職知道了。”
王澄從善如流,決定入鄉隨俗,佔一佔白鱗衛這暴力機構的便宜,決定就帶那麼億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