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臺階上面,忽然一陣騷動。
張小凡慢慢擡起頭來,曾書書略微驚訝地轉過身,兩人放眼望去,遠處一羣青雲門弟子持劍並排,圍堵在一個白衣身影的前面。五六個青雲門精英弟子面對着一個人,卻全不敢動手的樣子,畏懼着,隨着那個白衣身影一步一步的逼近、向前,冷肅冰寒的氣息,逼得他們連連後退,從遠處的臺階上,慢慢地向封魔臺這裡靠近而來。
在他們的前面,白衣身影的後面,還有諸多的小竹峰女弟子跟隨在後,對着白衣身影,全是在輕輕呼喚的樣子,卻沒有哪個弟子敢靠前一步去拉住她。
本該還在‘沉睡’中的陸雪琪,今日醒了!
姍姍單薄的衣衫,白淨如雪的佳影,手上若現若無的雷電光芒,面對同門都能散發出來的殺氣,一步步冷冷壓退着衆人的防線,堅決毅然的走到封魔臺上面,目光透過驚慌的衆人,望到他的面上。
張小凡的眼,便是直噹噹的落到了她的身上,眼中霎時便沒有了其他人的存在。
她蒼白的面色,還很虛弱……
他的身體已恢復完好,只是在這個五角封印裡面,動彈不得……
“你們,都離開吧。”曾書書對着圍在陸雪琪身邊的衆人,輕輕的聲音中又帶有一絲無奈、失落的語氣。
“可是……”衆人頓時爲難起來,一邊轉頭望向曾書書,一邊還在小心的對着陸雪琪。
“不會有事。”曾書書正了正聲音,正面看着陸雪琪,認真地說道:“小竹峰是你成長、受業的地方,也是你的師父水月大師託付到你手中的地方。那裡可能沒有你的歡笑,可能沒有你的留念,可是那裡一定有你的汗水,有關心你的人,有你美好與不美好的回憶,是你朝夕相伴、最爲親密的,家!”
“你會,看着小竹峰就此沒落下去嗎?”
陸雪琪的身體,微微的震動了一下。
“你們退下!”曾書書大吼了一聲,衆人看到曾書書發火,一刻全無聲音,又都看了陸雪琪一眼,然後一個個低頭下去,陸續離開了這裡。
陸雪琪站在封魔臺的入口位置,身體不動了。
曾書書再不多話,回身轉向張小凡,低頭走了過去,在張小凡的眼前停下,看着張小凡的目光還是沒有轉移到他的身上,曾書書心落千丈,蹲下身去,默聲將躺在張小凡腳前,已然沒有了一絲體溫的小狐狸身體,把小白抱了起來。
再次抱着她,轉身,向臺階的方向走去。
“每個人都有他想要守護的東西……”曾書書停下身體,背對着張小凡和陸雪琪兩人,聲音悠悠,只道了前半句話,不知是在對着誰講話,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他們三個人。
頓了一下,曾書書又加大了聲音,咬着牙道:“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命最珍貴。”
張小凡的目光,終於向曾書書的身上轉移了一下。
“我會將她,葬在大竹峰上面。”曾書書低下頭,伸手撫摸了一下小白的身體,痛苦地閉上眼睛,又道:“我會爲你向掌門他們求情。……若是不行,你死之後,我會將你們葬在一起。”
曾書書深痛的低了一下頭,起步走去。
“將她葬在草廟村吧……”張小凡在後面,輕輕地道上了一句。
那裡纔是我的家。
這一句話張小凡沒有說出來,曾書書卻知道他很想說出來。
你真的這麼痛恨嗎?
再也不想與修真門派有半絲的聯繫,就是曾經養育自己的師門,也不想……
曾書書深深的點了下頭,向臺階下面走了過去。
我會永遠的記得你!
這句話在曾書書的心底喊了一聲,也沒有說出來。他知道此刻的張小凡,就是在回憶中,也是不願再與他們正道有上關係了。
他不會恨正道了。
可是他的行爲,對於他們這些正道的朋友,卻是比恨更讓他們痛苦萬分。
他對他的這些朋友,選擇了遺忘……
就像現在曾書書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是模糊,直到完全的消失不見,最後的一絲影子也散盡在了雲層之中。
現在,只留下了兩個人。
張小凡就在面前,只有一個五角封印,除此再無其它阻礙,是救他的最好時機了……
可是,手很重……
擡起來,很難!很痛!很用力!
就是把全身的血都流了出來,也無法撐起那手上的東西,那是她的師門,那是她的師父,曾書書也說得不錯,那還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
擡起手,就會將她們全部毀去……
淚,很少流淚的她在這一刻,忽然流淚了,在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她的雙眼。
救他,爲什麼偏偏要用她的一切去換?
而這一切,卻不是她生命的一切,而是她所虧欠,所應該去償還的一切……
拿自己親近之人的生命,去完成她自己的心願。
“嗑……”
身體矮了下去。
放下了她所有的冷漠,拋棄了她所有的堅強,跪在地上,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脆弱的跪下身去,像一個可悲的女子,用雙手抱住她的面,伶細的哭聲,在他的面前展現她其實有多麼的脆弱,多麼的掙扎,多麼的痛苦,多麼的不堪……
她做不來!
那是比死更加的愧疚,更加的可怕,更加的無地自容。
剩下的,只有癱跪在他的面前,去祈求上蒼,不要給她這麼痛苦的抉擇,她的堅強只是在掩蓋自己的脆弱,其實她真的沒有勇氣去接受這一切。
這一切,爲什麼會變成了這樣的抉擇?
“琪兒……”張小凡輕輕地喚了一聲,陸雪琪的身體輕輕的一抖,透過淚水,看着他模糊的身影。張小凡露出一絲淡淡的、安慰的笑容,對她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一生本不信命,處處與天作對,這一次,我想接受一次命運的安排……”
陸雪琪頓住了聲音,頓住了動作,頓住了身體,頓住了目光。
張小凡再一次勉強的,露出一絲的慘笑。
“生死相依……”陸雪琪定定的道了一聲。
兩個人的身影,在遠遠的封魔臺上面,相隔,各自的孤單、落魄、悽慘,一目遙望。
林驚羽遠遠的望着,止住不進的腳步,身體都在顫抖之中。
雙眼溼潤變得模糊的目光,忽然轉向離他最近的一個石柱上面,一拳猛然用力揮在上面,“咚”的一聲,石柱之中反震出一個聲音,而林驚羽的手頓被石柱的菱角刺傷,出現了一道血痕。
“呀!”
“咚咚咚咚咚……”
三日後。
玉清殿前面。
蕭逸才正在發愁之中。因爲經過這幾日的調查,死澤的事情已經查明瞭,也變得更加危險了。
原來是獸人王的法寶由於不明原因,忽然變化成爲一顆不滅的‘明’珠,光芒日夜不息,且極其詭異,似乎有鬼斧神工之功。據知那些光芒可以催化動物成妖,無論山間猛獸、小蛇小蟲,還是民間六畜、豬狗貓兔,只要被它的光芒照過,就會頓然成爲厲害的妖物,反身傷害人羣。
如此一來,正魔兩道辛辛苦苦耗費數年才培養出來的幾千精英,而獸人王只要有足夠的動物,就可以在瞬間之內,擁有多於正魔兩道數倍的力量。
完全無法對比的力量……
因爲此事,人羣在遷移之時,往往都要先把家中的畜物屠宰一空,頗爲可笑。
天下的動物數量無窮無盡,哪是他們能殺的完?他們又能殺得了多少?只是無辜增加兩者之間的仇恨,彌滅自己的善心罷了。
其中最爲可喜的一件事,那光芒似乎對人無事,不會讓人成妖。
現在最爲可怕的一件事,妖衆數量已經數萬,並且集結在了一起。
這幾日,蕭逸才幾乎把所有的弟子都派去對抗妖衆,和幫助民衆逃離了,此刻青雲山中的弟子,已經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了。
現在,蕭逸才正在滿面愁容地思考着,怎樣對付獸人王。
突然擁有了如此厲害法寶的獸人王,力量絕對今非昔比,可能超過了獸神,超過了鬼王,甚至超過血魔……
正道聯合?幾千人羣對抗幾萬妖衆,實力懸殊……
伏魔大陣?獸人王似乎並不是魔,伏魔大陣只對魔君有用……
誅仙劍陣?自道玄之後,正道無人能用……
張小凡?
蕭逸才有些嘲諷的對自己一笑,馬上搖了搖頭,否定了他。
第一,他剛遇誅魔之役的圍剿,他一定不會答應正道。
第二,若是放開了他,成敗不算,再要抓他又是一件萬難之事。若是他對正道懷恨報復,那就更是一件大禍之事了。
第三,也是極爲重要的一點,他無法給予張小凡承諾。還是因爲‘祖制’,他不能違背,正道所有的人也不能違背。他如何叫一個對他們而言‘必死’的人,去爲了幫助他們,來完成自己的死亡。
世上沒有如此愚蠢的人!
張小凡更不是!
蕭逸才正在搖頭,忽然一個青雲門弟子急匆匆的跑了上來,對着蕭逸才慌忙叫道:“掌門,我們在山下發現了五個魔教的奸細,他們正想混上山來,已被我們圍住。”
魔教奸細?
偏偏在這個時候……
還有‘圍住’而不是‘抓住’,看來來者一定都是高手。
蕭逸才起步向山下走去,輕聲說道:“就去看看他們,有什麼目的……”